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鋪子裏,無數的人偶被擺放在其中,它們或是靜坐在櫃子上,又或是靜立在角落裏,臉上帶著各異的神情,保持著無聲的沉默。

而鋪子中的兩個人,則也像是人偶一樣對坐著,不聲不響,沒有一絲一毫的動作。

對於和田守來說,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一個深不可測的人,但同時,卻也是一個改變了他的人。

大約在十天前,這個男人打敗了他和他所有的部下,並在官兵的圍剿中收留了他。

他為什麽要收留他,對此和田守並不知道原因。但是這個男人,那時淡然地對他說了一句話:如果想要以一個武士的方式死去的話,就先成為一個真正的武士吧。

這句話打破了和田守的死誌,因為他確實已經不配再自稱是一個武士了,也配不上一個武士的死法。他實在是沒有臉麵,用這樣的一副麵目去見他那死去的父親。

於是他留了下來,想重新找回他的武士之路。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麵前這個能夠操控人偶的男人對他提出了一個雇傭。隻要他願意成為他的部下,一個月就可以得到一兩銀子的工錢。

整整一兩銀子!

和田守已經能夠想象到他在這裏任命幾年,就可以回到和本,風光的迎娶菜子小姐的情景了。

而從奇怪老人的角度來講,如今的他怎麽說也是在經營著一家鋪子,所以確實需要一個幫他打雜的長工。這人需要方便交流,而且需要足夠聽話。和田守無疑符合了這些條件,所以他就留下的和田守,反正這對於他來說,也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決定而已。

這段日子,奇怪老人是從頭開始教起了和田守唐國的語言,和田守的表現基本還算讓他滿意,至少大多數的東西不需要讓他講第二次。

不得不說,這人在語言方麵的天賦似乎確實不錯。奇怪老人會許多種語言,而唐國的語言在他所認知的語言中也算是比較難的一種了,和田守能夠學得這麽順利,也著實省了他不少的力氣。

但是對外,他卻還是要求和田守自稱他是自學的唐話。而對於和田守的身份,奇怪老人倒是並沒有隱瞞的打算,便讓和田守直接說,自己是從海外而來的流民就可以了。

於是在大年三十的這一天,當老羅邀請來了奇怪老人時,李駟等人也就見到了和田守。

得知了他是奇怪老人招來的長工之後,掌櫃的張素素也就沒有怎麽在意,便連他一起招待了。反正以後都是鄰居,總是要處好關係的。

李駟認出了和田守的模樣,微微地愣一下,卻也沒有道破。他相信奇怪老人有他自己的打算,所以不準備多嘴。

同樣的,和田守也認出了李駟,畢竟這是他用刀砍的第一個無辜之人。對於李駟他抱著很大的歉意,以至於在準備年夜的時候,李駟的活基本都被他搶了過去。

和田守的唐話說得還不是很好,很多時候都不能完全理解眾人的意思,所以在與他溝通的時候還需要配合一些手勢。

當聽說了他的來曆和準備自學唐話的打算,老羅便讓他如果遇到了不懂的地方就來問自己,反正他也想要學一學海外的語言。

這個年似乎是過得頗為熱鬧,小曹和小荷在外麵張羅著晚上要放的爆竹,老羅鋪開筆墨寫起了對聯,張素素用紅色的紙剪著窗花,奇怪老人則是操控著人偶將窗花貼到了窗戶上。髒活累活基本都讓和田守包了,李駟和半截仙躲到了角落裏偷懶。

郝大有準備著年夜飯,或許是心情不錯,他的刀工也比平時顯得更加犀利了一些,做出來的菜色頓時就上了不少排麵。用他自己話來說,就這些菜,便是放到京城的大酒樓裏,那也是排得上號的。

是真是假眾人沒去管,總之和田守吃得時候是差點哭了出來,直說自己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光是這句話便讓郝大有將他當做了知己,拍案而起,直呼兄弟。

點爆竹的時候,和田守被那第一聲的炸響嚇了一跳,直接就拿起了旁邊的一柄掃把擋在了眾人的身前。

眾人看著他下意識的反應都沉默了一下,隨後就又大笑了起來。

笑聲中,和田守不明所以地抓了抓自己的頭,可當他看著所有人都在笑的時候,他也不自覺地跟著笑出了聲。

那一天的明州城裏,街頭巷尾都帶著爆竹的聲響,很吵鬧,使人幾乎聽不見其他的任何聲音。但也是因為這種吵鬧,叫人很容易的便能沉入其中,不必再去顧慮平常所顧慮著的東西,可以毫無保留的融入到眾人的笑鬧裏。

所以,同樣也是這一天的人世,少了一分深冬的涼薄,多了一分本就該有的喧囂。

長安城的夜空中,又開始綻放起了那種“天火”,自從盜聖將它獻給了長安公主之後,這便成為了長安城的一種特殊的慶祝方式。皇宮的樓閣裏,一個女子身穿著宮衣,默默地對著窗外張望著。半響該是無果,她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低頭苦笑了一下,打開了桌前的一包杏仁糖,取出了一枚放進了自己的嘴巴裏。

江湖的風雨之中,一個灰衣女子看著一個倒在了自己身前的江湖人,無聲地收起了自己的劍。她側目看了一眼江南的方向,摸了摸自己腰間的劍柄,又轉頭走進了更深的風雨裏。

寰青山,那個黑衣劍客還在練著劍,區別是他的身邊又多上了一壇酒。

唐門的唐重對著一個木樁練著飛刀,練著練著,他是歎了口氣。少了一個時常鬧事的人,這段時間的江湖,是又變得無聊了一些。

六扇門的嚴亭之最近在處理著一個大案,忙得根本閑不下來。

鐵慕衣又被他娘拉著說親去了,江憐兒還在雲山避世。

百花穀裏,終於又到了過年的這一天,弟子們將山穀張羅得很熱鬧,但是花筠君卻還是沒有參與進去。她隻是坐在山穀上的亭子間,拿著一個老舊的香囊看了一會兒,笑了一下,靠在憑欄邊,輕輕哼起了一首歌謠。

“小呀小弟子,出山去出世,師父謹告之,路險有賊子······”

······

唐國的年,給和田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止是因為那美味的佳肴,也不止是因為那嚇人的爆竹,更多的是因為人們的臉上,那一種由衷的笑容。實話實說,和田守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多的人,一起發自內心的歡笑過。

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地方不是嗎,爆竹聲裏,和田守是這樣想的。他甚至在想,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讓菜子小姐也來看一看這一幕。她一定會很開心的吧,如此想著,和田守也默默地笑了起來。

千家樓中,李駟和半截仙一起閑坐在桌椅旁。

李駟靠坐在牆邊,閉著自己的眼睛。

半截仙嗑著手裏的瓜子,突然看了他一眼,出聲問道。

“你在想什麽。”

“想家······”

李駟這般淡淡地答了一句,然後,便沒有再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