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所在的朝海大學雖然是一所曆史悠久的名校,但學風校訓並不古板,相反還十分追趕潮流。這幾年積極響應綜合性大學創建,跨校授課交換留學搞得有聲有色,連食堂大廚都與時俱進,隔三差五出去交流廚藝,以至於邀請客座教授來校任教這種事情,反而顯得稀鬆平常了。

行政樓三樓的會議室裏,年過半百的外語學院院長看著坐在對麵的喻一楓,態度和藹,笑容真摯:“喻老師,大概情況就是這樣。如果你還有什麽有疑問的地方,您盡管開口就是了。”

喻一楓坐在院長對麵,笑容裏滿是真誠:“您的講解很詳細,我了解的很明白。其實能夠收到朝海大學這樣優秀學府的邀請,有機會把我擅長的東西教給年輕人,對我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他換掉了早上那一套花哨中透著**的禮服,顏色低調的大衣筆挺如新,略長的頭發打理的整整齊齊,整個人看起來既顯年輕又不失穩重,非常符合對麵的院長和係主任心目中嚴肅活潑的青年教師形象。

院長讚賞地點點頭:“教育是發展的根本,學校也很高興能和你這樣有學識、又有眼界的年輕人合作。”

客套話說完,雙方在一片融洽的氣氛中簽訂了為期一年的客座教授合同。

係主任熱情地把喻一楓送到電梯旁:“喻老師是第一次來咱們朝海大學,是不是不知道外院的教學樓在哪兒啊,要不我陪你逛一逛熟悉熟悉?”

喻一楓別有用心,笑著婉拒:“您工作這麽辛苦,我實在是不好意思麻煩您,我自己在校園裏找找就行。”

係主任今天沒課,閑得發慌:“哎呀沒事兒喻老師,你不用跟我客氣,咱們樓距離行政樓還挺遠的,還是我帶你去看看吧!”

他說著便率先下了樓梯,喻一楓雖然不想去,但實在是盛情難卻,隻好跟在了後麵。

係主任在朝海大學工作了幾十年,對校史如數家珍,邊走邊給喻一楓進行全方位似的科普。喻一楓臉上帶著笑意,不時應和兩句,但腦子裏卻仍舊琢磨著關於穆清的事情。

雖然直接簽了一年的授課合同用來追人確實有點衝動,但對方是自己難得感興趣的人,又是個從來沒約過的類型,這樣一想,倒也不算太浪費時間——反正從西班牙回來之後,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冬末春初的朝海市溫度並不高,來來往往的學生都裹著厚重的羽絨服。喻一楓聽著係主任的解說,視線無聊地四處亂瞟,正盤算著要找個什麽借口脫身時,餘光卻忽然發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來不及細想,他立刻打斷了係主任的滔滔不絕:“不好意思主任,我現在有點急事,可能需要先失陪一下。”

係主任愣了一下:“啊好的好的,你先忙。”

停車場入口的小路旁,穆清看著擋在麵前的男生,露出個和藹的笑容:“這位同學,有什麽事嗎?”

男生穿著輕薄的風衣,在一眾大棉襖二棉褲的學生裏鶴立雞群:“穆老師您好,可以占用你一點時間嗎?”

穆清覺得這男生有點麵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見過,估摸著是選了自己俄語公共課的學生,便點了點頭:“可以。”

男生鬆了口氣:“這裏人太多,我不太好意思,我們可以去那邊嗎?”

穆清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入目的是學校修建的一座小型植物園,最中央的大理石花架造型優美,爬滿了鬱鬱蔥蔥的常春藤,是校內情侶們最熱門的告白地點之一。

可是停車場附近人本來就不多,要是想人少,隻需要再往路旁走走就行,哪裏需要繞兩個路口到植物園呢。

穆清隱約察覺到了什麽,臉上卻絲毫不顯:“我比較趕時間,在路邊說就可以。”

男生臉上掠過一絲明顯的失望,但很快又振作了勇氣,跟著穆清走到路邊:“穆老師,我要先和您道個歉。”

“嗯?”

男生捏著自己的袖口,指關節被凍到泛紅,連帶著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抖:“我選了您的俄語公共課,但是前兩節因為各種原因翹課了,我真誠地跟您道歉,對不起!”他說完,對著穆清深深鞠了一躬。

穆清歎為觀止。

第一次見到當麵找老師坦白翹課的,該說他勇氣可嘉嗎?

“嗯,雖然翹課不是好習慣,但你現在知道錯,還不算晚。接下來你認真一些,期末還是可以拿到學分的。”

男生點點頭:“我以後一定認真上課,每一節都不落下,絕對不會辜負您昨天救我的恩情!”

昨天?

穆清一挑眉,忽然想起來了。怪不得他總覺得這個學生有點麵熟,原來是昨天酒吧裏那個差點被下藥的小傻子啊。

“我隻是舉手之勞,你不用想太多。但你現在還是大學生,不該去的地方最好不要去。”穆清的聲音溫和,話卻十分嚴厲,“這不僅是為了你的自身安全,也是為了不讓你的家人擔憂。”

男生聽他說著,慚愧地低下頭:“我昨天以為您是在嚇唬我,但是後來回到學校才反應過來,那個酒裏麵可能有東西.......如果不是您,我這一次可能就不會這麽安全的回到學校了;所以——所以——”

他說著聲音越來越小,顫抖著深吸了一口氣,才維持住了聲音的平穩:“穆老師,我記得昨天那個酒吧是、是那種酒吧,您在那裏,是不是表示您的性取向是.......”

“對,我喜歡男人。”穆清承認得很坦然,“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男生有些雀躍,耳根也悄悄紅了,“那個,我其實也喜歡男人。”

“嗯。”穆清點點頭,“就算是這樣,也不可以為了好奇就輕易去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這裏會給你找到同類的感覺,但並不會帶來你想要的愛情。”

“可以的!”男生的聲音陡然大了些,他鼓足勇氣看向穆清,“我昨天已經遇到了我的愛情,我、我喜歡您!”

他說完便緊盯著穆清,忐忑不安地想要看對方的反應;然而穆清的反應卻是出乎他意料的平淡:“嗯,所以你是把這種毫無根據的衝動理解成了愛情,對嗎?”

男生愣了一下:“毫無理由的衝動?”

“我幫了你,這是你對我好感的來源;而且你經過調查,發現我就在你身邊,還可能恰好也喜歡同性,所以你基於原來的好感,擅自把你想象的愛情加在了我身上。”

他的聲音太過淡定,邏輯也太過完美,男生看著他,下意識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懷疑:“是、是這樣嗎?”

“對。”穆清斬釘截鐵,“今天就到這裏,你回去冷靜一下,等你這股新鮮感和衝動平息之後,你才能找到你真正喜歡的是什麽。”

他的話說服力太強,身上還有老師的可信度加成,男生即便仍然覺得哪裏不太對,也沒敢反駁,老老實實離開了。

穆清看著男生離去的背影,悄悄鬆了口氣,身後卻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人笑著走近:“穆老師,騙小孩可不是好習慣啊。”

“哦?那偷聽別人說話就是好習慣嗎?”穆清轉過身,看著早上剛剛見過麵的人。

“我隻是偶然路過,不小心聽到了一點點,這樣應該不算是偷聽吧。”喻一楓滿臉無辜。

“或許吧。”穆清笑了笑,卻不急著去開車,而是向另一個方向信步走去。

喻一楓跟在他身旁,慢悠悠開口:“愛情本來就是從毫無根據、也沒有邏輯的衝動中產生;理智的分析和冷靜的思考,這是做實驗。萬一那個學生的愛情觀從此扭曲——穆老師,你得負全責。”

“比起愛情,維護師生之間的良性距離才是我作為教師的合理職責。”

一個非常適合高嶺之花的、恰到好處的回答。

喻一楓看著他波瀾不驚的側臉,心裏盤算著怎麽樣把這人拐上床,嘴裏卻彬彬有禮問著學術探討式的問題:“那在穆老師的概念裏,愛情應該是什麽樣的?”

穆清停下腳步看著喻一楓,忽然輕輕笑了一下:“你可以猜猜看。”

他們此刻站在植物園最中心的部分,茂密的常春藤爬滿了銀白色的花架,喻一楓看著穆清溫文爾雅的笑容,心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忽然消失無蹤,化為了一個簡單直白的念頭:我想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