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客勝居各懷鬼胎的人

走進客勝居大門的幾個錦衣公子表情幾乎相同,看向那些邊軍的眼神都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因為當今陛下的心血**,這些寒門出身的軍人們硬生生從世家子弟手裏搶走一半的演武院入院名額,矛盾從這旨意下來的那一刻開始就不可阻止。

江南王家是當世數得上的名門,在前朝時候王家出了七個宰相,四個國公,幾十個縣侯鄉侯,前朝門閥王家為最。雖然大隋立國後王家逐漸失勢,但幾百年世家的底蘊還是不可小覷。

在前朝時期,唯一能與王家相提並論的就是江南謝家。這兩個名門的命運也相差無幾,自從大隋取代了前朝之後這兩家在朝廷裏的地位都是江河日下。尤其是到了天佑皇帝楊易這一任上,三品以上的官員竟然沒有一個出自這兩家。朝中無官,這是一個家族徹底衰敗的前兆。

但毫無疑問的是,在地方上,王家還有著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王定是王家這一代年輕人中文采武學出類拔萃的一個,他的父親曾經做到過一任郡丞,卻隻停留在從四品的官位上再難寸進,他父親為了重振王家,對王定從小就寄予了厚望。不惜重金禮聘博學大儒教授功課,又請了武林上極有名氣的大家指導其修行。

王定也不負他爹的重望,年少時才名便播於江南。但也正因為年少成名,性子難免孤傲冷僻。

這次來帝都,他有兩件事誌在必得。

演武院考試進三甲,迎娶旭郡王楊開的女兒楊微霞。雖然旭郡王對這門婚事並沒有什麽回應,但王定知道自己要想在仕途上平步青雲,娶旭郡王的女兒無疑是一條捷徑。家族對這件事也極為重視,非但請到了朝廷裏一位很有名望的老臣做媒人,甚至還上書奏請了皇帝陛下。

心高氣傲的王定對於聚集在客勝居的這些邊軍們,沒有一點好感。說起來,他今天就是故意來看看這些邊軍軍人們的窮酸樣的。吃不起客勝居的酒菜來混白食,在他看來這些軍人們沒有羞死真是讓人受不了。

客勝居的小夥計極機靈,連忙迎著王定等人上二樓雅間。王定白了那些邊軍一眼,聲音不小的對小夥計說了一句:“一會兒這些大隋的功勳軍人們若是酒不夠喝了,你們隻管隨意上酒就是了,花的銀子都算我的。”

這話從他嘴裏出來,怎麽都帶著一股子讓人難堪的意思。

小夥計低聲應了一句,心說這個王公子你何苦特意來添亂?這些軍人們好好的喝酒就是了,你卻來奚落諷刺,真要是鬧起來我們客勝居可扛不住。

莫洗刀的臉色一變,怒目圓睜的往前邁了一步。方解伸手拉著他的袖子,微微搖頭。莫洗刀冷哼一聲,在凳子上坐下來,拍開一個酒壇子的封口,直接拎起來就往嘴裏倒。

就在這個時候,跟在王定等人身後最後進來的那個人將所有邊軍士兵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這個人,身材魁梧,絡腮胡須,眼睛很大,肩寬腰窄,四方臉,劍眉怒目。身上穿的不是錦衣,而是大隋邊軍旅率服飾。

“是王維!”

張狂在方解耳邊低聲說道:“白水城邊軍旅率,他是大將軍羅耀的人,雖然也是寒門出身,但人家好歹能攀上後台!”

“每年都帶兵屠掉幾個蠻人鎮子的王維?”

方解忍不住問道。

“就是他!”

張狂冷冷哼了一聲道:“他到了帝都之後從不和邊軍出身的兄弟們來往,而是整日和那些世家公子廝混在一起。實打實一個跟班,人家拿他當狗使,他自己還覺著挺美,丟盡了咱們邊軍的臉麵!昨日我讓幾個兄弟去請他,他推說沒空,原來是要巴結江南王家的人,怪不得不肯來跟咱們喝酒。”

莫洗刀搖了搖頭輕聲道:“人各有誌,不強求,來……咱們喝酒!”

他再次舉起酒壇子,一口氣灌進去小一半。

“方兄弟,你真的……已經覲見夠陛下了?”

張狂轉移開話題問方解。

方解點了點頭道:“見是見了,不過我膽子小,沒敢抬頭,到現在也不知道陛下什麽模樣。”

張狂笑了笑道:“換做是我,隻怕也會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莫洗刀卻不答話,隻是側著頭冷冷的看著登上樓梯的王定等人。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走到樓梯一半的王定停住腳步,往這邊看了一眼後哼了一聲,回頭低低的和同伴說了幾句什麽。

方解拉了莫洗刀一把,笑了笑說道:“莫大哥住在哪兒?”

“驛站”

莫洗刀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像咱們這些沒有銀子的窮酸鬼,還能住哪兒?兵部報備之後,沒錢的人可以申請住進驛站裏。算是朝廷對咱們邊軍的照顧,一日三餐也管著,倒是不至於餓著肚子。”

方解嗯了一聲,心裏卻忍不住一動。

當初自己到兵部報備的時候,沒人跟他說可以申請住進驛站。隻怕那個時候兵部的人就已經在算計他了,畢竟如果他要是住進驛站的話,想要殺他就難了許多。而他若是住在客棧,下手要容易的多。

他忽然忍不住想笑,笑自己到了帝都之後還真是待遇不俗。

看起來一片公平光明的帝都城,對他來說卻處處是陷坑。一個不小心,或許就會陷進去拔都拔不出來。

……

……

王定等人上了二樓選了一個臨街的雅間,吩咐夥計上酒菜之後,王定擺了擺手有些不耐煩的說道:“把門關上,聽見外麵那些窮酸鬼的聲音就心煩。”

站在一邊沒有落座的王維立刻將門關上,態度恭謙。

“王維啊,你和他們不同。”

王定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且不說你是左前衛羅大將軍麾下的人,算起來你出身應該也是我王家的分支。以後你不要和這些人來往,免得惹了一身俗氣。”

“王公子說的是,我會照辦。”

王維微微前傾著身子謙卑說道。

“坐吧坐吧”

王定隨意擺了擺手道:“既然帶著你一起來,就沒把你當外人。今兒這場酒也不是沒有來由,一會兒羅大將軍的獨子,今年演武院頭名羅文將軍要來。你是羅老將軍的老兵,一會兒見了小羅將軍可要多親近……今兒這飯局,是我特意請了小羅將軍來為他踐行的。他已經被陛下封為從四品的郎將,不日就要離京赴西北右驍衛軍中任職。”

“王兄令人敬佩!”

一個錦衣公子忍不住拍手道:“你若是不說誰又能猜到今兒這酒的用意,竟然能請到羅文公子可不容易,換做別人哪裏能有這麽大的麵子!”

王定擺手笑了笑道:“哪裏哪裏,家父和羅老將軍也算是舊識至交,我和小羅將軍年少時候也沒少一起玩。記得當年他闖禍,我可沒少替他背黑鍋。所以別人請不來他,我的麵子他還是不能不給。”

正說著,忽然外麵有人敲了敲房門。

“誰?”

王維問道。

“王公子,我是代人傳話的。”

門口的客勝居小夥計壓低聲音道:“剛才小羅將軍派人來,說今兒有要事脫不開身,實在不能抽出時間來了,請您多擔待。”

這話說的客氣,但無異於扇了王定一個嘴巴。

王定的臉色一變,極為難看。

王維見他窘迫,連忙說道:“想來是兵部有要事吧,畢竟小羅將軍就要赴西北了,兵部應該會有很多事交待安排……”

“閉嘴!”

王定瞪了他一眼,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燙。正因為心裏冒出來的恥辱感,他越發覺得外麵那些嘰嘰喳喳吵吵嚷嚷的邊軍可惡。想起之前冷眼看著自己的那個刀疤臉的漢子,他心裏忍不住一寒。

“王維,你知道瞎了一隻眼的那個邊軍旅率是誰嗎?”

“知道!”

王維連忙垂首道:“他叫莫洗刀,是東疆鳳凰台的一個斥候隊正,因為立了些功勞,來帝都之前才被升為旅率。這個人修為不俗,而且在邊軍中有些威信。這次邊軍在客勝居聚會,就是他張羅的。這個人算是軍武出身的考生中,最有希望進三甲的人。非但修為高深,而且為人極陰險狡詐。”

“鳳凰台?”

王定皺了皺眉,似乎想起了什麽:“就是那個潛入東楚滅人滿門的那個人?知道這件事,卻沒記住這人的名字。瞎了一隻眼,想必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如果真的是他,倒是值得注意一下。”

“一個草包,怎麽能和王兄相比!”

坐在王定身邊的人為他倒上一杯酒,笑了笑說道:“王兄才是入三甲的大熱人選,讓那些下三濫的邊軍加一起也不是王兄對手。”

“不能不提防啊。”

王定想了想,看向王維問道:“你對這個人了解嗎?”

王維搖了搖頭道:“不了解,隻是聽說他的修為應該已經超過六品,那麽多軍武出身的考生,應該沒人勝的了他。”

“這個人……如果不能參加演武院考試……再強有什麽用?”

“王兄莫非是想到了什麽教訓一下此人的辦法?”

“教訓?”

王定冷冷笑了笑道:“那會那般便宜他……王維,一會兒你下去,請莫洗刀上來,就說我剛才言語冒失得罪了他,要跟他賠禮道歉!”

“啊?”

在座的人都吃了一驚。

“王兄何必屈尊降貴?”

立刻有人勸了一句。

“哈哈”

王定笑了笑,將王維叫過來低聲交待了幾句。王維聽完之後臉色大變,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連連擺手道:“王公子,這可是要拿入大牢的罪過!一個不小心,連我都要牽連進去!不妥不妥。”

“有我在,你怕什麽?”

王定擺了擺手道:“去吧,隻要這事你做好了,我有重謝。再說,莫洗刀出了事不能參加演武院的考試,你不是也去了一個最強的對手嗎?沒有他壓著你,軍務考生第一的位子誰還能從你手裏搶了去?”

王維一怔,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既然王公子看得起我,我也不能辜負了你的信任。不過……既然是要出手,就別留餘地。下麵的人中有幾個也都有些本事,安原城的邊軍旅率張狂,樊固城有個斥候隊副方解,這兩個人都是對手,要做……就一起做了!”

“我果然沒看錯你!”

王定哈哈大笑,一臉的得意。

……

……

就在王定交待王維做事的時候,他們所在之處隔壁的雅間中坐著的人微微皺眉。雖然王定對王維說出如何算計莫洗刀等人的時候聲音壓的極低,可以他的修為怎麽可能聽不清楚。見他臉色不悅,坐在他對麵的年輕男子心裏一緊。

“指揮使……您讓我做的事,我不敢擅自做主,是否容許我稟告家父之後再做定奪?”

在大隋,被稱為指揮使的沒幾個人。

這臉色有些陰沉的,正是情衙鎮撫使侯文極。而坐在他對麵的,是已經緊張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的羅文。

侯文極沒理會羅文近乎哀求語氣說的話,而是指著外麵低聲吩咐道:“讓劉千戶帶一團侍衛過來,就在外麵候著,不要靠近,一會兒說不得有大亂子。”

“喏!”

他的親信飛魚袍立刻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小羅將軍,你剛才說什麽?抱歉啊,一時間走了神兒,你再說一遍?”

“我說……這事我不敢擅自做主。”

羅文忐忑的回答道。

“無妨”

侯文極擺了擺手,溫和笑道:“我不急,就算等上三五年也沒關係。你知道咱們大隋鬆墨齋的宣紙極好,保存幾十年甚至百年也不會壞掉。你還年輕,我也不老……所以,不急。”

他看著桌案上的那份口供,笑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