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頭被打去半截的雙層戰船正在燃燒和快速傾側中,金立德指揮幸存的清軍救起受傷的士兵,快速從船尾甲板向完好無損的大船轉移,四周一片罵聲。

一個滿麵是血的將領跳上大船跑到金立德麵前“撲通”跪下放聲痛哭,一手扯下頭上的頂戴花翎摔在地上說:“金大人,末將治軍無方,罪該萬死啊!”說完把頭用力磕向甲板,直撞得甲板上印出一圈血色。

金立德尖瘦的臉上皺紋越來越深,他蹲下來扶著這個末將說:“劉千總,國師看到兄弟們盡力了,快起來,兄弟們還要你照顧啊。”

劉千總哭得死去活來一直跪在甲板上,金立德怎麽都扶不起他,他激動得說話都喘不過氣:“寧海號上……二百二十個兄弟一下子就都沒了……我……我回去怎麽交代……”說完後轉身就向人少的一邊船舷衝去,要投海自盡。

金立德叫一聲:“劉千總不要意氣用事!”緊迫幾步拉住他的腰帶,一掌從後頸把劉千總擊昏在地,叫幾個士兵扶了他下船舷,然後快步走到駕駛艙門前。

駕駛艙裏有幾個人,可是人人都紅著眼睛,氣氛悲愴凝重。謝千總親自扶著舵盤,眼裏的淚水不停地流到臉上。邱謹言緊緊抿著嘴唇坐在地上,一言不發地抱著一支洋槍,自從上船以來,他一直用這支槍做拐杖,安清源跪在舵台前雙手撐地深深地低著頭,全身都在劇烈地抽搐著,淚水像下雨一樣落到地上。

金立德知道大家傷心的原因。

安清源本來一直在湘軍和江南大營之間協助對太平軍的戰事,得知綠嬌嬌突然出現在上海,格林號離港後竟從東海北上,立刻意識到綠嬌嬌有可能沿水路北上東北破壞清朝的龍脈。他火速趕到上海,從水營調出三條速度最快、火力最強的緝私船對格林號展開追擊,一旦確認綠嬌嬌的目的,將不惜一切代價在海上將其消滅。

邱謹言早就算到海上作戰的結果,所以安清源盡可能不和格林海接戰,隻仗著水營高超的駕船技術藏在風暴潮中,用獸王神驅咒驅動海中殺人鯨群,以最低成本攻擊格林號。殺人鯨群攻擊失敗後,他們發現機體破爛的格林號居然搖搖晃晃地開到了黃海北部,再過一天就可以從丹東登陸東北。這時安清源百分之百的肯定了綠嬌嬌和安龍兒北上的目的,就是直取清朝的龍脈。大難當頭,就算明知不可為也要奮力一搏。

十多年前清朝水師數百戰船和英軍海戰,一觸即潰全軍覆沒,這三條快船是那次海戰幸存下來的。因為船速很快,這些年一直用於追緝走私船。這一戰的失敗來的太突然,像在曆史重演,誰也沒有想到有四十門重炮的戰船會不敵一艘船體破爛的西洋商船。

金立德從來沒有見過安清源哭,更想不到第一次見到他哭是如此悲慟。

安清源突然發狂地用拳頭猛擊駕駛艙的地板,喊叫的聲音比打擊聲更大:“破船!破船!破船!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還是這樣,連一隻夕陽走私船都打不下來……”

“國師,保重……”金立德說話的聲音不大,可是他的心情同樣沉重。

安清源沒有看任何人,低著頭任淚水滴在地板上,每說一句就重重地向地板打一拳,震得人心直跳:“奇恥大辱……這是中國的恥辱!中國造的船被洋炮攔腰打斷!中國造的炮打不到四裏外的船!中國在幹什麽啊……”

操著舵的謝千總再也控製不住哭著聲音,他激動地對安清源說:“國師,我帶兄弟們衝過去上船和他們拚了,就算全軍覆沒也要把洋人的船打沉!十年前我怕死逃跑活了下來,其實我早就應該和胸丟們一起戰死海上……今天連一條走私船都打不下來,還有何顏麵見江東父老……”

安清源倏然從地上站起,身體晃了一晃,他扶著舵台對謝千總大吼:“打!安清源就算死在海裏喂魚,也要把洋鬼子的船打下來!”一轉頭用血紅的雙眼盯著金立德,神情猙獰恐怖:“誰不想打的馬上下船滾上岸!”話語間矛頭直指一向臨陣逃跑的金立德。

金立德和安清源四目相視,他看到安清源的表情異常,因為在芙蓉嶂破五蛇下洋穴全身大麵積燒傷,臉上又紅又白,沒有一片完好的皮膚。

他眼裏含著淚水:“國師,金立德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絕不會丟中國人的臉。”

邱謹言用洋槍撐起身體說:“我們的船和炮不如對方,可是我們的槍法和武功不比洋人差。格林號是走私船,不敢在船頭架炮台,所以大炮隻能藏在船側,隻要我們一直保持追住他們的船尾,從船尾登船近戰,同時用前炮近距離轟擊,我們是有機會贏的。如果他們停船開炮我們也不橫船炮戰,隻管照直前衝,這樣我們的被攻擊麵減少,還可以更快更貼近洋船。”

安清源聽完邱謹言的話,轉過頭問道:“好,謝千總你看我們要多久能追上去?”

格林號停止了對敵船的炮擊,馬上扯起帆繼續向北方開進,可是他們發現身後的大船救完人後,居然飛快追了上來。

綠嬌嬌和大家站在船尾用望遠鏡瞭望,綠嬌嬌對傑克說:“以他們的速度,不用一個時辰就會追上,看來還得打……你就是婦人之仁,打仗的時候怎麽能放過對方?要痛打落水狗嘛,你看現在惹出事了。”

傑克也很沮喪現在的結果,但卻仍然說道:“再打是另一件事情,海上有不成文的規定,不能攻擊沒有防禦能力的士兵,也不能攻擊醫務船,你沒看到剛才他們在救人嗎?那時他們就是醫務船。”

傑克說的話讓全部中國人都目瞪口呆,綠嬌嬌握著小拳頭氣得發瘋:“什麽鬼規定,打仗還有規定?你以為在下象棋呀,馬走日字象走田字走錯一步算犯規。我們中國人打仗講的是兵不厭詐……輟!和洋鬼子就是談不攏,你腦子是不是被海水醃實了?!”

傑克不甘示弱地說:“這世界什麽都應該有規定法則,戰爭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當然要有法律依據,開戰前要宣戰,不能攻擊中立和沒有防禦力的一方,這都是為了保護不想打仗的人,你想打當然不想有法律控製,如果你是不想打的一方,戰爭法就會保護你……”

綠嬌嬌氣得跳起來:“這海上不是他們就是我們,你說誰不想打?”

安龍兒連忙說:“嬌姐算了,我們中國人除了兵不厭詐,也講究師出有名,《呂氏春秋》也提到打仗要起義兵,可能戰爭法也是那個意思吧?”

綠嬌嬌雙手一叉細腰瞪著安龍兒說:“看幾本爛書就來拋書包,你幫哪一邊的?”

大約翰這時走過來說:“我認為嬌嬌說得對,剛才傑克發過信號對方沒有回應,他們開炮前也沒有向我們警告和宣戰,這是對方違反戰爭法在先,他們才是真正的兵不厭詐。不過對方的士兵掉在水裏的確也不應該再打。”

綠嬌嬌翻著白眼說:“洋鬼子都是一路貨色。”

格林號的桅杆突然爆炸斷開,隨即“轟”一聲炮響,大家隻覺得頭皮被風扯得發緊,抬頭看著格林號的後桅杆向船尾倒下,全部人馬上四散躲開。

綠嬌嬌抱著頭一邊跑一邊尖叫著:“人家都打過來了還講什麽戰爭法。快回炮艙還擊呀!”

大約翰立刻指揮水手轉返,讓格林號拐彎船側炮位對著敵船,可是後桅杆倒下壓住船尾,纜繩在甲板上扯成一把亂麻,格林號已經完全失控。

傑克衝到船艙裏,指揮水手拉開炮窗準備還炮還擊,可是炮位卻怎麽轉也瞄不到敵船。

綠嬌嬌和安龍兒退守在甲板進船艙的入口,和顧思文一起麻利地準備洋槍,因為以目前的形勢,進入白刃戰將是轉眼之間的事情。

格林號失去了風帆動力,在海上烏頭蒼蠅般亂轉,清軍大船逼近得更加快速,這時清軍船頭的大炮又響了,格林號的中桅杆接著被打斷。

大約翰知道再試圖控製格林號已是徒然,幹脆帶著甲板上的水手衝回船艙拿起洋槍,做好肉搏的準備。

清軍大船全速撞向格林號的船尾,格林號受到猛烈撞擊後,被清軍大船一直向前推進,船身大幅傾側,船頭失去方向地向一側轉去。

撞擊的震**剛剛停止,雙方的船上立刻槍聲大作,子彈像雨點一般在兩船之間對射。無數清兵提著刀,呐喊著不顧一切地跳上格林號。

可是黑人水手們明顯比清軍訓練有素,他們身材高大,槍法準體力強,就算被大批清軍圍攻也是以一敵十地勇猛作戰,絲毫沒有敗象。抽了一輩子鴉片的清兵像潮水般攻上船,又像潮水般被擊退,當真是有心無力。

安清源帶著金立德和邱謹言站在船頭,以船舷為掩護,用洋槍對黑人水手進行狙擊。不過格林號上反擊的火力一點也不弱,畢竟這是一條走私軍火的船,船上多的是槍支彈藥,而且水手們用的全是可以快速上彈的馬槍,這種昂貴的新式槍從來不會買給太平軍,裝備自己船上的人卻不惜成本。

黑人水手的火力籠罩著清軍大船,清軍在格林號上留下幾十具屍體,其餘的人被打得不能抬頭。

阿圖格格和蔡月一直在船艙裏保護著阿潯和大花背,這時聽到槍聲已經來到頭頂,甲板上的腳步聲和廝殺聲近在耳邊,知道一場大戰已在格林號上打起,阿圖格格拿起身邊的馬槍對蔡月說:“小月,你看好他們,我上去幫忙。”蔡月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已經拉開艙門衝出過道。

阿圖格格跑到甲板出口,就看到綠嬌嬌和安龍兒,顧思文守在梯口火力壓製著對方,顧思文一看到她就大聲說:“你來幹什麽,快回去!”

阿圖格格跑上木梯幾步,抬起頭說:“多一支槍就多一份勝算,要是被海盜打進來,我們在裏麵一樣活不了。”

這時他們隱約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對方的船上大喊:“放群子!”

“什麽是群子?”綠嬌嬌緊張而茫然地看看安龍兒和顧思文。

阿圖格格立刻大叫道:“群子放很多鐵丸子的近戰炮火,快下甲板,不然會被打成碎片!”

她一邊說一邊扔下手裏的槍,伸手用裏把綠嬌嬌和顧思文扯下甲板,安龍兒也隨後滾下木梯。

他們剛剛躲下船艙,頭上就響起一記巨炮的聲音,火光鋪天蓋地地閃過,同時聽到甲板上傳來大片淒厲的慘叫聲。

原來群子是用於近距離殺傷大片人群的霰彈,發射時噴薄而出,鐵彈如雨灑,攻擊麵很寬,而且被擊中的人會頓時被打成篩子,是極為殘酷的近戰打法。在軍營長大的阿圖格格非常了解群子炮的殺傷力,所以一聽之下立刻拉著大家躲閃。

可是在船尾作戰的黑人水手聽不懂中文,也無處可藏,一瞬間死傷遍地,後甲板上一片血肉模糊。

炮聲一停,清兵馬上再次向格林號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