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湯底在鍋中沸騰,宮實辰把肥牛丟下去,看著肉片在鍋裏翻滾,忽然歎了口氣:“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麽。”

穆清正在拆毛肚包裝,專心撕著袋子,隨口接道:“什麽想什麽?”

宮實辰看著他:“關於那個喻一楓,你究竟是怎麽想的?這人一看就是個大麻煩,你還非要上趕著和他攪和在一起——咱倆朋友這麽多年,我才發現你這麽喜歡自討苦吃。”

穆清笑了笑:“我不是說了嗎?因為他很有趣,而且也很真誠。”

宮實辰冷笑一聲:“你說的真誠,指的是他頭天晚上看見你,第二天就查你姓名電話房間號碼送貨上門的真誠嗎?”

“不。”穆清搖了搖頭,“他是這幾年來,第一個如此真誠地認為我是單純、善良又好騙的高嶺之花,並且還努力按照這個標準來接近我的——這不是很有趣嗎?”

宮實辰的表情在聽到“單純”兩個字時就出現了一絲裂痕,聽完所有形容詞,臉色更是一言難盡:“這些詞和你放在一起,好奇怪啊。”

穆清微微一笑:“所以他才有趣,不是嗎?”

宮實辰:........

他沉默片刻,撈起鍋裏快要煮過頭的肥牛,喃喃道:“多好的一個問題小夥啊,怎麽年紀輕輕就瞎了呢?”

*

周內的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已經到了周四,也是穆清答應了喻一楓吃飯的日子。

一天的課程從早上一直上到傍晚,穆清又刻意在教室裏多逗留了一會,一直待到六點多快七點,才慢慢悠悠出了教學樓。

早春的夜晚比白天寒冷許多,穆清踏出門時隻隱約掃見門口路燈下似乎站著個人,但再想仔細看時,眼鏡片上已經泛起了白霧,遮蔽了他的視線。

伸手摘下眼鏡擦幹淨重新戴上,原來站在路燈下的人已經來到了他的麵前。

喻一楓帶著笑容和他打了個招呼,從手中的牛皮紙袋子裏拿出一杯咖啡遞給穆清:“外麵冷,你先拿著暖暖手。”

“謝謝。”

穆清伸手接過,咖啡剛從厚厚的紙袋中拿出來,燙熱的溫度順著外壁蔓延到穆清的掌心,讓他略顯冰涼的手指也暖和了幾分。

張開五指將整個手心都貼在杯壁上,穆清略帶歉意地看著喻一楓:“抱歉,讓你久等了。”

“沒有,我也是剛剛才到。”喻一楓笑得燦爛,穆清瞥了他一眼,卻歎了口氣,伸手到他衣領上輕輕蹭了一下,食指和拇指輕輕一撚,指腹便染上了一抹水色。

穆清淡淡道:“假如真的按你所說,你是剛剛才到,那這裏怎麽會沾上露水?”

這個動作有些過分親昵,穆清卻做得很坦然。

喻一楓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笑了笑:“你是在上課,又不是故意晚到,我等一會沒什麽的;要是讓你因為這個過意不去,我才是真的要慚愧呢。”

剛才穆清的手指伸過來那一瞬間,他還以為這人要碰自己的臉,心髒都停跳了一拍,腦子裏瞬間飛起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但見他隻是蹭過領子,心裏安定之餘,又不免產生了一絲遺憾。

他心裏正轉著念頭,穆清卻輕輕歎了口氣,把咖啡又遞到了他手裏:“幫我拿一下。”

喻一楓下意識伸手接過,下一刻穆清伸出手,把原本嚴嚴實實圍在脖子上的圍巾解了下來,遞到了喻一楓空著的手中。

掌中的圍巾帶著上一個人的體溫,暖融融包裹著他的手。喻一楓瞧著穆清,笑著問了一句:“穆老師,你這是?”

“給你。”穆清整理好衣領,將咖啡又拿在了手中,說話時卻並沒有看著喻一楓,“喻先生,雖然我這樣說有些逾越,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好好保重身體。”

喻一楓的目光始終定在他身上,自然是沒有錯過他細微的神色變化。

這兩天自己忙別的事情,幾乎沒怎麽在學校裏走動,但穆清這個態度,明顯比前兩天要緩和了一些。是因為他知道了自己是西語係的客座教授,看在勉強算個同事的份上關懷一句,還是說——這位看起來拒人千裏的高嶺之花,其實並沒有表麵上那麽抗拒他呢?

喻一楓心念電轉,嘴裏卻半真半假揶揄了一句:“沒看出來穆老師這麽關心我啊。”

穆清握著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麵上卻很坦然:“我隻是不希望你因為等我吃飯再病倒一次,我不太想再送你去校醫院了。”

“原來是這樣。”喻一楓笑了笑,拿起圍巾在脖子周圍比劃了一陣子,試探著在脖子上繞了幾圈。

圍巾順著他的動作繞過他的脖子,又從他背後滑了半條下來。

穆清看著他慘不忍睹的動作,微皺了眉頭:“你......”

喻一楓看著他,滿臉無辜:“我這幾年都在西班牙,那邊的氣候從來都不用圍圍巾,所以,我不太會。”

麵麵相覷片刻,穆清再次歎了口氣,無奈地接過圍巾:“我幫你。”

兩人的身高相差無幾,穆清借著近視的便利,係圍巾的時候大大方方離喻一楓極近,近到隻要他們任何一個人稍微向前一點,就能吻上去的距離。

氣息交錯,曖昧糾纏,卻又戛然而止。

穆清極快地幫喻一楓係好圍巾,又端詳了片刻,認真道:“好了。”

喻一楓摸了摸明顯比自己係的好看、又十分舒適的圍脖,看著走在身旁的穆清,露出個燦爛的笑容:“麻煩你了,穆老師。”

雖然這個時間是晚高峰,但朝海大學附近交通順暢,向來不怎麽堵車。喻一楓開著車直接上了高架,不到半小時就來到了預定的店裏。

喻一楓是衝著把人弄到手才使勁手段約的飯,定的地點自然也是精挑細選,相當不一般。穆清看在眼中,心裏默默感歎:他已經好久沒有感受過從單純的約飯開始的追求了。

在前麵引路的女孩腳步輕快,不一會就到了預定的房間門口,喻一楓的手機卻忽然響了。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的號碼,正要掛斷,穆清卻聞聲看了過來:“你先接電話吧,我等你就好。”

即將掛斷的動作一頓,喻一楓點點頭,笑著道:“好,那我很快過來。”

眼看著穆清的身影消失在門內,喻一楓臉上的笑容瞬間便消失了。

他拿著手機走遠了些,在即將自動掛斷的前一秒才慢悠悠接了電話:“有事?”

“你回國了?”電話那端的聲音沉穩有力,問話也帶著上位者的氣勢,仿佛在發號施令一般。

喻一楓卻嗤笑了一聲:“和您有關係嗎?”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片刻,似乎在竭力克製著什麽:“我告訴過你,回國的話要先到四九城,去王醫生的心理谘詢室看一看,他對你的情況——”

“我在朝海看過了,是我姥姥這邊的醫生。”喻一楓漫不經心地打斷他,“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掛了,我約的人還在等我。”

“你!”

更長的沉默過去,長到喻一楓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機出了什麽問題,低沉的聲音才重新想起:“記得按時吃藥。”

“好。”喻一楓輕快地答應下來,而後毫不猶豫掛斷了電話。

身旁的玻璃窗映著他晦澀難辨的麵容,喻一楓忽然笑了一聲:“多謝你提醒,我差點忘記了。”

他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精致的塑料小瓶。打開瓶蓋,圓的、方的、彩色的藥片在瓶中安安穩穩躺在一起。喻一楓晃了晃瓶身,將那些藥片盡數倒進了角落的垃圾桶裏。

做完這一切,他將瓶身也順便扔了進去,麵上重新洋溢起燦爛的笑容,向著穆清所在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