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跟在自己身後嘿嘿傻笑的黑小子燕狂,然後不住的搖頭歎氣。為了讓這家夥看起來順眼些正常些,方解特意讓他換上一身簇新的書童服飾,青衣小帽皂靴,渾身上下收拾的倒是很幹淨,可這也掩蓋不住人黑臉醜啊。

方解甚至懷疑,這小子是不是什麽妖精轉世。

幸好,掛在他鼻子下麵那兩條大蠶蟲在方解的強製性措施下算是銷聲匿跡了。可即便如此,帶著他走進演武院的時候還是招惹來一陣接著一陣的嘲笑。男風之氣雖然在大隋帝都不算濃烈,但誰家的書童不是唇紅齒白的俊俏少年?方解帶著的這個書童,別說和俊俏沒一個銅錢的關係,便是說他不漂亮已經是昧著良心了。

方解才走進演武院沒多久,關於他帶了個猴兒做書童的消息就在演武院裏傳開。

黑小子倒是絲毫也不害羞,誰看著他笑他看著誰笑。不笑還好,一笑起來倒是把演武院裏本就不多的女學生們嚇得花容失色。

半路遇到虞嘯,兩個人寒暄了幾句之後虞嘯就把他拉到一邊。皺著眉看黑小子一眼後壓低聲音問道:“你從哪兒尋來這樣一個人做書童?這家夥要是晚上出來能把人活活嚇死!”

方解訕訕的笑了笑道:“一個算命的說我最近運氣不好,所以找了這麽一個帶在身邊辟邪……不過你放心,晚上他出來是不會嚇著人的。”

“為什麽?”

虞嘯問。

方解認真的說道:“晚上……看不見他……”

虞嘯一怔,隨即撲哧一聲笑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黑的人,你還別說,你這書童要是晚上光著屁股跑出去,隨便往角落處一站無需偽裝,誰也看不見。”

方解笑了笑後問道:“我聽聞大將軍不日就要帶兵出征了?”

虞嘯點了點頭道:“陛下的旨意已經下來了,定在二月十二,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個日子,我特意翻看了黃曆倒是沒什麽特別的。不好不壞。不過家父倒是不信這些,他領兵這麽多年來從來不信什麽鬼神之說。”

“本就沒有鬼神,信它做什麽。”

方解道:“若是這一戰晚些打就好了,你我都能隨大將軍出征。有你照應著我,說不得能立些功勞回來。”

虞嘯看了看四下沒人,低聲道:“這一仗未必那麽快就結束,前兩日我和家父談及的時候,家父也說,若是大隋穩守住滿都旗,最起碼要到將長城建起來為止。圍繞著滿都旗建造的長城一日不建好,蒙元人的攻勢便一日不會停歇。可要想在西北蠻荒之地建造長城,談何容易?雖然工部已經招募了大批的匠人準備開往西北,狼乳山上也不缺石材木材……可蒙元人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咱們的人建造長城?”

方解嗯了一聲道:“又盼著這仗早些打贏,又盼著等到咱們學成之後好去西北立功……矛盾之極啊。”

虞嘯笑了笑道:“功勞不愁有的,這場戰爭要是兩年內能打完,就真算不錯的結果。以後朝廷調撥大軍輪守西北勢在必行,而蒙元人吃了這麽大一個虧,怎麽可能輕易服輸?”

方解點頭道:“說不得長城建起來之後,蒙元人也快學會怎麽打攻堅戰了。”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關於西北戰事的事,虞嘯告辭離去。方解帶著黑小子一路往演武院裏麵走,快到藏書樓的時候遇到謝扶搖。謝扶搖看見黑小子的時候表情和虞嘯一般無二,如此儒雅淡定的人也忍不住驚訝的咧了咧嘴。

“你這兩天出去降妖除魔了?”

謝扶搖問他:“是不是從半月山上擒住的這個……人?若是他住在半月山上,那麽半月山沒有野獸活物的緣由也就算查清楚了。”

“好陰損的嘴巴!”

方解白了他說道:“你不覺得身邊帶著這樣一個人很有安全感?”

謝扶搖撲哧一聲笑了:“是啊,這個人要是貼在自家大門上,鬼神皆怕啊。”

方解不想在黑小子的相貌上繼續討論,笑了笑問:“最近這兩天怎麽不見你在演武院裏?我去你院子裏找了幾次你都不在。”

謝扶搖低聲道:“告訴你,你卻不許告訴別人。”

方解眯著眼睛問:“當采花大盜去了?”

謝扶搖笑罵:“放屁……傳我修為的恩人到了長安城,你說我是不是該去迎接?他是第一次來帝都,哪兒都不熟悉,我幫著安頓下來。又陪著轉了幾處風景,今兒一早的時候才回演武院來。”

“武當山張真人的弟子來帝都了?”

方解一怔,心裏不知道為什麽緊了一下。

“嗯,師兄代師傳藝,這麽多年來我的修為一直是他指點。說起來,倒是師兄更像是個嚴師。前幾日我得到消息說是師兄快到長安城了,所以連忙出去定好了住的地方,又出長安城迎接。”

“你師兄自己來的?”

方解問。

“不是,還有幾人,但我卻是一個都不認識。”

謝扶搖笑了笑道:“我武當傳人遠比清樂山的道人要低調,按照道理我師兄和清樂山的紅袍大神官是一個層麵的人。但我武當上下就沒有紅袍大神官這個職位,師兄的道袍也與弟子們穿的相差不多。即便走在大街上,也會被人看做是普通道人,哪裏會猜到竟然會是武當山張真人門下。”

方解嗯了一聲,心裏想的卻是,清樂山的道人們按理說早就應該要返回一氣觀才對,畢竟演武院的考試去年初夏就已經完成。蕭真人和鶴唳道人他們已經在長安城裏多住了八九個月的時間,不回去是為什麽?他們還沒有走,武當山的道人們又來了,這又是為什麽?

方解可不信,武當山的人隻是來遊玩的。

……

……

長安城是天下第一雄城,百裏長寬。這裏是大隋最繁華之地,往來人口之多難以數計。而大隋推崇道宗,所以在長安城裏經常可以看到灰衣縛劍的道宗弟子。而道宗,江湖上有一種說法叫做東西正宗,觀滿天下。

這句話的意思是,整個大隋有數不清的道觀。可要說到道宗正宗,那隻能是東邊的清樂山一氣觀,西邊的武當山三清觀。

蕭真人被皇帝封為天下道宗領袖,論名氣來說自然是一氣觀要大一些。而世間人最看重正統一說,既然一氣觀是皇帝指認的道宗聖地,那麽自然也是一氣觀的流派最為正統。這樣說起來,武當山三清觀似乎就要低了一籌。

但武當張真人的名氣之響亮,比蕭真人絲毫也不遜色。

甚至有人說過,若不是蕭真人在陛下登基之前就已經與陛下熟識。這天下道宗領袖的帽子也落不到他頭上,據說張真人已經活了一百多歲,座下有五大弟子,號稱武當五仙。這仙字是世人對道宗修行者的尊稱,百姓們往往稱呼道人的時候都會尊稱一句仙長。但要是在江湖上能被人貫以一個仙字,自然不是那麽容易的。

張真人自九十歲之後就再也沒有下山走動過。武當山的日常事務,也都交給大弟子宋慧喬打理。武當山掌教宋慧喬已經五十幾歲,在武當山德高望重。他的話,在武當山就如張真人的話一樣具有絕對的權威。

張真人的二弟子是張慧儀,三弟子李慧書,四弟子劉慧正,五弟子劉慧清。

張真人的嫡傳弟子便隻有這五人,武當道人上千,皆是這五人的徒子徒孫。論規模,武當山三清觀比起清樂山一氣觀還要大些。而且這三清觀在前朝時候便已經有了,比一氣觀也要曆史悠遠。

傳授謝扶搖修為武藝的,便是張真人的四弟子劉慧正。這人身上的氣質與武當山的整體氣質一般無二,低調而謙和。這次他從武當山萬裏迢迢來到長安,並沒有官府方麵的人知曉。

到長安之前,他也隻是派人知會了在演武院學習的謝扶搖。由謝扶搖負責安排打點一切,吃喝住行全都交給了這個記名弟子。按理說謝扶搖應該算是張真人的關門弟子,不過他卻隻見過張真人兩次。張真人九十大壽之後,便再也沒有下山了。

謝扶搖將武當山一行六人安排在長安城名氣最響亮的順德客棧,這是一家百年老店。店麵大且幹淨整潔,但價格也頗令人咋舌。住在這裏的一般都是從各地來長安的富豪商賈,尋常百姓在這裏可消費不起。

不過對於謝扶搖來說,這真算不得什麽。江南謝家雖然已經逐漸式微,可那是指在朝廷裏的地位。說到富有,即便比不了吳一道,也足以排進整個大隋的富有家族前五裏。

劉慧正看起來三十幾歲年紀,麵貌溫和。他七歲隨張真人修行,已經三十年了。當年演武院的教授墨萬物自恃修為不俗,上武當山邀戰張真人。張真人不以他無禮,而是派了劉慧正代師迎戰。

劉慧正以四象指法破了墨萬物的絕招,墨萬物羞愧而走。

這麽多年過去,劉慧正的修為更加精純雄渾。不同於清樂山一氣觀的道人們,基本上不過問江湖事。武當山的道人們多有人在江湖行走,行俠仗義。所以江湖中人對武當山的敬重,實則還在對一氣觀之上。

劉慧正六人,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小道童。還有三人穿著的是普通弟子服飾,是他這一脈修為最好的三個弟子。而另外一個,則是一位看起來最起碼有七八十歲的老道人,身上的衣服和劉慧正的一般無二,顯然是和武當五仙身份相當的人物,可這般老了,又絕不可能是張真人的弟子。

且從劉慧正對他恭敬的態度來看,這老道人的地位似乎不低。

“慧正,咱們要在長安城裏住多久?”

顫巍巍的老道人在屋子裏坐下後問道。

劉慧正想了想回答道:“還不知道,師尊沒有明示。”

“唉……”

老道人歎了口氣道:“我都這般老了,還要萬裏迢迢的跑來帝都。若是再住的久一些,難保不會把一把老骨頭扔在這兒。死了不能葬在武當山上,想想心裏就發酸啊。若不是你師父親自來說,我是絕不肯下山的。”

“師叔……您身子骨這般硬朗,怎麽盡說這些話。”

劉慧正笑了笑說道。

“硬朗?”

老道人撇了撇嘴道:“我已經快九十歲了!再說……誰不知道帝都是藏龍臥虎之地?這裏……我是真的不想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