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兩個要證明自己的人

演武院的大門打開的時候,守門的士兵一如往常的看到了那個和和氣氣的小方大人。他們對這個如今在長安城裏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印象都極好,因為小方大人身上沒有一點盛氣淩人的氣勢,也沒有一點虛偽的客套。他總是會笑著打招呼,笑容中沒有一點做作。

有些富家子弟為了表現出自己的禮儀氣度,也會和他們點頭示意。但士兵們看得出來,那些人的眼神裏其實根本就沒有他們。小方大人不同,他是真的沒把自己當做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而是站在和士兵們一樣的高度在打招呼。

“您吃過了嗎?聽說食堂填了新菜式。”

士兵們也微笑著與方解說話,那感覺更像是住在一條街上的鄰居。

方解笑著點頭道:“吃過了,外麵的東西便宜些也實惠些。演武院食堂裏的飯菜非但貴死還不好吃,在食堂吃一頓飯夠在外麵吃三天的。據說食堂的錢都進周院長的腰包,而周院長從來不去食堂吃飯。”

“哈哈”

士兵們因為小方大人的直爽笑了起來。

方解笑著走進大門,忽然聽見後麵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回頭看了看,原來是有陣子沒見過的張狂。後者左手裏抱著一個油紙包,右手不停的捏著包子往嘴巴裏塞。所以叫方解名字時候的聲音有些含糊,看起來他吃的極香甜。

“二哥,你這段日子去哪兒了?”

方解笑問。

邊軍出身的學生們都習慣稱莫洗刀為大哥,稱張狂為二哥。

“我能去哪兒……也沒銀子去青樓消遣,更沒銀子去紅袖招看舞聽曲兒。”

張狂挪揄道:“比不得小方大人啊。”

方解在他肩膀上錘了一拳道:“嘴巴越發的臭了。”

張狂哈哈大笑:“休課之後本打算就在院子裏過這半個月算了,後來想想沒錢也有沒錢的玩法,索性約上莫大哥,我們兩個就出了長安城打算把四周風景不錯的地方都轉轉。外麵天高地闊,走了這些天倒是心情格外的舒暢。我本來是打算約上你一同去,莫大哥說你必然有許多事要做,不如我們清閑,索性就沒找你。”

方解嗯了一聲,揉了揉眉角道:“也沒什麽事做,我最近每天第一個回院子裏來,整日不是讀書就是和謝扶搖切磋,你們若是找上我,我肯定跟著去了。”

張狂嗯了一聲道:“不過還別說,以往沒出去走的時候,沒覺得走走看看能有什麽意思,可真走出去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隻看看風景,看看人情,也是極享受的一件事。我和莫大哥自休課那天就出去了,一路走路一路看,竟然有些不想回來。”

“莫大哥呢?”

風景問。

“大哥還沒回來,我一早等著城門開了就進城了。他說再去城外的鎮子轉轉,其實還不是看上了賣茶那老漢的閨女?嘿嘿,我可是頭一次看見莫大哥對女人有興趣。”

方解仔細想了想,沒記得城外賣茶的那個漢子帶閨女出來過。

“對了……”

張狂一邊走一邊問:“除夕夜皇宮陛下大宴群臣,有什麽新鮮事沒有?我本來以為那十個人的名單裏會有莫大哥的,誰想到竟是沒有。按照修為,莫大哥在演武院數百學生中排進前十必然不是難事。後來想想……這名單又不是按本事排的……”

說完這句話他連忙改口:“我可不是說你啊,就是替莫大哥覺得不公。”

“莫大哥性子太直,萬一在陛下麵前鬧起來豈不壞了事。”

方解解釋道:“墨萬物倒是和我提起過,本來是安排了莫大哥的,但被周院長否了。就是擔心他在宴席上說話太直性子太硬,這也是為莫大哥好。”

張狂道:“這麽說倒也不錯,莫大哥那性子確實太硬了些……對了,我還聽說最近怡親王和你走的很近啊,是不是想拉攏你?方解有句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但作為兄長又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走了歪了路……怡親王那個人不是什麽善類,你最好還是別和他靠的太近。萬一出什麽事,毀了的是你的前程。”

方解嗯了一聲道:“怡親王不過是個閑散王爺,拉攏我做什麽,隻是私下裏見過一次,送了些禮物給我。”

“我還是覺得那個人不是看起來那麽簡單。”

張狂語氣很嚴肅的說道:“你難道沒聽院子裏的學生們私下裏議論?都在說怡親王想重新進朝廷掌權,還想去西北主持對蒙元的戰事,所以最近經常和朝廷裏的大人們見麵,誰知到他到底安的什麽心思?方解,雖然你現在身份今非昔比,但和他們那些大人物玩不起,別陷進去。”

“放心吧二哥。”

方解笑了笑道:“你也不想想,怡親王拉攏我幹嘛?我一個兩年內都走不出演武院的窮學生,他不過是要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而已。我沒什麽地方值得他看重,我有自知之明。”

“話不是這麽說。”

張狂道:“萬一怡親王真的存著想去西北領兵的念頭,他自然要拉攏你啊。你是樊固邊軍出身,沒幾個人比你更了解狼乳山那邊的蒙元人。”

方解嗯了一聲道:“我自己把握,不會陷進去就是了。”

張狂笑了笑說道:“那就好,我也是擔心你,咱們邊軍出來的都是好兄弟,尤其是你年紀最輕成就又最高,我和莫大哥都怕你迷失在朝廷那些大人物的花言巧語裏。”

方解點了點頭,心裏微微一動。

……

……

西北

李孝宗枯坐在帳篷裏,有些無所事事。這段日子大將軍李遠山不知道為什麽故意疏遠了他,幾乎不再讓他領兵,即便領兵也隻是帶著斥候打探下敵情,或是跟隨輜重營照顧清點分發下來的補給。

這讓李孝宗的感覺很不好,他總有一種自己的人生即將到盡頭的錯覺。心裏越亂,夜裏睡的就越是不好。尤其是最近這幾天,不知道為什麽他夜夜都會夢到樊固的那些手下。被吳培勝活活折磨死的那幾十個部下,每天都在他的夢裏淒厲的哀嚎。他甚至有一天夜裏夢到這些人就圍成一圈站在自己床邊,不說話,隻是那麽冷了的看著自己。

他想睜開眼卻根本就做不到,在那些圍在床邊的鬼魂撲上來的那一刻他才驚醒,身上已經大汗淋漓。

他甚至在那些鬼魂中看到了吳培勝,這更讓他膽顫心驚。吳培勝為什麽會死,知道這其中內幕的沒幾個人,他就是其中一個,而且吳培勝就是被他親手殺的。正因為如此,李遠山對他格外的器重。但是現在,李遠山開始排擠他的時候到了,李孝宗不安的緣由就在於此。

卸磨殺驢

這詞雖然不好聽,但李孝宗的感覺就是這個。

就在他愁眉苦臉的時候,外麵有人喊了一聲後撩開簾子走了進來。他抬起頭看了看,見是新分給他的親兵隊正,這個人據說是家族花銀子塞進征西隊伍裏來的,是個沒考上演武院的世家子弟。

連演武院都沒能進,李孝宗對這個人也沒什麽好感。他在演武院的時候雖然排不進三甲,可好歹排進前五沒有問題。而一個連演武院都考不進的人給他做親兵隊正,他自然不喜。

“坐吧”

李孝宗隨意的擺了擺手,態度冷淡。

“將軍身邊,屬下隻能站著。”

那人扶著腰畔的橫刀肅然道:“因為我是您的親兵隊正,如果我習慣了在您身邊坐下,就會變得反應遲鈍起來。”

這話讓李孝宗感覺到意外,他本以為這個家夥不過是家族裏花了銀子塞進大軍中混資曆的,十有八九是個紈絝混子罷了。沒想到他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讓李孝宗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

“你姓崔?”

李孝宗問。

“是,屬下姓崔,名略商。河東道人。”

“河東道崔家,倒也是名門望族。”

李孝宗點了點頭又問:“我聽說去年時候你去了長安城參加演武院的考試?能被選為生員都是各城的頂尖才俊,給我做個親兵隊正,心裏不覺得虧了?”

這新分來的隊正,竟然是黯然離開長安的崔略商。

他看了李孝宗一眼,然後語氣肅然的回答:“屬下之所以能被選為生員,不是因為屬下有什麽過人的才能,隻是因為屬下的姑姑去年進封為妃。而屬下是在考試之中被直接除名的,五年之內都不得入仕。屬下家裏花了大筆銀子,才讓屬下進了西征軍。”

李孝宗又微微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叫崔略商的年輕人如此誠實。就連被演武院除名的事都說了出來,這樣恥辱的經曆一般人誰也不願提及。

“你這樣將自己的事如實說出,不留一絲隱瞞,不怕我說出去?”

崔略商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是您的親兵隊正,從今天開始我的命就綁在您的身前。如果對您我還有所隱瞞,不能真誠相對,我怕自己在戰場上活不了多久。我不想死,所以請將軍不要懷疑我來的目的。我隻是一個想重新證明自己的人,而這個機會,在您手裏握著。”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甲胄,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如果將軍信任我,是我的榮幸。如果將軍不信任我,戰場上我也不會戰死在您之後。”

李孝宗眼前一亮,對麵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

“崔略商”

他點了點頭,在心裏記住了這個名字。

“我這裏並不太好,想立功證明自己,你似乎來錯了地方。”

崔略商道:“我能不能立功證明自己,是將軍的事。屬下既然來了,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護您的安全。能不能上戰場,在於將軍而不是屬下。我除了信任將軍你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好”

李孝宗這幾日來的陰鬱竟然被這年輕人的坦誠吹散,他心裏變得暢快起來:“等著吧,我是不會讓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