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Y省拍戲的日子漸入尾聲, 最後這天下午周文律給劇組放了個假。

片場附近雖然偏僻,但山水如畫,正是因為這個, 周文律將景取在了這裏。

這日恰逢重陽節。

也不知道陳嘉一從哪弄來一小筐山茱萸, 紅彤彤的,小小的,眾人圍著湊過來抓了幾粒。

張導拍了拍肚子,笑嘻嘻的:“小陳,你這哪摘的?”

陳嘉一正低頭挑著, 聞言也沒抬頭:“一個老婆婆給的。”

眾人笑開, 也不知道誰來了句:“陳嘉一這走哪都吃得開啊,人見人愛了屬實是。”

陳嘉一從人群裏側開身, 手上還捂著一小捧山茱萸粒,他帶著笑, 目光落在人群外正和小夏打鬧的溫淑身上。

“小師姐!”陳嘉一大喊一聲, 朝她走過去。

溫淑順著聲音回過頭,就看到陳嘉一已經站到了她身側,雙手捧著山茱萸遞到她麵前。

他眼睛亮亮的, 像是自己曾經養過的金毛犬,乖巧地蹲在自己麵前。

“我特意挑出來的, 應該沒那麽酸, 小師姐嚐一點嗎?”陳嘉一又往前遞了遞, 眼裏盡是期待。

溫淑盛情難卻, 在一幹人八卦的目光裏抓了幾粒放到了嘴裏。

其實有點酸, 溫淑嗜甜, 溫淑吧唧了一口, 維持著禮貌的微笑:“還行。”

陳嘉一笑意泛開在嘴角, 自己擰了兩粒扔到嘴裏,剛嚼一口,酸得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

“呸。”他吐出來,將山茱萸扔到了垃圾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不知道這個是酸的。”

“小師姐你應該吐掉的,”陳嘉一變魔法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瓶酸奶,“涮涮口。”

小夏在一旁樂不可支,科普道:“山茱萸本就是酸的啊。”

溫淑笑笑沒說話,目光越過人群,沒找到周文律所在。

一群人吵吵鬧鬧,說這邊不用擔心會被認出來,正是遊玩的好時機。

從山邊到小鎮,還需接近半小時車程。

溫淑不會開車,被一群人有意無意地往陳嘉一車邊趕。

陳嘉一許是看出了她的尷尬,開著玩笑道:“今天必須讓小師姐見一下我的車技,我可是專業的賽車手。”

他打開手機相冊,朝眾人炫耀:“s城賽車小王子正是在下。”

溫淑笑了下,看了眼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前方的周文律,對方皺著眉,半撐著靠在車上,手裏還夾了支煙。

鬼使神差地,她拉著小夏上了陳嘉一的車。

目光如炬,她背著身,忽視掉那一股灼熱的注視感。

山路崎嶇。

一群人到小鎮上時已經到了午飯的時間,周文律領著頭,張導東張西望,似乎對這兒的風土人情感興趣。

陳嘉一背了相機出來,真是不知道他怎麽出來拍個戲還帶工具的,走在最後麵給大家拍照。

小夏湊過頭悄悄跟她八卦:“小溫姐,陳嘉一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溫淑沒好氣地拍開她的頭,惡狠狠警告:“話可別亂說。”

“唉,”小夏了悟,“我懂我懂。”

早上沒吃什麽東西,街道上的小販並不多,眾人逛了圈,在街尾處終於找到了一家飯店。

周文律看了眼四周,破敗而憊懶的氛圍,人們坐在搖椅上看著他們,像是鮮少見這樣光鮮亮麗的人,小孩們躲在門內,眼睛一閃一閃的。

破石子路,鋪在黃沙上,可能是前陣子下了幾天雨的緣故,黏糊糊的,一腳踩下去能凹陷幾分。

和江川其實有點像。

他莫名便想起了還在長禮讀書的時候,乘坐破舊的大巴車,長長輾過川江大橋,便從一處繁華載入頹敗,車身在蜿蜒曲折的石子路上顛簸,黃沙漫天,車窗灰撲撲的,如果有一陣風吹來,興許還能看到被卷在半空中的垃圾塑料紙。

那時他便想,也不知道溫淑會不會暈車,會不會介意來見一見他長大的地方。

可惜後來他將江川拍進《無聲》裏,也沒能帶溫淑親眼來看一看。

周文律回過頭看了一眼和小夏有說有笑的人,她站在人群中間,甘棠含笑挽著她的手,後麵還跟了個小追求者在那拍照,就連林學長這樣淡漠的人都站在她那邊。

好像一直就是這樣,一直是人群裏的最閃亮的存在。

周文律收回目光,不著痕跡地擦了擦手,率先邁進了飯店。

“吃什麽呢朋友們?”飯店老板從手機裏抬起頭,說話帶著一股子方言,“要吃什麽看牌子噻。”

他指了指頭頂上的牌子,那是一個小黑板,像是學校裏淘汰後被割下來的一塊,坑坑窪窪的,用紅漆寫了幾個菜名,後麵歪歪扭扭跟了價格。

“隨便吃點什麽吧。”反正明天回去了。”張導笑笑,他轉過頭招呼人坐下,“老板,你把你這特色菜都上一份咯!”

老板噯的應了,朝後廚喊了聲。

“他說的什麽呀,這方言我都聽不懂。”小夏吐了吐舌頭。

“應該是,老婆來人了,做點好吃的。”周文律淡淡補充,將桌上的開水壺晃了下,取開蓋子,自己倒了杯水。

他就坐在溫淑另一側,兩人隔得近,溫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鬆木香。

就像是在深山裏不小心沾惹到了幾枝鬆針上的露水,因而被染指帶上一絲清冽。

“周導可真厲害。”小夏道。

甘棠笑了下,用開水涮了遍碗筷,這才補充解釋:“這地方周導可是來過的,無聲裏有幾個片段是附近。”

她抽了張紙巾將桌子上溢出的水擦拭幹淨,又繼續說:“不然你們以為怎麽會來這拍秘境的戲,這麽偏僻的地方,也就周導自己來過才找得到。”

“是呀,我們以前還在這住過好幾天呢,可惜這店老板好像不認識我們了。”解語低低笑了一聲,她看著周文律,回憶著,“那會是夏天,蚊蟲多,我們住在一個老奶奶家裏,她孫子七八歲,和我們擠在一張**。”

桌上沉默了一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

劇組原班人馬的工作人員自然知道這些事情,情商稍微高點的早就明白這幾人之間微妙的氛圍。

甘棠看了眼周文律,陳嘉一抱著吃瓜的心態也沒出聲,小夏偷瞄了眾人一眼,埋著頭玩手機去了。

溫淑饒有趣味地掃了一眼解語,對方淺笑著,似乎隻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偶然提及一般。

解語目光盈盈,她拿起筷子沾了沾杯中的茶水,笑著說:“這兒的茶可是三月初從山上摘下來的,新鮮得很。”

有意思。

溫淑喝了口麵前的水,淡淡的一股陳茶味在嘴裏翻開。

她不著痕跡地笑了笑,也沒拆穿這話。

林懷瑾咳了聲,接過開水壺,岔開了這個話題:“他們這吃炸蠶蛹,不知道你們吃過沒?”

“啊,我可不吃這些蟲子。”張導插科打諢,笑嘻嘻給眾人分了碗筷,“不過聽說挺脆的。”

“我老家也吃這個啊!”小夏弱弱舉了舉手,接話。

桌麵上詭異的沉默感散盡,眾人眼觀鼻,鼻觀心,紛紛揭過這個話題。

菜在一片客套的歡聲笑語裏終於上了桌子,張導率先岔開筷子動了手。

飯店裏沒什麽客人,門檻處許多小孩在張望,老板娘圍著圍裙,一大盤子菜穩穩當當地舉了過來。

一疊一疊上到桌子上,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裏遊的,還有許多不認識的菜品,而正中間擺了盆蠶蛹,黑乎乎的。

溫淑隻看了那麽一下,就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更別說吃了,拿到手的筷子壓根沒碰過這東西。

她其實是很怕蟲子的。

長禮種了不少樹,科技樓那塊全是樹,每到夏天各種飛蟲往科技樓飛,而圖書館在科技樓後麵,於是她教室的窗台上每到晚上能落滿飛蟲,好在幸運的是她不在窗戶邊。

明黎坐在窗台那,每逢這個時候總淡定的拿紙巾掃落。

記得曾經她問:“你怎麽不怕蟲子的?”

那時明黎是怎麽回答的呢?

溫淑喝了口水,回憶往事。

“江川多柳樹,因為臨水潮濕,所以飛蟲格外多,更別說這種小飛蛾了。”明黎笑笑,“每到夏天,還會有千足蟲,和蜈蚣差不多,也叫殼子蟲,很多腳,從各個角落裏爬出來。”

“以前沒什麽事的時候,就得被家長安排將這些蟲子掃出家門,或者用殺蟲粉噴一下。”

溫淑似懂非懂,拐彎抹角八卦:“那周文律也和你一起嗎?”

明黎道:“他住我隔壁嘛,不過我們關係很淡,有時候隻是我去他家裏寫作業,不怎麽一起玩。”

溫淑隱約有些失落,教室裏明晃晃的燈似乎格外晃眼,窗外的飛蟲們依舊不知疲倦地往教室裏飛。

緊接著她又聽到明黎帶著淺淺的調侃笑意:“不過想來應該是差不多的。”

而現實的此刻裏,小夏咋咋呼呼地夾了一個,強迫自己咬了一口,還未咀嚼呢還是沒過心理那關直接吐了。

“呸呸呸,這玩意我還是不敢吃。”小夏喝了口水漱口,像是隨意般問,“周導,你以前來這吃過這個嗎?”

周文律似乎是輕笑了下,喝了口水慢條斯理夾了一筷子麵前的菜。

他看了眼身側埋著頭不知道想什麽的溫淑,語氣淡淡的,“我也不吃,我怕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