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淑覺得, 自己多少是有點音樂家那股子浪漫因子在的。

小時候,父母興之所至會拿起他們擅長的樂器合奏,而父親就算是晚上散步回來, 也會為母親帶上一束花。

耳濡目染的, 後來她幻想理想對象時,也希望對方是一個能夠完全懂她的人。

譬如什麽她唱一句小眾歌曲的歌詞,對方就能接出下一句,又譬如什麽她彈一段曲子,對方也能接出下一章, 又或者她中二期犯文藝病的時候去看王墨鏡的電影, 福至心靈隨口念叨一句“能不能借我幾塊錢坐車子”時,對方也能笑著打趣回一句“我隻有五塊錢而已”然後問她, “要不要?”

溫淑曾經一貫以為,自己未來的伴侶, 應該是這樣一個和她靈魂契合的人的。

但周文律恰恰相反。

他現實又理性。

她彈曲子, 他卻連五線譜都不認識,說到養花,她隻是想跟他一起養點紀念物, 他卻隻會認真地去學習教程然後古板地想要教會她如何養殖,既不會陪她一起看偶像劇掉眼淚, 也不會在她痛罵渣男賤女時共情。

“幻想之所以美好, 就在於它的難以實現上。”

閨蜜黎黎是這樣回答她少時關於這些的苦惱的。

“你究竟是喜歡他這個人呢, 還是更喜歡你所理想裏的那個人呢?”明黎問她, “換個說法, 如果有個人很完美符合你的想象, 那你究竟是喜歡他身上的那些品質點和你契合, 還是說, 僅僅是因為你喜歡他品質隻是附加點呢?”

溫淑被她繞的有些暈,沒太理解:“難道就不能是因為我喜歡他,也喜歡他身上的品質嗎,而且,既然是喜歡,那肯定是喜歡一個人身上有什麽東西吸引我吧。”

“嗯,你說的也沒錯。”明黎回,“但你要知道,喜歡是一種感性的,它不是一件必須要去分析明白的事,你喜歡他,與他在一起便心生歡喜,這使你很開心,這樣就是最重要的了,周文律身上沒這些,難道你就要跟他分開嗎,那既然如此,為什麽你一開始會選擇跟他在一起呢?”

溫淑啞口無言,她總是說不過明黎的。

“喜歡是一件很短暫的事情,有時候你今天喜歡吃草莓蛋糕,也可能明天喜歡吃蜜桃蛋糕,但如果很多年以後,你還是發現,你還是最喜歡草莓蛋糕,那我想,那時候你就會知道答案了。”

少女明黎遞給她一塊切好的小蛋糕,上麵鮮嫩的草莓碩大飽滿。

那時候她在想什麽呢?

溫淑思緒回溯,想要將少時和閨蜜的夜話記憶翻找出來。

而客廳裏,毛姐為了慶祝溫淑主演的《與焉不詳》入選今年這屆金華獎電影節提名,特意買了她喜歡吃的草莓蛋糕,允許她放縱一回。

溫淑站在樓梯口,看著小夏忙裏忙外,哇地一聲去切開一塊蛋糕,捧著就要上樓來找她。

“小溫姐,這草莓好大好紅,看著好甜啊!”

看著小夏笑意藏不住的樣子,溫淑仿佛透過對方,看見了少時站在明黎麵前的自己。

啊——那時她在想什麽呢?

好像是也在想.....

“這草莓好甜,黎黎。”

-

《與焉不詳》獲得提名實屬意料之中。

媒體們得訊將最近這一批獲得的提名片子放一起,在某豆上還做了個投票,不怕搞事地問最期待哪一步。

衛鳴對自己還是很自信的,閑暇下來每天遛遛狗,日子過得好不悠閑。

而關於周文律那個問題,溫淑在家躺了十天半個月,也沒想出到底該怎麽回答,幹脆直截了當地以最近要忙宣傳的事暫時避開了這個話題。

說是宣傳,其實沒她什麽太多事。

不過溫淑還是難得地寫了篇長作文,作為對範焉的一個告別。

隻不過她最近也沒什麽通告,一直呆在江市跟在父母身邊蹭吃蹭喝,隔三差五出去溜達,甚至還去附中找楊蕾,教了她們班一場音樂課,也是夠離譜的,因著她是藝人,又是從附中出去的,校長求之不得,嘴笑得老開了。

她微博號也隨之更新著自己的日常,比如今日探了哪家奶茶店好喝,又給大家科普江市哪些小飯館是真正的好吃,給粉絲們做攻略別被旅遊城市的連鎖大牌店鋪騙了,甚至還免費給她媽的徒弟李哥免費宣傳了一下他那家胡同巷子裏的小飯館。

江市那棵百年曆史的老榕樹終究是承載不住歲月的侵蝕,樹幹中被蟲蟻壞出一個大洞,江市常下雨,為了群眾安全考慮,環境部門決定將老樹砍伐掉,隻餘下一個大墩子,默默宣告著這兒曾有它的存在過。

伐樹那天,明明看了天氣預報說是陰天,沒想到出門還是下了大雨。

老一輩的人迷信,說是這是在送別老榕樹,雖然溫淑不信這些,但作為土生土長的江市人,溫淑還是冒著大雨跑了過去。

她對這棵大榕樹還是有感情的,長長的根須下垂落地,溫淑站在施工人員外圍,錄下了伐樹的整個過程,聽徐濤說,最後這棵大榕樹應該會被送到市裏的幾個非遺手藝人手上,至於最後雕成什麽樣子,現在還是未定之數。

回到家中換洗完,溫淑給周文律發消息。

“今天我去看伐樹了。”

周文律:“我看你微博發了。”

“有點失落。”

“那以後院子裏也種一棵。”

溫淑看著對方發來的話,失落的心情愣是被對方這直男語氣搞得七零八落。

一瞬間隻覺得有些好笑,她無語地回:“種點花就算了,種樹是個什麽事?”

對方隻沉寂了一會,隨即對話框又亮了起來。

周文律:“江市xx小區不是可以種樹嗎,我查了一下,好多人栽那種香水柚,你不也喜歡吃柚子?可以在那買一棟當婚房,就住那了,離你家也近。”

溫淑:“.......”

好有道理!她竟然無話反駁!

隻一串句號發過去表達出屏幕前人的無語,溫淑退出微信,鬼使神差地真點進了瀏覽器去搜索了一下那小區的樓盤。

......等屏幕上出現xx小區的評價與房價時,溫淑才反應過來自己下意識幹了些什麽。

有些心虛無語地退出瀏覽器,那小區的照片卻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別說,看起來環境還挺不錯。

溫淑扶額,將自己摔回被窩。

因為這事,溫淑迷迷糊糊睡過去,醒來都記得夢裏那些她跟周文律一起去買房的片段。

溫父溫母已經退休,每天在家看看劇也沒別的事。

這家庭嘛,大抵都一個樣,子女剛回家,前幾天是個寶貝,幺風嗬雨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呆上幾天,便狗嫌人厭起來。

溫母實在看不慣自己女兒這亂七八糟的作息,早上睡到下午醒,晚上兩三點房門還透著光亮,沒忍住在晚餐時念叨了兩句。

“你這樣小周是怎麽受得了的?”溫母一邊剝雞蛋殼,一邊皺眉看著溫淑懶散樣子。

溫淑挑眉,毫不留情反駁:“那我爸是咋受得了你的?”

溫母眼刀飛向溫父。

溫父無辜躺槍,目光埋怨看向賣了自己的女兒,隻虛咳了掩飾也不敢接話。

“明天你就回你自己家去,別在這礙眼。”溫母將雞蛋放到溫淑碗裏,“我現在是管不了你,但媽媽還是想問一句,你今年過了年就二十七了馬上三十,有沒有想好什麽時候跟小周的事?”

大抵家庭也是避不開這樣的話題的。

在上一輩人的觀念裏,二十五六七便要四舍五入三十,進了三十的女人,就好似非要結婚生孩子了,不然便是要催上一催。

溫父溫母不似有些父母那樣尖銳,但關於獨女的終身大事,還是難免多嘴幾句。

溫淑想得明白,也知道自己老媽就是關心她,回得也隨意:“不知道啊,不過他說過完年想來拜年咯。”

說是拜年,肯定是商討婚事。

溫母聽明白,也沒多反對,隻“哦”了聲,又問:“那你自己怎麽想的?”

現下農曆十月已過好幾天,到除夕隻剩下兩個月不到。

溫淑掰掰手指,挑開蛋黃,意識到時間是過得有些快了。

要結婚嗎?

這個問題又一次擺在了她麵前。

溫淑犯了難。

她現在在娛樂圈,結婚這種大事,好像不是能輕描淡寫的。

但就她個人而言,對這件事,又似乎還是有些,難以形容的微妙感。

該如何說呢?

有一點期待,但同時又抗拒著。

溫淑無意識地用筷子戳著蛋黃,思緒已經不在飯桌上。

她既不覺得女性到了年齡就要結婚,也不覺得女性為了事業就要推開婚姻。

這兩件事本不就在對立麵。

隻是因為她如今身份特殊,身在娛樂圈,不是說想結婚就結婚了這麽簡單而已。

“媽,你不想多留我幾年嗎?”溫淑打趣,將蛋黃推到老爸碗裏。

“留你在家氣我?”溫母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這話說完,溫淑本以為對方不會在說什麽,到時沒想到老媽再次開了口。

“我倒不是催你結婚,也知道你們明星現在結婚也麻煩。”溫母這次語重心長,調子不急不緩,“媽媽隻是覺得,你們走了這麽多年,也不容易,能和喜歡的人走到一起是件莫大的幸運。”

“你小的時候喜歡彈鋼琴,我們還想著你以後會跟我們一樣考樂團,到各地演出,沒想到你卻去當了演員,這份工作不輕鬆,喜歡你的討厭你的,媽媽這些年在網上也看了不少,你這個孩子倔得像頭牛一樣,媽媽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喜歡演戲呢,還是隻是想證明給我們看。”

溫母喝了口水,目光慈愛:“家裏也不差你賺錢,我隻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快快樂樂的,有個知心人在你身邊照顧你,現在有這麽一個人,爸媽老了,你爸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好,我們就想看著你定下來,演員風吹日曬的,爸爸媽媽不希望你這麽辛苦。”

溫淑鼻子酸酸的,母親的話一字一字敲在她心頭。

父母是個時代感很強的人,不喜歡上網,對信息的獲取仍停留在他們那個觀念裏。

她笑了笑,忍著鼻酸解釋:“當演員不累的媽媽,我也很喜歡演戲,我隻是覺得人不是到了年紀就要結婚,想再自由幾年。”

“我想到處玩,想唱歌,也想跟你們多在一起多照顧你們。”

“可是,這不是非要你一個人才能完成的呀。”溫母說,目光裏盡是一個母親對子女的包容,“你可以與小周一起玩,一起唱歌,一起照顧我們。”

溫母繼續道:“你是覺得你與小周結婚會困住你嗎?以後你便不能做這些事了嗎?”

“既然這樣覺得,那你為什麽不與他分開呢?”

溫母的話縈繞在耳邊,溫淑覺得老媽是在詭辯,但她找不出她話裏的錯誤,隻能撒嬌:“哎呀,媽媽,我們的事你別操心啦。”

“隨她去吧,日子是她自己過,你操心太多,沒用的。”溫父難得辯駁一句,寬慰自己的妻子,“時代不同了,年輕人多談幾年戀愛,更好看清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

溫淑忙不迭點頭,表示讚同。

溫母隻歎了生氣,倒也沒再說什麽。

話是那般對老媽說了,溫淑自己卻是沒什麽想法,腦子裏亂糟糟的。

她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順其自然比較好。

但不管怎麽樣,求婚也不能是在KTV外的樓梯間吧!這也太不浪漫了。

想明白的溫淑,腦子一熱,便把心裏的想法給周文律發了過去。

-

“我覺得還是再緩緩吧。”

這話沒頭沒尾,收到溫淑信息的周文律卻還是看懂了。

還是被拒絕了啊。

周文律歎了口氣,有點意料之中的惆悵感。

他坐在酒店沙發上,落地窗外是上海川流不息的街道,繁華的城市亮如白晝,周文律站起身,將額頭抵在玻璃窗上。

這幾日不眠不休的工作,讓他有些分外頭痛,垃圾桶裏已經扔了好幾個空的咖啡杯。

“我到底該怎麽樣做啊......”

周文律閉著眼,輕聲道。

到底該怎麽樣,才能在溫淑這個人身上,烙下屬於他周文律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