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雲層在天空中聚集,風聲漸起,尖叫聲撕裂了凝滯的寂靜:“啊——!!!!”

喻一楓以最快的速度撥通了急救電話:“急救中心嗎?朝海大學中心校區有學生墜樓了,在......”

“十二公寓正門。”穆清迅速補上具體地址,拍了拍他的肩膀,向著尖叫聲傳來的地方跑去。

正值下課高峰期,平時已經算寬闊的林蔭道上此刻卻顯得分外擁擠,驚魂未定的學生們在原地踟躕,有一些甚至想過去看熱鬧,但都被迅速趕來的保安和警衛攔住了去路,強行疏散離開。

穆清逆著人流來到十二公寓時,樓下已經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黃線外有學生跌坐在地,似乎是恰好目睹了跳樓的瞬間,哭得聲嘶力竭,幾近崩潰;黃線內是還沒來得播種的花壇,一道灰色的身影靜靜躺在邊緣,被飛揚的塵土掩蓋住本色的手臂下方,鮮血順著花壇的田壟蜿蜒而下,滴落在鵝卵石的小路上。

十二公寓是外國語學院的女生宿舍樓,而他的學生裏,今天似乎確實有一個穿著灰色衣服的女孩。

不祥的預感自心頭瘋狂湧現,穆清深吸了口氣,努力平息著狂亂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正要靠近一些,視線卻驟然陷入了一片模糊——有人不講理地伸手偷襲,把他的眼鏡摘了下來。

喻一楓迎著穆清冰冷但明顯含著怒火的視線,態度卻是前所未有的強硬,強行拉著他遠離了花壇,才把眼鏡重新塞到了他手裏:“醫院就在外麵,救護車應該馬上就會過來,你現在看一眼也不能做什麽,還不如給那邊的學生做一下心理輔導。”

穆清戴上眼鏡,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跪坐在地上的學生雖然有宿管阿姨和保安的安慰,但抽噎卻沒有停下來,身體也在小幅度顫抖,甚至開始出現了幹嘔的症狀。

救護車的鳴笛聲從遠處傳來,喻一楓看著穆清,平靜地開口:“我知道你輔修過心理學,比起花壇裏那個,她現在更需要專業老師的陪伴。”

他的目光在慌亂的人群中顯得過分鎮定,在周圍人偶爾露出的或沉痛、或惋惜的目光襯托下,甚至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冷漠。但這份冷漠此刻卻猶如錨點,將穆清因為猜測而略有些焦躁的心拉回了平日的冷靜。

暫時將花壇裏無法左右的事實拋諸腦後,穆清走到了哭得不能自已的學生麵前,蹲下身幫助她緩解情緒:“同學,手伸出來,按照我說的做......”

眼看著穆清迅速進入狀態,認真地安撫被驚嚇到的學生,再也沒有回頭看花壇一眼,喻一楓才悄悄鬆了口氣。

他的視力比穆清好太多,剛剛跟著人跑過來的時候瞥了一眼,便立刻認出了那倒在血泊中的學生的身份。

這是早晨上穆清的語法課時剛剛見過、甚至課間他還問過作業的女孩兒,但她現在卻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這事實太殘酷,他下意識地橫插了一手,不希望穆清直接看到這一幕,更不希望穆清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本能地把她跳樓的原因攬到自己身上。

救護車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樓下,白衣大褂的醫護人員魚貫而出,很快將倒在血泊中的人抬上了救護車。喻一楓看著救護車遠去,來到了穆清身邊,問道:“怎麽樣了?”

“已經沒有嘔吐症狀了,但是她現在身體還是有生理性的顫抖,需要到校醫院吸一下氧,再打一支異丙嗪。”

穆清話音剛落,等在一旁的保安立刻道:“坐我們的通勤車去吧,能快一點。”

女生的意識已經逐漸清醒,抽噎著道了謝,便被熱心的宿管阿姨攙扶著坐上了通勤車,向著校醫院去了。

穆清回過身看了一眼鵝卵石地麵上幾乎幹涸的血跡,沉默著轉身離開了。

嗚咽的風聲越來越大,並肩而行的兩人卻沒有任何言語交流,喻一楓斟酌片刻,開口道:“還好十二公寓樓層不高,下麵還是柔軟的土層,雖然聽起來聲音有點嚇人,但是救護及時,那個學生應該不會有生命......”

穆清聽著他的話,腳步卻越來越慢,直到停下之後,才看向了身邊的人,單刀直入地開口:“是誰?”

喻一楓愣了一下,下意識反問道:“什麽是誰?”

穆清淡淡道:“剛才你故意攔著我不想讓我看花壇,不就是因為你已經在我之前認出了那個學生,怕我接受不了,才轉移我的注意力,讓我去幫助受到驚嚇的人嗎?我現在冷靜了,你也可以告訴我了。”

喻一楓看著他無波無瀾的麵容,沉默了許久,才道:“其實不用我說,你已經猜到了,對嗎?”

穆清低下頭,看著路邊剛剛冒出嫩芽、在風中努力舒展身體的小草,一字一頓地說出了一個名字:“司月月。”

喻一楓沒有出聲,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心頭繚繞的不祥與不安頃刻間化為沉重的鎖鏈,拖著穆清的神思墜入了冰冷的深淵。穆清閉上眼睛,眼前卻忽然出現了女孩蒼白卻陽光的笑臉。

如果自己能早點發現,如果能做點更有效的事情,讓她從冷暴力的氛圍中解脫出來......

他的眉頭極快地皺了一下,麵具似的得體表情驟然褪去了一瞬,露出了脆弱的一痕。

溫暖的手掌覆上他的肩頭,喻一楓的聲音傳來:“穆清,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說。”

“你不是神,不能未卜先知,也不是全知全能,你這幾天已經做了足夠多的努力去幫助她,所以她........這不是你的原因。”

“司月月的性格很堅強,也很樂觀,能讓她放棄生命的原因,一定不隻是表麵上我們看到的校園暴力,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我們等她醒過來,找出原因幫她解決掉,讓她好好活下去,好嗎?”

細密的雨絲自空中降落,穆清睜開眼睛時,目光已經重回了鎮靜:“你放心,我不是玻璃做的,沒那麽脆弱,不會因為一個突發事件就振作不起來。但——剛才還是謝謝你。”

意識到可能是自己學生的瞬間,他的五感幾乎是移位的——他雖然經曆過不少事情,但卻是第一次這麽直接的麵對學生可能死亡的消息。喻一楓的冷靜讓他迅速清醒,才不至於繼續亂了方寸。

飄落的雨絲變得綿密,穆清拉著他走了幾步,站在了廊簷下:“還記得你和司月月第一次見麵的那天嗎?她當時在哭。”

喻一楓想到那次堪稱丟人現眼的相遇,十分想把這段記憶從腦海中刪除,但看著穆清嚴肅的神色,還是忍住了:“記得。”

“那時候我剛接她們的班,見到她一個人從校門進來,邊走邊擦眼淚,就和她聊了幾句,想問清楚原因;但是她卻不肯說,隻說是家庭問題,不過那天下課之後,她問了我一個問題。”

穆清看著喻一楓:“她問我,她是不是到了必須結婚的年齡。”

喻一楓眉頭皺了起來:“結婚?可她還沒畢業啊?”

“嗯。”穆清道,“所以我覺得,她選擇跳樓,可能和她的家庭有非常密切的聯係。如果她醒來......”他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我現在打電話和係裏說一下這件事,如果警察過來取證,我會知無不言。”

喻一楓卻明白了他的擔憂:“她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穆清看著他滿臉的關心,忽然靜靜地笑了:“喻一楓。”

他說:“我不是孩子,知道墜樓的危險性,也知道我的學生這次有多凶險。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想著讓我開心——我的世界裏,早就沒有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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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中有人因為哭導致出現顫抖、嘔吐或者昏厥,記住直接送醫搶救,沒有專業知識不要自己隨便上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