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昭帝坐在朝堂上,臉上麵無表情,偶爾修長的手指會輕叩在龍椅的扶手上,發出“嗒嗒”的輕響來,可就是這樣清淺的響聲,似乎也回**在整個含元殿中一樣。

文武大臣們一個個乖地不得了,後宮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兒,他們哪能不知道,這不得不讓他們暗地裏揣測這是皇上要對高家動手的信號。

於是,他們這些大臣們不約而同的在今天上表了一大堆高家老爹的罪狀,為了羅列出來這些條條框框,那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先開始還好,什麽目中無人、狂妄自大啊,什麽有負先帝聖恩德行有虧啊,什麽鼠目寸光反對皇上新政頑固不化阻礙國內經濟發展啊,那一個個陳述起來口沫橫飛、神情激昂,那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好似他們每個人所陳述出來的就是真知灼見一般。

而皇上呢,聽他們羅列高大將軍時,臉上似乎帶著微笑,卻又似乎麵無表情,

可說到後來,就有點沒詞了你知道嗎?前麵的大臣們把該說的都說,後麵的大臣們卻還沒有積極的表態,這怎麽可以,於是,沒輪到自己陳述的時候,就在肚子裏打腹稿。

可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打地一手好腹稿啊。

於是就出現了下麵這種情況:

“皇上,臣以為,鎮國大將軍,忠勇二等公高長恭,實在罪無可恕,當年先帝在位時,就在為他的接風宴上,高長恭醉酒失態,竟然跑到了金鑾殿,口出狂言也就罷了,竟然就在金鑾殿上小解,那時正值三伏天,炎炎夏日,以至於第二日在金鑾殿上舉行祭祀時,騷味難聞,惹人嘲笑,臣還記得當年的祭祀觀禮就來了二十多個國家的代表,高長恭的種種行為不僅是失了我大晉的體統,更是蔑視我大晉朝綱啊皇上!”

“皇上,先帝在位時,曾經在春日禦花園中作畫,高長恭卻故意將墨汁濺在先帝剛剛完成的畫作之上,此舉乃是大逆不道之舉啊!”

“皇上,臣親眼所見高長恭沒有經過任何人同意,私自移植的皇家禦花園的珍稀品種花,如此褻瀆皇家威嚴,罪無可恕。”

“高長恭曾經在珍奇苑逮了一隻羅妥妥一族稀有的火山野雞,並以回去補身子為由,將其帶走並宰殺,目無法紀,手段殘忍。”

……

昭帝呢,越聽表情越冷,越冷眾大臣就越踴躍,瞧著,皇上對高家果然是恨如骨髓了,左相大人曾經說過,對於高長恭,皇上恨不得生飲其血,生啖其肉之!

於是眾大臣積極踴躍的不像話,本來還有幾個想為高長恭說點什麽,卻還是在這些大臣們能在皇上麵前痛痛快快列舉高長恭罪狀,來了一次集體討伐的狂歡的狀況下閉口不言了,好吧,這些大臣們因為羅列高長恭罪狀,而集體高/潮了一把,這種情況之下,誰出來阻礙都是找死知道咩!

等到這場高/潮瀟瀟雨歇時,昭帝俊顏上已然好似寒冰一般,嘴角勾起一抹冷漠嘲諷的笑:“都說完了?確定沒有可補充了?”

這一抹清清淡淡諷刺的笑,好似冰雪寒冬透涼人心,讓眾大臣集體打了個寒戰,皇上真是越來越高深莫測了,前一段時間明明很是溫和來著,每日上朝可以說在陛下聖潔而光輝的溫暖笑容之下,整個朝堂的氣氛如沐春風。

可現在呢,眾大臣聽了皇上的話,那是趕緊想,想想還有什麽,可雖然意猶未盡,先前羅列罪狀時,卻也酣暢淋漓,已經挖空心思掘地三尺了。

於是,半晌都沒人說話,眾大臣不由把目光看向了左相大人,總覺得這個時候左相大人應該總結兩句,否則在皇上寒光凜冽的眸光下,他們大汗淋漓啊,有點頂不住了。

眾望所歸的左相大人在心中穩穩一笑,他很早就想扳倒高家了,這要追朔到他們年輕時同朝為官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沒人知道他數九寒天借雪光夜讀,但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連中□□的新科狀元。

而高長恭呢,不過是開國功臣的傳承子弟,明明是個莽夫,如果不是命好,高長恭隻能是砍柴的,殺豬的,拉糞的,總之,絕對不會是在先帝麵前處處壓他一頭的莽夫,一個不懂規矩,說話粗魯,隻會在朝堂上大聲嚷嚷聲若驚雷的莽夫。

可很奇怪,先帝就喜歡這樣的莽夫,先帝明明是個文縐縐的文人,卻似乎對能征戰沙場的人更為欽慕,對的,先帝每次看高長恭的眼神,就是欽慕,從內心深處油然而生的欽佩和羨慕。

難道先帝不懂,高長恭就算在沙場上打勝仗,也不過是他手下有幾個精於算計的謀士罷了,高長恭能懂什麽,隻不過會逞匹夫之勇罷了。

可先帝喜歡,喜歡到高長恭隻是空有一身力氣,單手舉起青銅鼎,都能讓先帝震驚敬佩拍手叫好。

這種場景,他很難控製自己對高長恭的嫌惡,賣力氣的,與京城天橋下麵玩雜耍的三教九流有什麽區別。

他明明才是滿腹經綸才高八鬥的人,他甚至通過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爬上了左相的位置,可先皇看他,永遠就是一個用得著的大臣的平淡目光。

從未有過驚豔、敬佩、欽慕、感動,對的,某次高長恭班師回朝,先皇親自出城迎接,他就跟在先皇身邊,他清楚的看見先皇看到因為受傷而胸口纏著繃帶還騎在馬上裝作很牛逼的高長恭時,感動的無以複加,感動的眼眶濕潤,感動的疾步下輦,感動的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緊緊地握住高長恭的雙手。

那場麵,讓他很不舒服,不舒服到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然後,他知道自己不喜歡高長恭,看不起高長恭,他覺得高長恭做什麽都讓他很不順眼,事實上,高長恭仗著先帝的寵信,的確做了很多蔑視皇家的舉動,囂張,張狂,認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他覺得像這種人,一定會不得好死的。

為此,他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麽,他覺得自己做什麽都改變不了高長恭的悲慘命運,隻不過,他能讓這悲慘命運提前一點。

於是,他很早就開始計劃了,例如,在皇上還沒有登基的時候,他就已經收買了很多皇上的身邊人,將高長恭的惡形惡狀一一傳達給了年幼的皇子聽,先帝不懂不要緊,他會讓下一任的皇上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為此,他真的做了很多事,何況,他與高長恭同朝為官,高長恭自己覺得與他之間感情很是不一般,可笑不是,先帝沒有注意到他,高長恭卻覺得他才華橫溢是個有為的政治家,高長恭時常來請教自己的政事。

先帝在時如此,等新帝登基後,還是如此。

於是,他用自己的滿腹才華指出新帝實施新政的弊端,他是一個很注意修辭手法的人,一點點誇張就剛剛好。

朝堂上每日都能看到高長恭與皇上爭論的臉紅脖子粗,他看到皇上氣地雙眼通紅恨不得當場殺了高長恭,他就覺得很愉悅,這種場麵先帝在世的時候他就想看到了,可惜讓他等了這麽久。

那段時光他總是樂不可支,隻不過,新上任的皇上沒有如他所願,而且,這個皇上讓人越來越看不透,不過不要緊,隻要對高長恭越來越厭惡就好。

隻不過後來他又不愉快了,因為高長恭的女兒高曦和他的女兒青筠一同進宮了,這件事情每每想起來就想吞了蒼蠅一樣的惡心,更何況,皇上封了高曦淑妃,卻隻封青筠為萱昭儀。

就算他知道了皇上對高曦的打算,也同樣讓他十分不悅,他們青筠哪裏不如高曦,又哪裏不如那陸賢妃,憑什麽隻是個萱昭儀。

看來,打擊高家,任重而道遠。

幸好,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看到了絕無僅有的盛況,高曦被打入冷宮,高長恭在朝堂上被所有人反對被所有人討伐。

終於沒人喜歡他了,礙眼的人終究要從眼睛裏抹去,先前聽大臣們羅列高長恭罪狀時,他就像聽到了天籟之音一般,那一條一條罪狀好似甘露一般浸入他心底,滋潤他的心田,讓他的心間有種春回大地萬物複生的舒服感。

而現在,他在皇上的示意之下,開口總結他幾十年都想說出的話了,這真是一件美到了極致的事情。

左相大人的臉上掛著微澀的笑意,他老成持重地開口道:“皇上,本相與高將軍同朝為官幾十載,一直都很明白……”

他本想先揚後抑,可說到這裏,朝堂上忽然好似響了炸雷一般的聲音:“明白什麽?”

這聲音讓左相大人臉上那微澀的笑容很快消失在了嘴角,所有人都看向了大殿門口,是的,高長恭來了,將近五十歲的高長恭聲若驚雷大步流星走進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