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 呸!

(下午去北京作協開會,沒時間碼字了,晚上回來更新不會太早,如果今天不能三更明天肯定補,)

蘇不畏服侍著皇帝喝了幾口米粥,皇帝的胃口依然很差,但他知道自己必須進食所以皺著眉強撐著把米粥咽下去,可很快就有全都吐了出來。蘇不畏手忙腳亂的為皇帝擦拭,皇帝則好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對他歉然笑了笑。

站在一側的張真人臉色蒙著一層陰霾,皇帝已經到無法進食的情況,或許,隨時有可能閉上眼就再也不會睜開。這是一位讓人捉摸不透的帝王,他的心思很善變,所以應該是個無常之人。可他偏偏又是個毅力堅定的讓人不得不欽佩的人,他的堅持和他的無常都那麽深刻那麽鮮明。

他無常,因為他總是臨時改變自己的決定。他堅定,是因為他有著始終如一的理想。

皇帝吃東西的時候,蘇不畏特意吩咐侍衛們離開的遠一些。他不願意讓侍衛們看到皇帝現在有多虛弱,其實不隻是蘇不畏,即便到了現在皇帝依然是很多人的心裏支柱。一旦皇帝倒了,就會有一大批人隨之崩潰。

這些護衛也一樣,他們對楊家忠心耿耿,雖然都知道皇帝病重,但卻沒人願意相信皇帝命不久矣。一旦皇帝死在半路的話,這幾個月來他們緊繃著的神經一鬆開,或許會變得無比迷茫。

“外麵風大,陛下要不要回馬車裏休息一會兒?”

蘇不畏垂著頭問。

皇帝微微搖頭:“不,就在這坐一會兒吧,等喂飽了馬就繼續趕路,朕現在一閉上眼就看到太子對著朕笑,喊朕父皇……朕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將這麽大的擔子過早的壓在他肩膀上,其實朕多想替他多做一些事,可朕知道不可能了。”

蘇不畏的鼻子一酸,垂著頭為皇帝按摩疏通血脈。

“蘇老狗”

皇帝忽然叫了他一聲:“你跪下,給朕磕個頭。”

蘇不畏愣了一下,雖然不明白皇帝是什麽意思,還是起身後退了幾步,然後跪下來鄭重的給皇帝磕了一個頭。

皇帝微微笑了笑道:“好,朕原諒你了。”

蘇不畏一怔,然後忽然明白過來,瞬間老淚縱橫。

“陛下,奴婢該死!”

皇帝微笑道:“朕知道你該死,但朕舍不得殺你。你和裴衍在京城裏的時候暗中做了許多事,朕都知道,但朕沒有問過你。你暗中排擠羅蔚然,捏造他對朕不忠的事朕也都知道。你還在太子身邊安插人手,時時刻刻的監視著太子的一言一行朕也知道……但朕還知道,你做這些是因為私心,而非對朕不忠。你犯錯,並不是想謀逆。”

蘇不畏使勁叩頭,很快額頭上就見了血。

皇帝費力的擺了擺手道:“起來吧,朕說了,原諒你了。朕知道你心裏也不甘,你跟著吳陪勝做了那麽久的事,見慣了身為秉筆太監的吳陪勝權勢有多大,從那個時候或許你就想著有一天也要做那樣的太監。但是朕登基之後就將秉筆太監的權責免了,吳陪勝心裏不甘,你何嚐不是?”

“你沒有叛逆的心思,但你還想著恢複秉筆太監的權利。朕正因為知道你隻是這個心思,所以才一直沒有對你怎麽樣。人都會犯錯,朕也犯過很多錯誤,但能原諒的,朕從來不會追究什麽。”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緩了緩:“你給朕磕頭,朕就當你是認錯了。”

蘇不畏老淚縱橫,無法言語。

張真人在一邊看著,心裏酸楚的厲害所以別過頭去不再看這主仆二人。

“老六作亂的時候,朕不是沒有想過殺你。”

皇帝笑了笑,語氣溫和道:“但在出征大典上,陳哼陳哈那兩個瘋子來的時候,你擋在朕身前的那一刻,朕就改變主意了。你和老六私底下有什麽交往朕也打算不再問不再想,因為你始終沒有害朕的念頭。”

“奴婢罪該萬死!”

蘇不畏隻是叩頭,血已經塗滿了那張滿是溝壑的老臉。

“不說這些了。”

皇帝讓自己坐的舒服些,從袖口裏逃出來一塊手帕遞給蘇不畏:“擦擦,你本來就醜,這滿臉血的樣子更醜,起來吧,難道還要讓朕求你?”

蘇不畏連忙起身,躬著身子將手帕接過來卻舍不得用,抬起手用衣袖胡亂在臉上擦了擦,將那塊手帕整整齊齊的疊好放進自己懷裏。

皇帝看著他的舉動,嘴角上的笑意越發的溫和起來:“朕之所以今日才點破,是朕不想讓你心裏有什麽負擔,朕知道你其實一直擔驚受怕的,做錯事的人都這樣,唯恐有一天自己做過的事被人翻出來算賬。朕今日說出來就是要跟你算賬,你磕了頭這帳也就翻過去了……朕要你繼續為你朕做事,兢兢業業的為朕做事。”

他頓了一下後說道:“太子年幼,身邊還沒來得及培養幾個忠誠的人,朕死之後,你繼續做秉筆太監。裴衍已死,黃門侍郎的官職朕不會再設,所以……你要如願了,朕恢複你秉筆太監梳理奏折的權利,但你要謹記,這權利是用來輔佐太子的,明白嗎?”

“奴婢……明白!”

皇帝見他答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後抬頭看著天:“朕多想……問天再借三十年!”

……

……

喂飽了戰馬之後,蘇不畏再次將皇帝背起來往馬車那邊走。他本身就不高大,兩個看起來都很枯瘦蒼老的人在一起,怎麽都有一種讓人心酸的感覺。

“蘇老狗,記住,無論如何也要讓朕見到太子。”

皇帝伏在蘇不畏身後低聲說了一句。

蘇不畏的身子顫了一下,然後重重的點了點頭:“奴婢知道,奴婢就算死也保陛下回到長安城!”

皇帝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蘇不畏為了不讓背後的皇帝掉下來,到了馬車邊上之後先是自己爬上去,然後就那麽跪著往前挪鑽進馬車裏,將皇帝從備上小心翼翼的放下來。又拿過絨毯為皇帝蓋好,將裝著熱水的水壺放在皇帝觸手可及的地方。

“陛下躺好,奴婢要趕車了”

皇帝點了點頭,將身子蜷縮進溫暖的被子中。

蘇不畏從馬車裏出來,剛要揮鞭讓馬車行走,揮鞭子的手卻在半空中僵硬住,沒有揮舞下去。

他看著麵前不遠處擋在馬車前麵的張真人,又看了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幾十米外的四個老者,臉色逐漸凝重起來,他回頭看了看閉上眼睛休息的皇帝,將馬車簾子關好之後從馬車上下來卻沒有往前走,就守在馬車旁邊寸步不離。

這四個人看起來都已經有六七十歲左右,身上穿的是一樣的灰色儒衫。高低麵貌各不相同,但身上的氣質卻格外的相近。站在最前麵的是個瘦高個,比張真人還要高些,因為太瘦所以身上的儒衫顯得鬆鬆垮垮,就好像掛在晾衣架上似的。

他身後站著的三個,最左邊的是個禿頭,但顯然不是佛宗的人而是頭發都已經掉光了,非但沒有頭發,胡子眉毛都眉頭,整個腦袋就好像一塊光禿禿的石頭,所以看起來極為別扭。蘇不畏看的出來,這個人應該是換了什麽血病以至於身上的毛發全都掉了。

中間的是個很矮的胖子,矮和胖似乎總是被牽扯在一起。這個人看起來是四個老者中年紀最小的一個,頭發胡子都還很黑,也許是因為夠胖所以臉上連皺紋都很少,白胖胖的好像新出鍋的饅頭。值得一提的是,他才到站在前麵那個瘦高老人的腰部往上些。

第四個人是最正常的一個人,看起來身材很標準,上寬下窄,頭發胡子雖然都已經花白但精神很好,四方臉,模樣很周正,看起來儀表堂堂,年輕時候肯定是個很英俊的男人。隻是……他左眼隻剩下個黑洞,還少了一隻耳朵,所以即便他看起來很肅穆,頭發梳的一絲不苟衣服同樣很整齊,但已經沒了什麽瀟灑倜儻。

“想不到”

站在最前麵那個瘦高老人看到張真人的時候臉色顯然變了變:“想不到,武當山張真人竟然也蹚進了這池子渾水裏,你不是說過自己永遠不會去觸碰政事嗎,原來德高望重的張真人隻也是個騙子。”

張真人看著老人道:“宋鬆鶴,你裝的比我還要真,我是說過不願意觸碰江湖之外的東西,你呢,當初可是說過最厭惡的便是被人利用。”

被稱為宋鬆鶴的老人搖了搖頭:“其實你我都知道,天下方正,規矩嚴謹的時候咱們這些人自然要裝的好像得道高人似的,每日坐在山頂上下下棋論論道,看起來怡然自得清淨自在,其實都是裝的。因為你我的修為再高也隻是江湖客,天下太忙的時候誰願意咱們這些身份低但本事大的人胡亂攙和?”

“可是現在不一樣,天下始亂,沒了約束,人心也就野了。皇權穩固的時候,就是壓在那些人野望上的一座山,他們想動也不敢亂動,因為山會壓死他們。可現在山崩了,野望如雨後春筍一樣可這勁兒往上拔,如今已經是滿山竹林。所以,咱們這些往日看起來閑雲野鶴一樣逍遙自在的人,也就不自在了。”

張真人點了點頭:“這話中肯。”

宋鬆鶴道:“你也出山我也出山,無非是覺著自己一身修為到了這個地步,本就應該獲得的比別人多,要站在比別人高的地方才對。有人願意拋出誘餌,我們這些本來就寂寞的魚兒自然會跳起來自己去咬那魚鉤。”

張真人再次點了點頭:“這比喻也恰當。”

宋鬆鶴笑了笑道:“當初在山上的靜修的時候,我曾經與人盛讚大隋,說天下清平民心安樂,咱們這樣的人也能踏踏實實無欲無求的修行。單純的修行,沒有任何瑕疵在內。這話不違心,雖然有些發酸。現在我們受人之托走出來,也一樣的不違心。因為我們隻是為了獲取利益,也很單純,沒有任何瑕疵。而拿了人家的好處自然要認真的為人家做事,盡心盡力不留餘地的去做。”

“所以”

宋鬆鶴看著張真人認真的問:“您能不能讓開?”

張真人看白癡一樣看著他同樣認真的回答了一個字。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