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扒了他的祖墳!

楊易的性格或許是大隋立國曆來最溫和的一位帝王了,但這並不代表他是一個懦弱的人。事實上,大隋立國百年來最罕見的就是沒有出現過一個懦弱皇帝。或許這和大隋沒有傳位長子的習慣有些關係,皇帝總是會在自己所有兒子中選一個最有侵略性的人來繼承皇位。

雖然如何來判定哪個子嗣更有侵略性的過程……有些殘忍。

或許這也是大隋百多年來一直沒有墮落下去的根本原因所在,雖然不可否認的是地方官府也好,帝都朝廷也罷,都存在著貪汙受賄甚至枉法這樣的事存在,但最起碼大隋在國力上還雄厚的讓人心悸,尤其是武力。大隋皇帝最驕傲之處且希望一直驕傲下去的,就是大隋軍隊的不敗。

或許是大隋皇帝們都沒有忘記前朝衰敗的曆史,所以對於軍人一直保持著相對的重視。要知道前朝在被大隋開國皇帝楊堅滅掉之前,曾經也號稱是中原第一大國。隻是那個同樣以武立國的國家,在經曆了百年太平之後皇帝們漸漸的忘記了握在自己手裏的刀子時不時要磨一磨的道理。

他們習慣了一隻手握著筆杆子寫出錦繡繁華的詩句,卻忘了這隻手本來也應該握住冰冷鋒利的刀子。

為了防備武人作亂,隻重用文官的前朝皇帝最後在麵對楊堅率領的叛軍的時候,竟然找不出一個像樣的將軍來領兵作戰,號稱百萬大軍的前朝軍隊,在楊堅最初隻有幾千人的叛軍摧枯拉朽的攻勢下迅速崩塌。楊堅手裏的虎狼之師對陣前朝軍隊,每一戰都贏得如沸湯潑雪般酣暢淋漓。

在太極宮禦書房的牆壁上一直掛著一幅字,是大隋開國皇帝楊堅留下的墨寶。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這是楊堅率軍擊潰前朝最後一支軍隊的時候,用前朝皇帝的血在宣紙上寫下的一段話。一直到了今日,那裝裱過掛在牆壁上的字跡依然殷紅鮮豔。如果仔細理解的話,這是一段關於如何用兵的描述。但楊堅的子孫卻都認為,這是太祖皇帝在告訴自己的後人們,如何做好一位皇帝。

楊易站在這幅血字下麵,看著跪伏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兵部尚書虞東來冷冷哼了一聲說道:“若不是情衙的人查的仔細,這件事就被兵部的一份請功奏折蒙蔽了過去。朕最寒心的不是當初朕看重的李孝宗辜負了朕的希望,而是朝廷之中竟然還有這麽多人幫著他說假話,幫著他蒙上了朕的眼睛!”

虞東來覺得自己有點委屈,因為他真的沒有收過李孝宗的好處。如果不是因為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上報的請功折子,他甚至早就忘了那個被調往邊城做牙將的李家那個庶出的青年將領。可是樊固的事,他確實知情。他沒收銀子,不代表右侯衛大將軍李遠山沒送過銀子。當初送進兵部的禮物一共兩份,一份是他的,一份是兵部侍郎候君賜的。

而樊固大捷的事,是候君賜一手操辦。

所以他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解,雖然他有些冤枉但實實在在的是失職了。

見虞東來不說話,皇帝的臉色倒是緩和下來一些:“侯文極,你來告訴咱們的兵部尚書大人,樊固那邊到底出了什麽事。總不能朕說了半天,他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什麽地方!”

情衙鎮撫使侯文極俯身說道:“臣遵旨。”

他走到虞東來身邊不遠處低聲說道:“天佑十一年二月,蒙元賊兵叩關,樊固守軍牙將李孝宗戰敗,導致樊固城破,城內邊軍八百百姓兩千,盡皆被蒙元賊兵屠戮殆盡。李孝宗畏罪逃走,躲入右驍衛軍中尋求庇護。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聞訊率軍殺至邊關,一夜廝殺後奪回樊固城,殺賊兵數千。但為了包庇李孝宗戰敗失職之罪,李遠山在上書朝廷的奏折裏隱瞞了樊固城百姓及邊軍盡皆戰死的事。”

“啊?”

聽到這番話,虞東來驚訝的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極輕的驚呼。侯文極說的這個故事,為什麽和他知道的真相天差地別?樊固城那邊到底出了什麽事,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所以在看到那奏折上寫著參奏兵部知而不察幾個字的時候就嚇得沒敢繼續看下去,可是侯文極說的,為什麽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所以他下意識的抬起頭看了侯文極一眼,想從侯文極的臉上尋找到什麽提示。可侯文極隻是冷板著臉語氣平淡的繼續說道:“樊固城破之日,恰好前日才到樊固的朝廷巡查欽差一行也被賊兵圍住,廝殺半夜之後終究寡不敵眾,盡數殉國。戰後,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愛惜李孝宗之才,收買兵部官員和情衙負責調查此事的千戶高天寶,將李孝宗戰敗之事改為力戰不退從而大勝。”

這其中有幾個關鍵字,李遠山是愛惜李孝宗之才所以包庇,而不是因為李孝宗也是隴右李家出身。聽起來沒有什麽的平淡話語,往往隱藏著耐人尋味的信息。

侯文極麵無表情的看著虞東來說道:“這就是事實經過,虞大人可是聽明白了?”

虞東來不是個笨蛋,也不是白癡,否則怎麽可能做到兵部尚書的位子上?這些年官場沉浮曆練他早就對朝廷的事把握的極準。聽侯文極那句你可聽明白了問出來,他就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罪臣,明白了。”

他重新俯首對皇帝說道:“罪臣貪功,明明知道此事有蹊蹺而不查,是為失責瀆職,請陛下責罰,臣不敢狡辯。”

“朕問你……”

皇帝楊易重新盤膝坐回土炕上,看著虞東來問道:“你收了多少銀子?”

……

……

“臣認罪,但臣屬實沒有收一個銅錢的好處。”

虞東來垂首於地語氣懇切的說道:“臣有不察失職之罪,但臣實不敢收受賄賂徇情枉法。樊固李孝宗之事,臣沒能發現其中隱情,愧對陛下對臣的信任。然……臣家中雖然算不得巨富,但也不缺銀子……臣斷然不會因為一些黃白之物,就敢蒙蔽陛下。”

楊易喝了一口茶,點了點頭道;“這倒是幾句實話……你虞家確實不缺那幾個錢,就算比起吳一道來,虞家也差不了許多。那朕問你,兵部衙門裏,到底有多少人收了李遠山的好處,你可知道?”

“臣實不知情……這兩月來,臣一直都在忙著暗中調集糧草招募民勇的事,兵部其他事,都是侍郎候君賜管著。”

皇帝嗯了一聲,轉頭看向侯文極:“朕想不到,情衙裏也會有人做出背叛朕的事。”

他用的是背叛兩個字。

侯文極撩袍跪下來,雙手將自己頭頂上的梁冠取下後拜服在地:“臣讓主子失望了,臣沒資格繼續統帥情衙。”

“動不動就摘自己的官帽,你不怕朕以為你在威脅朕?”

皇帝冷聲問了一句。

侯文極抬起頭說道:“臣不敢,臣愧疚。”

他說話極簡單,一句為自己辯解的話都不說。

皇帝哼了一聲道:“若是下麵人犯一回錯,朕就摘掉一位主事之人的官帽,那大隋各部府的尚書侍郎們也不會坐的那般安穩。手下人犯錯,你難辭其咎,但情衙鎮撫使這個差事別人也幹不好,還得你接著幹。伐俸三年,降一級,回頭你寫一份請罪的折子上來。”

“臣謝陛下。”

侯文極叩頭道。

“那個千戶……既然那麽願意收銀子,就把他活埋在戶部銀庫門口吧,讓他整日都能看見數不清的銀子,偏偏一文錢也抓不著。家眷男丁發配邊疆為奴,女眷……送到織坊司做奴工。每人每月發一個銅錢的工錢,什麽時候她們攢夠了收了的那個銀子的數目,可以去奴籍。”

眾人心中一凜,埋屍銀庫門口的懲罰,是要讓那千戶時刻被人踩在腳下。而一個月一個銅錢的工錢,這一世怎麽可能攢夠了那許多銀子?別說一世,世世代代下去隻怕也再難翻身了。

皇帝往後仰了仰身子靠在牆壁上,揉著有些發皺的眉頭繼續說道:“右侯衛大將軍李遠山,徇情枉法,欺君罔上,本罪無可恕,但念起這些年的戰功從輕發落。降為五品別將,留軍中待用,食邑減三百戶,罰俸三年。”

“樊固牙將李孝宗,雖力戰不退,但敗後棄城而逃,還試圖隱瞞自己戰敗,行賄兵部官員……敵眾我寡,朕不怪他戰敗,難道朕還能去責備一個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的將領?拿辦李孝宗的時候,你們替朕問問他……有勇氣麵對二十倍於己的敵人,為什麽沒有勇氣麵對朕?!”

“李孝宗在演武院的時候,朕就特意留意過。”

皇帝翻開桌子上的那個厚厚的儲才錄,翻開來找到其中一頁,取了朱筆將李孝宗的名字劃去:“可惜了……朕失去了一個本來大有前途的將軍。”

“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問罪吧,該定什麽罪就定什麽罪。”

皇帝放下朱筆淡淡的說了一句,然後看向虞東來說道:“你回去先自己查,兵部到底有多少人拿了李遠山的銀子。不隻是這次,也不隻是李遠山的賄賂,兵部的人既然這次敢拿李遠山的銀子,以前難道就不敢拿別人的?這不是第一次,朕也沒有什麽既往不咎的肚量和耐性。查完之後擬個名單上來,有些人在官位上坐的時間太久了,就忘記了自己本該有的敬畏……既然這樣,朕何須吝嗇屠刀?”

“臣遵旨。”

虞東來連忙應了一句。

“等著,朕還沒有說完!”

皇帝的視線在儲才錄上停留,一邊翻閱著那些自己親筆寫下來的名字一邊說道:“虞東來,革去兵部尚書之職,降為兵部侍郎,代理兵部諸事。回去之後閉門反省一日,朕想看看你能反省出什麽東西來。另外……也罰俸三年。兵部官員所受的賄賂,李遠山拿出多少來統計一下,統計完了之後告訴朕個數目。”

“朕要讓他如數再拿出一份來,加上他行賄官員的那份,還有你們幾個罰掉的俸祿,一並派專人送去樊固,朕要在樊固為那些戰死的邊軍士兵和百姓們修一座陵園,剩下的錢,都送到那些邊軍的親屬手裏做撫恤。”

“他們都是大隋最忠誠和勇敢的士兵,他們用他們的性命告訴朕他們對朕的忠心和對大隋的感情。說來說去是朕愧對他們,朕心裏也自責。侯文極把這件事報上來之後,朕特意查了查邊軍士兵每個月的餉銀能拿幾個錢,竟然低的讓人心疼!他們活著的時候隻拿著那點銀子為國效力,死後怎麽能不將他們風光大葬?”

“另外……虞東來,你回兵部之後派人統計一下大隋所有邊軍的數量,朕要的是實數,吃空餉的肯定有,但別讓朕知道。統計出來以後朕會與戶部的人商議一下,看看是不是能把邊軍的餉銀提一倍上去。他們為國戍邊,朕不能讓他們吃不飽穿不暖。”

“說句不花團錦簇的實在話,那是邊軍的賣命錢!”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皇帝抬起頭眼神一凜:“若是再讓朕知道有誰敢黑了這筆銀子,朕就屠他的九族。若是活人湊不夠九族之數,朕就扒了他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