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耀站在河堤上,看著視線遠處方解帶著山字營的騎兵經過浮橋緩緩的向河北開拔。他的視線一直盯著隊伍最前麵那個挺拔的身影,眼神深處有一種很特別的意思。沒有人看到那一閃即逝的光彩,意味很複雜。

黑袍人站在他身後同樣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就好像能直視羅耀的內心一樣。在羅耀盯著方解背影的時候,黑袍人麵具擋著的臉龐上也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通知北岸段邊豹和段邊熊兄弟,讓他們兩個密切盯著山字營的動向。告訴他們兩個,若是欽差大人出了什麽事,我就摘了他們兩個脖子上吃飯的家夥。若是丟了欽差大人,他們兩個就自己去挑塊墳地。”

親兵應了一聲,立刻轉身離去。

文小刀站在羅耀身邊的另一側,嘴角挑了挑似乎有些不滿。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心裏有一種很異樣的感覺,下意識的往身側看了一眼,隨即看到那個隻露出一隻眼睛的黑袍人似笑非笑的眼神。文小刀心裏一驚,下意識的緊了緊搭在橫刀刀柄上的手。

這個黑袍人,他不知道到底什麽來頭。

整個左前衛軍中,隻怕除了羅耀之外誰都不知道他是誰。

當初黑袍人第一次出現在軍中的時候,羅耀介紹說此人姓莫,是他當初從軍的摯友。所以左前衛的人都稱呼其為莫將軍,但沒有人見過他的臉。他自己說是當年在戰場上毀了容,太過醜陋猙獰所以不願意讓人看到。而之所以常年黑袍遮身,是因為他身上也同樣到處都是傷疤。

羅耀直接從左前衛分了一軍人馬給他,後來,人們將這個莫將軍和其他九個將軍統稱為羅門十傑,雖然這個莫將軍排名在最後一位,但很顯然,他的地位比起其他人,甚至比起文小刀還要高些。

羅耀似乎對這個人的意見很重視,這尤為讓人吃驚。要知道羅耀這樣的人大部分時候都是獨斷專行的,很少會因為別人的意見而改變自己的決定。他習慣了發號施令,而不是讓手下人來左右自己的思想。

文小刀在左前衛中最忌憚的人不是詹耀,而是這個莫將軍。

他總覺得莫將軍那隻有一隻露出來的眼睛帶著一股魔力,似乎能穿破一切阻擋直接看穿每個人的內心。每一次和這個莫將軍對視,他都感覺自己變得赤-身-裸-體,甚至連靈魂都裸-露了出來,毫無遮攔。

所以,文小刀曾經不止一次想過殺了這個人。

當然,他不敢。

文小刀崛起的過程和任何一個人都不同,這一點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可這也怪不得他,從小他就沒把自己當成男人看。在他看來,所有女人的東西都是極美的。長裙,頭飾,這些東西都讓他心動,他覺得自己出生的時候老天一定是和自己開了個玩笑。

他是男人,但這不能阻擋他喜歡男人。

大隋的上層社會,不少人都不好女色喜好男風。有不少世家子弟,帶在身邊的清秀小書童其實都是他們發泄-欲望的工具。規模稍微大些的青樓,也會養不少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價格比起紅姑娘來說一點也不低。

雖然他成為羅門十傑的第二位和他與羅耀之間的秘密不無關係,但文小刀卻真的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在利用羅耀。其實軍中許多人都知道,文小刀看向羅耀的眼神總是那麽與眾不同。就好像二八懷春的女子,看著自己心愛的情郎。

也正因為如此,文小刀極反感別人在背後議論自己和羅耀的事。一旦被他知道有誰說了,他就會拔了這個人的舌頭。

而這個莫將軍,是文小刀不敢針對的人。

見他視線退縮,莫將軍似乎也失去了興趣。將視線重新回到過河的山字營那邊,似乎那邊有什麽更吸引人的東西。

他的眼神和羅耀不同。

他是欣賞,而羅耀是……任何人都看不懂的複雜。

河對岸

段邊豹站在大營外麵,看著對麵過來的騎兵隊伍忍不住歎了口氣:“哥,你說咱們左前衛中爬的最快的是誰?”

五大三粗的段邊熊想都沒想就回答道:“肯定是文小刀啊,那個娘娘腔……當然,那個家夥還是有些本事的。我記得有一次他和詹耀比試也沒輸多少,論殺人似乎還是他殺的多些。紇族人提起文小刀的名字,從骨子裏怕也從骨子裏恨。”

段邊豹白了他一眼:“白癡!”

“你幹嘛又罵我!”

段邊熊瞪著他問。

“因為你錯了。”

段邊豹看著山字營前麵那騎著赤紅馬的人喃喃道:“文小刀用了七年才爬到今天的位置,而現在走過來的那個家夥,或許用不了一年就能爬到和你我一樣的位置上。如果不出意外,再過幾年,詹耀都要往後靠了……”

“我-操!”

段邊熊怒道:“憑什麽!”

段邊豹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憑的是什麽,如果知道就好了……總覺得這個人將來了不得,你沒有注意過他的眼神,偶然流轉間,那種冷和大將軍如此相似。”

河堤上

黑袍人忽然笑了笑:“方將軍如此膽魄,將來必成大器。”

羅耀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凡大成大就,天人各占一半。他能走到什麽地步,終究靠的是他自己,還有運氣。”

黑袍人微笑:“大將軍幫他,難道不就是天在幫他?”

……

……

山字營共計一千五百人的隊伍,但方解將所有輔兵雜役都留在了河南岸。這些輔兵沒有戰馬,都帶著隻會降低山字營的運動速度。重騎兵追求的是那種能碾壓一切的沉重,而輕騎兵,追求的就是風一樣的輕靈。

“將軍,咱們的目標什麽?”

陳搬山一邊走一邊問方解。

方解似乎是有心事,陳搬山問話的時候他顯然愣了一下。

“先過了河再說。”

他有些敷衍的回答讓陳搬山心裏波動了一下,他知道方解絕不是一個沒有目標的人。如果真的沒有目標就直接過了河,那隻能說明是什麽事逼著方解不得不離開南岸。他是個從軍多年的人,對有些事格外的敏感。

當初方解過河偵查敵情被困,他跪在文小刀帳外苦求無果。後來他就聽說,文小刀之所以不救方解,是因為嫉妒……別人或許會相信方解是第二個文小刀,但陳搬山絕對不信。方解做出來的事,方解的性情風格,絕不是文小刀能比的。

但他相信文小刀會嫉妒,因為他深知文小刀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忽然想到,方將軍過河是不是和文小刀有關?如果是那個賤人逼迫的,方將軍不得不率軍和叛軍交戰呢?

一想到這裏,陳搬山心裏的怒火就忍不住往上冒。

“這兩天先讓斥候把叛軍大營附近的情況探探。”

方解的話將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雖然上次我進過叛軍大營,但是已經打草驚蛇。如果叛軍將軍是個穩妥的,隻怕如輜重營這樣重要的地方都會換位置。渡河過來是我一直想著的事,和叛軍真刀真槍的幹一場才是軍人應該去做的事,但不能貿然。”

陳搬山連忙應了一聲:“過了河我就去安排。”

“還有,咱們不進河北大營。”

方解抬起頭看了一眼北岸左前衛的營地,搖了搖頭:“這次過河任何事都不必知會河北大營的人,咱們自己打自己的,沒有必要的話就當做河北大營根本不存在,當然,有必要的話我會派人聯絡。”

果然!

陳搬山心裏一怒。

果然方將軍是被排擠了,不然怎麽會連河北大營都不進?文小刀這個雜種,老子早晚有一天剁了他!

雖然不進河北大營,但方解還是必須和段氏兄弟打個招呼。三個人在河岸邊上寒暄了片刻隨即分開,段邊熊隻是看著他眼神發寒,段邊豹倒是表現的十分熱絡。方解對這兩個人不熟悉,但也看得出來段邊熊是個性子直接幹脆的家夥,而段邊豹燦爛笑容的背後就好像藏著一把刀子。

段邊熊的眼神冷,遠不如段邊豹的笑容冷。

段氏兄弟也沒有太多挽留,方解帶著山字營過大營而不入,擦著大營的邊繼續向北。

“我前陣子探查過,往北三十裏有個地方適合安營,地勢不錯,可攻可退。”

方解拿出自己畫的地圖,指了指一個地方說道:“伏牛山,山前山後都有路,十幾年前山上有個連雲寨,是大隋江湖上也頗有名氣的山門。後來據說觸犯了律法,被山東道總督袁崇武下令剿了。那地方已經廢棄,叛軍派了一支幾百人的隊伍駐紮在那裏,先派斥候探查清楚,然後想辦法將那地方搶過來。”

“啊?”

陳搬山愣了一下,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將軍……這不妥吧。咱們隻有一千二百人馬,還都是騎兵,攻山寨本來就不是騎兵擅長的事,而且遠離河北大營,一旦叛軍反撲,咱們根本就守不住的。距離河北大營超過三十裏,段氏兄弟也未見得會及時馳援,萬一被困住……後果過不堪設想。”

雖然陳搬山心裏正在胡思亂想,但是立刻就聽出方解命令的不妥。騎兵攻山寨,這是第一不妥。深入敵人腹地孤軍守城,這是第二不妥。那是山寨雖然地勢不陡峭但不利於騎兵施展,這是第三不妥……萬一敵人大隊人馬反撲,再想突圍必然損失慘重,這是第四不妥……總之處處都是不妥。

他實在想不到,方解怎麽會下這樣一條糊塗軍令。

方解笑了笑道:“叛軍大營四周,這樣的小寨子足有幾十個。每個寨子派兵幾十個人到幾百個人不等,這個連雲寨距離河北大營最近,自然拿他下手。”

陳搬山知道方解的意思是想讓叛軍以為是段氏兄弟派兵幹的,可這樣做還是太冒險了。山字營好不容易訓練成了騎兵,都消耗在山地戰中那就太可惜了。

“將軍,屬下還是覺得太過行險了……”

“我心裏有數。”

方解笑了笑,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