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羨慕霍允禾的家世。

父親是當朝大將軍, 母親是武將之女,與父親琴瑟相和,隻因著如此, 她從小就在軍營長大,這本是好事, 可在議親的時候, 倒成了她作為女子最大的壞處。

霍夫人考慮到這一點,便在霍允禾十五歲時,將她帶回了京城。

隻可惜, 她在邊關長大的女孩,並不被京城的世家圈子所包容, 哪怕她家世顯赫, 又有太子殿下這門可能的親事在, 也一樣入不了世家公子、貴女們的眼。

無論如何,她也隻是個姿色平平、不通文墨的野丫頭罷了。

來接近她的世家貴女,大多也是為了她哥哥。

是了,她哥哥與她一樣在軍營長大,可男子征戰沙場是好事, 對於女子來說, 卻並非如此。

霍岩和霍夫人對此的看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霍岩認為, 左右她可以嫁到宮裏去做太子妃,沒必要得到旁人的認可。

霍夫人則認為, 女子就算不出嫁也無妨, 做女將軍保家衛國也很好。

可霍允禾卻不這麽認為, 她的確無所謂是否出嫁, 但是她想有個朋友, 如果可以, 她還想有一份屬於自己的愛情。

她在邊境時,曾聽照顧她的嬤嬤們說過。

夜晚,她們會和閨中密友一起擠在**,說說知心話,再聊聊心裏藏著的那個少年,那便是少女時期,最幸福的時光。

霍允禾從未有過朋友,她有父親、母親和哥哥,卻沒有朋友。

她第一次見到顏予淮,是她初次回到京城參加宴席的時候。

曲水流觴,貴女們圍著曲水而坐,她因著出身好,便被安排到了一個極好的位置。可周遭是貴女都各自說著話,並無人與她搭話。

“霍家姐姐。”

來人是平陽郡主,她笑著坐到她身邊,道:“真是你嗎?許久未見,我倒有些認不出來了。”

霍允禾訥訥一笑,道:“是。”

平陽郡主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姐姐還認識我嗎?”

“你是……平陽。”

“是啊。”平陽見她認出自己來,便鬆了一口氣,道:“早聽說你要回來了,沒想到竟這麽快。姐姐何時回來的?”

霍允許抿唇道:“前日。”

她素來話少,平陽郡主是知道的,也就隻自顧自的向她介紹些京中的事。

霍允禾這才知道,今日的宴席是為一個叫孫若若的姑娘準備的。

她是宰相嫡女,前些日子,她剛剛及笄,而今日,雖是為了她祖母大壽辦的宴席,請來的卻全是京中的青年才俊、世家公子,為的便是給她相看一門合意的親事。

“姐姐可要當心些。”平陽郡主在她耳邊低聲道:“我聽說,她自視甚高,說是非太子殿下不嫁呢。”

霍允禾不解的看著她,道:“我為何要小心?”

平陽郡主道:“姐姐與太子殿下是何等的關係?她自然是要把姐姐當作敵人的。”

霍允禾聽著,麵色微沉。

她從未想過要嫁給太子,而現在,她還沒得到朋友,便先有了敵人。於戰場之上,這實在是大忌。

“可我……”

話音未落,便見眾人的目光齊齊看向不遠處。

那裏,幾個年輕公子乘風而來,為首的那人她知道,是當今太子謝景修。

霍允禾將頭深深的低下去,她並不討厭太子,隻是討厭旁人將他們湊做一對。好像她根本沒有思想,也沒有感情。

可他們都錯了,她不是那樣隨便被人安排的姑娘。他們霍家的姑娘,各個都有自己的主意,她們可以像男子一樣是戰場上殺敵,沒道理不能和男子一樣選擇自己的命運。

謝景修等人在她們對麵坐下來,他看向霍允禾,笑著道:“允禾也來了。”

霍允禾點點頭,道:“是。”

除此之外,他們也就再沒說什麽。

可落在一旁的貴女們眼裏,卻有了別的意味。

孫若若本是今日的主角,此時,臉上便閃過幾分不悅之色。論容貌,論家世,論才學,她都不輸霍允禾,可偏偏霍允禾命好,與太子殿下沾了親,這才有了幾分嫁入東宮的勝算,否則,她便是插上翅膀,也及不上自己的。

孫若若想著,臉色不覺沉了沉。

身旁有貴女哄她道:“孫姐姐不知道,這些日子京中多了不少西域的人,我瞧著他們載歌載舞的,倒比我們大宋的舞蹈更好看些。”

有人道:“西域的舞蹈是熱鬧,可我們大宋的舞蹈才算是典雅大氣呢。我倒覺得,那西域的舞蹈根本不值得一觀。”

平陽郡主聽著,不覺道:“此事大約霍家姐姐最有體會,姐姐說說,到底是西域的舞蹈好看,還是咱們大宋的舞蹈好看?”

霍允禾本不擅長與人爭辯,此時便隻道:“自然是各有各的味道,不好比的。”

孫若若最看不慣她那副模樣,便笑著道:“如此,我們便比給大家看便是了。我雖愚笨,卻也學過幾年舞,願意舞給大家一觀的。”

有人道:“孫姐姐自然舞得傾城,可咱們沒人會西域的舞姿呀。”

孫若若笑著道:“這有何難?霍姑娘想來必定是會的了。”

霍允禾一愣,忙推脫道:“我隻懂些皮毛,實在沒法見人的。再者說,西域的舞蹈總要男女配合著跳才好看,一人是舞不得的。”

孫若若道:“霍姑娘難道是怕找不到與姑娘共舞一曲的人嗎?”

“不是……”

未及霍允禾說完,孫若若便看向在場的世家公子,道:“不知哪位公子肯賞臉與霍姑娘一舞呢?霍姑娘是初來京城的,公子們可不要吝嗇啊。”

她話說得坦誠,可眉眼之間卻盡是譏笑之意。

誰不知道,霍允禾初來京城?那些世家公子們本就嫌她與京中嬌養的貴女不同,如今聽她說著,便更不肯出來了。

“怎麽?竟沒人願意嗎?”

孫若若說著,眼角的餘光劃過霍允禾的臉龐,她頓時便紅了臉,不知所措的垂了眸,隻去看手中的帕子。

“若是沒人……”

“我來。”一聲醇厚的男聲在孫若若耳邊響起。

霍允禾猛地抬起頭來,隻見一位公子長身玉立,眉目俊秀好看,他含笑望著她,道:“我曾去邊境待過一段時間,大略知道西域的舞蹈,還請霍姑娘不要嫌棄。”

霍允禾怔忪的望著他,半晌,方想起答他的話。

“不……不嫌棄。”

那公子溫潤一笑,走到她身旁,行禮道:“在下顏予淮。”

顏予淮……

霍允禾記得這個名字。他是哥哥的朋友,也是太子身邊的近臣。

孫若若蹙了蹙眉,打斷了他們,道:“那便開始罷。我們用同一首曲子一起舞,在場的賓客喜歡誰的舞蹈便站到誰一邊,等曲中舞畢,自有分曉。”

“也好。”顏予淮替霍允禾答道。

霍允禾聽說過孫若若的名聲,她受辱不要緊,隻是怕連累顏予淮,便壯著膽子道:“還請孫姑娘給我拿個手鼓來,西域之舞是必要手鼓的。”

孫若若於舞蹈上很有些造詣,自然不會在這種微末小事上為難霍允禾,免得得罪霍家,便命人去將那手鼓拿來了。

隨著絲竹之聲起,孫若若隨即舞了起來,她身段柔美非凡,舞姿靈動,很快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霍允禾微紅了臉,半晌,才跳出第一個舞步來。

顏予淮配合著她,哪怕這樂曲太過柔美,臉上也沒有半分不滿的意思,隻是很溫和的望著她。

霍允禾隻覺得,他的目光比沙漠裏的湖水還要幹淨溫柔。

思緒將她拉回兒時的時光,她不必穿這些綾羅綢緞,戴這滿頭珠翠,她隻要自由自在的奔跑、騎馬就可以。

她想著,便很自在的敲擊起手鼓來。

沒有刻意和著節拍,卻又自成節拍。

她臉上的笑容如同陽光下的珍珠,熠熠生輝。這樣不經雕琢的舞蹈,才是西域的舞蹈。

顏予淮的舞姿也很生疏,可他沒有半分怯弱與不安,反而將全身心投入到這舞蹈之中,自在而滿足。

兩人跳著,皆是相視一笑。

他們好像是認識了很久的夥伴,連笑容都如此契合。

越來越多的賓客被他們所吸引,這樣的熱烈和自由,是他們這些禁錮在京城的禮教和故紙堆中的人們從未擁有過的東西,卻也是他們最向往的東西。

終於,曲子停了,周遭瞬間安靜了下來。

霍允禾這才發覺,幾乎所有的賓客都在自己周圍。

平陽郡主笑著道:“霍家姐姐,你跳得真好!”

此言一出,在場的賓客們才反應過來,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霍允禾牽了牽嘴角,道:“顏公子,多謝。”

顏予淮笑笑,道:“能與姑娘一舞,是我的榮幸。”

霍允禾衝著他笑笑,見眾人都望著自己,便隻微微頷首,徑自找了個位置坐下,顯然是不願引起過多的關注。

可她的心髒卻劇烈的跳動著,久久不能平靜。

直到酒席開始,她才小心翼翼的看向顏予淮。

他正和謝景修說著話,麵容平靜而和善,好像方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霍允禾收回目光,無意瞥到孫若若的臉,卻見她繃著臉,臉色實在算不得好看。

“霍家姐姐之前可認識顏公子?”平陽郡主道。

“不認識。”

“他是觀文殿大學士顏宗翰之子,端成守禮,在京中的世家公子中也是極難得的。我聽說,顏家也在為他相看親事呢。”

霍允禾聽著,低下了頭,再沒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