應當是正午時分,在第一聲戰鼓敲響,叩擊著人心的時候。

淮陽關外,出現了一片煙塵。

那煙塵遮天蔽日,裹挾著一麵麵旗幟,伴隨著呼嘯的朔風湧動不止。

隨後數不清的人影在那其中浮現,踏過了黃沙向著城關走來,他們手持著彎弓刀劍,身披革甲,帶如同野獸一般的蠻橫氣勢,默不作聲地前進著。

戰車碾碎了地上的石子,隨著車輪滾動的沉悶聲響撞破了沙塵;戰馬不安地晃動著自己的腦袋,發出了聲聲好似低吼一樣的聲音;長梯搭在士卒們的肩上,將像是沒有盡頭的軍陣連結在了一起。

金軍再一次來了,而且這一次,他們應該是動用了幾乎全部的兵力。

隨著那軍陣的邁進,戰鼓的聲音越來越重,直到地麵都好像開始隨之震動。

淮陽關上,天策府的將士們已經聚集在了城頭,他們或是拉開了手裏的弓箭,或是架好了城上的長槍,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廝殺。

蘇紅絡依舊站在那城樓前,手裏的長槍佇立在身邊,槍刃下的紅纓迎風卷動著,為這漫天塵沙染上了一抹血紅。

她的手臂上紮著一塊染血的白布,應該是前幾日留下的箭傷還沒有好。

蘇長武握著一柄長劍站在她的身邊,看著城下走來的金軍,半響,輕笑了一下說道。

“小妹,等會兒你隻管跟著我便是,我會護著你的。”

蘇紅絡橫過眼睛瞥了他一眼,像是有些不屑地扯了一下嘴巴。

“別到時候又讓我救你就好。”

蘇長武被她說得麵色一僵,但隨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搖了搖頭,笑出了聲。

“嗬嗬,說起來,我們好像從小就是如此。”

“是啊。”蘇紅絡轉過頭來,看向了城下,淡淡地說道:“從小就是如此。”

那時候的蘇長武雖然生得人高馬大,但性子卻很呆,所以總是被人欺負。而每次隻要他被欺負了,蘇紅絡就會去幫忙打架,他們總能打贏,所以對方也總會告到家裏。

然後蘇長武就會一聲不吭的接受父親所有的責罰,無論怎麽問,也不提及蘇紅絡半句話。

但有一次,他們打輸了,那時的蘇長武死死地抱住了蘇紅絡,將她護在身下,任由著身上被人拳打腳踢,也沒有一點要鬆開的意思。直到那些人都打累了,漸漸散去,蘇長武才坐起了身來,看著呆呆的蘇紅絡笑了一下,問道。

“小妹你沒事吧?”

那一天,兩人一起受了罰,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蘇長武隻是跪在那傻笑,而蘇紅絡,隻是一言不發。

······

城樓上,風聲越來越緊,蘇長武突然笑著對蘇紅絡問道。

“你說,這次我們能活著回去嗎?”

他們的身旁,天策府的旗幟抖動著,獵獵作響。

“能。”蘇紅絡平靜地回答道。

“嗯,”蘇長武點了點頭,看向了城外的金軍,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手裏的長劍微微傾斜。

“我信你。”他說道。

而就算不能,他也會護著她的,就像是從前那樣。

金軍的軍陣裏。

阿不罕莫騎在一匹戰馬之上,左手牽著韁繩,右手握著彎刀,仰頭看著遠處的淮陽關,默不作聲。

這座雄關依舊立在那太陽升起的方向,刺目的天光讓他有些睜不開眼睛。

但是今天,他就會攻破這裏。

他的身邊,一個腰懸長劍的中年男人也騎著一匹戰馬走在一旁。

對於這個男人,阿不罕莫知道得不多,他隻知道他叫做術虎橫,是一個常年陪在金王身邊的劍術高手,而這次,他是以助戰的理由前來的。

對此阿不罕莫很是不屑,在他看來,這不過就是金王監視他的一種手段而已。

不過就算他知道是這樣,他也不能說出來,相反,他還得好生禮遇這位術虎先生才行。

這樣想著,阿不罕莫笑了一下,對著術虎橫說道。

“術虎先生,你覺得此時是否可以攻關了?”

術虎橫看了阿不罕莫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點頭說道。

“全憑將軍做主就是。”

“嗯。”阿不罕莫該是也猜到了術虎橫會如此回答,應了一聲,轉過頭來,看向了軍陣的前方,舉起了手裏的彎刀,出聲吼道。

“全軍聽令!”

“砰砰砰砰!”戰鼓在他的令下擂動。

鼓聲裏,所有的士卒停下了腳步,等待著號命。

“攻關!”一聲喝令響起。

阿不罕莫手中的彎刀同時落下,明亮的刀刃上映過了無數的人影。

下一刻,那些人影同時向著前方衝去,伴隨著地動山搖一般的威勢,喊出了殺聲震天。

這一刻人們的耳朵裏仿佛聽不見其他任何的聲音,能聽到的,隻有那震耳欲聾的巨響。

淮陽關裏,天策府的將士們也握緊了手裏的長槍,弓弩手們鬆開了早已拉滿的弓弦。

無數的羽箭飛上了半空,好似飛蝗疾雨一般,落向了城下的人群裏。

一個又一個的金兵在箭雨中倒下,但他們就好像是殺之不竭似的,前赴後繼地衝向了城關,最終衝到了城牆的腳邊,將長梯搭在了城牆之上。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廝殺就要開始了。

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變數,也將在這一刻產生。

當第一個金兵攀上城頭的時候,天策府一個士兵也舉起了長槍,可那柄長槍還沒有來得及落下,一個黑影就已經一閃而過。

沒人看清發生了什麽,但金兵的喉嚨上被開了一個口子,鮮血止不住地流出,染紅了他的衣甲。

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那個金兵的眼睛都還圓睜著,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死。

天策府的士兵也發著愣,可下一刻,無數的黑影就已經先城頭上掠過,伴隨著的是無數的金兵從城上摔下。

直到第一波金兵被殺了個幹淨,那些黑影才停了下來,立在了城牆上。

這時,人們才看清了他們的模樣。

那是一個個身穿黑衣的蒙麵人,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兵刃,身形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的身上皆是滿身血氣。

那是一種幾乎用聞就可以聞到的血味,連同著他們眼裏冰冷的殺意,足以叫人遍體生寒。

城牆上靜默了片刻,可能是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接著,一個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在他們的身後響起。

有人回頭看去,看到了一個衣著襤褸的黑袍男人,手拿著一柄破劍走來。

“血衣樓。”男人一邊走著,一邊平靜地開口說道,他的聲音不重,卻清晰地出現在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在!”城牆上,那數百個黑衣人影同時應道。

“來者皆殺。”男人穿過軍陣,走到了城前,抽出了手裏的那柄破劍,淡淡地說道。

“諾!!”一眾黑色的人影也隨之將兵刃舉起,齊聲喝道。

“血衣樓,殺!殺!殺!”

一個殺字落下,殺氣滔天。

兩個殺字落下,寒意刺骨。

三個殺字落下,那城樓之上,仿佛已經是血光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