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有至少三千人被黑旗軍卷住無法撤回來,付正明的心疼全在咬著嘴唇的臉上表現出來,這一萬人馬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不屬於他大哥付正南的直係,所以付正南才會同意他帶兵出城在河岸阻擊黑旗軍,現在看來,這次出城的決定錯到了根裏。

付正明不得不下達了後撤的命令,弓箭手開著揪著心的放箭,為了後隊的安全,必須將前麵被卷住的同袍舍棄。

這種痛苦,或許隻有當事人才能明白。

前麵那些正在和黑旗軍廝殺的人中,或許有平日裏最要好的朋友,或許有血緣至親,或許有同鄉鄰裏,或許還有意氣相投的兄弟,但是現在,後麵的人不得不將利箭射向他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流著淚拉開弓弦的,也許在以後的日子裏,活下來的每一個南燕軍士兵都無法忘記今天。

“大將軍,您先走!”

副將扯著付正明的馬韁繩喊,對麵黑旗軍士兵衝過來的喊殺聲太過震耳,以至於他不得不扯著嗓子喊才能讓對方聽到自己的話。

“訊號已經發了,用不了多久城主就會派人馬來接應,必須盡快退回城內,一旦被黑旗軍從後麵黏住,咱們的人想退回去都難!現在還沒有成潰敗的勢頭,如果再慢一點,前麵的士兵敗退下來,倒衝後隊,大隊人馬就全都卷進去了!”

“我他媽的知道!”

付正明狠狠的吼了一句,看著前麵被黏著殺的部下士兵眼睛都紅了:“這些兵都是我親手訓練出來的,就如同我的子侄!”

“您還在,士兵們以後還會聚攏起來!”

副將知道不能再耽擱了,這個時候的他反而比付正明要冷靜。他伸手拉了付正明的戰馬調轉過來,然後一刀捅在戰馬的屁股上。這種靠傷了戰馬逼使戰馬狂奔的手段太不明智,可在這種情況下他隻能這麽辦了。因為戰馬受了傷疼痛之下會拚了命的跑,傷口的血一直往外流,跑不了多久戰馬就會癱倒。即便戰馬僥幸不死,十之八九也會廢了。

不過幸好的是,戰場距離慶元城隻有幾裏路,不出意外的話戰馬能堅持到跑回去,再說城中還有隊伍出來接應,所以副將為了讓付正明趕緊走不得不這樣做。

付正明罵了一句,為了不被戰馬甩下來隻好抓著韁繩貼緊身子。傷了的戰馬嘶鳴了一聲,撒開四蹄往後麵衝了出去,還撞翻了幾個躲閃不及的南燕軍士兵。

眼看著敗局已定,除非有大批的軍隊趕來支援,不然不可能守得住河岸了。但是在這個時候,付正南也絕不可能帶著所有人馬出來支援,那樣的話慶元城就會變成一座空城,如果黑旗軍還有後計的話,說不定一戰就把慶元城丟了。

付正明感覺耳邊的風呼呼的吹著,就好像一個接著一個的耳光狠狠抽打在他臉上。他其實何嚐不知道,自己不應該出城作戰,可身為一個將軍,哪個不希望打出一場足以青史留名的戰績?

他本來打算的是硬扛住黑旗軍最初的攻勢,等到黑旗軍連番衝擊之下也難以控製南岸的時候,立刻派預備隊反撲,運氣好的話能順著黑旗軍搭建的浮橋衝過北岸,就能打黑旗軍一個措手不及,到時候即便不能重創黑旗軍,也足以打出南燕軍隊的士氣。

可是,奇跡之所以稱之為奇跡,正是因為發生的太少了啊。

運氣隻發生在可能發生的時候,不可能發生在不可能發生的時候,這好像是一句廢話,但付正明卻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他期待運氣的出現擊敗黑旗軍,可是,當對方的實力強大到自己無法撼動的時候,也就不可能有什麽運氣出現了。

付正明的親兵跟在他後麵一路往回衝,六七千南燕軍士兵瘋了一樣跟著跑。隊伍拉開,羊群一樣一點陣列都沒有。

南燕軍副將在付正明的戰馬屁股上戳了一刀,從根本上是為了讓付正明安全,可他卻忘了,這樣的情況下付正明就難以約束後退的士兵了。當人在恐懼之極的情況下撒開腿就跑,再沒有一個有分量的人約束……其結果可想而知。

隊伍哪裏還能看出來建製,順著官道跑的有,順著荒野跑的也有,就好像被驚散了的蟻群一樣,黑壓壓的一大片,卻帶著一股子無法掩飾的狼狽。

“大將軍,看到城內有人接應了!”

一個親兵帶著難以掩飾的喜悅喊著,手往前指向慶元城的方向。

過了金水河一馬平川,所以很容易看到慶元城那邊。付正明看到一對人馬從城門裏出來,心裏也不由得鬆了口氣。他回頭看了看,隻見自己的隊伍以一種令人羞恥的方式逃亡著。可這個時候他連憤怒都沒了,隻能感慨還帶回去一大半的人。

這個時候為了能多帶回去一些人而慶幸的他哪裏還有之前的意氣風發?

而在河南岸,被丟棄的南燕軍士兵當意識到反抗已經不能讓自己活下來的時候,投降開始從個體逐漸蔓延到群體。

有的士兵看到同袍丟下橫刀長槊跪下來求饒,猶豫了一下之後也選擇了同樣的做法。這個時候隻有活下去的念頭支撐著他們,至於什麽南燕人的榮耀早就被黑旗軍士兵刀子上的殺氣斬的一幹二淨。

“追擊!”

秦遠早就受了方解的命令,知道這個時候不是戰爭的結束而是開始,大將軍的布置不是為了取得金水河岸邊的這場小勝,而是為了那座慶元城。

就在這場戰爭之前,方解站在城牆上觀戰的時候曾經手指南方說過那邊可以利用。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今天的局麵其實已經定下了。

……

……

史達可帶著人馬可著勁的往前跑,他知道城主和二爺關係很好,二爺算是城主的左膀右臂,若非如此,二爺也不可能說動城主允許他帶兵出戰。依著城主的性子,隻想穩守不想反攻。

當初南燕軍隊在慕容永鐸的帶領下直入平商道斬獲豐厚的時候,就連南邊那幾個世家的人都忍不住了,拚湊了一支軍隊打著效忠朝廷的名義跑去平商道和慕容永鐸搶戰利品,可才一個照麵就被人家黑旗軍打了七零八落。最初的時候南燕軍隊確實戰果豐盛,慕容永鐸的捷報幾乎是一天一封的往大理城送。

那個時候,換做別人也就忍不住了。作為距離大隋最近的一座城,一直到最後付正南都沒有派兵進平商道掠奪,由此可見此人的謹慎已經到了膽小的地步。

而與慶元城基本平行一線的封平,城主朱撐天可是派了近三成的人馬北上。當然,也正因為如此封平城損失了那三成兵力。

黑旗軍在野戰中,幾乎無人可敵。

南方不同北方,更不同西域大草原,其實能讓戰馬跑起來的地方不多,西南還好些,江南之地到處都是河流水路,騎兵的發揮連五成都出不來。西南之所以是大隋最重要的米糧產地,就是因為這裏的環境得天獨厚。

氣候溫濕,但不是低窪水路交錯,在這樣的環境下一塊肥沃的平原,自然是寶地。可也正因為如此,黑旗軍的輕騎兵才會很少被水路阻擋住馬蹄,以至於南燕數萬大軍,紇人百萬凶徒都被滌**了一個遍。

史達可很清楚黑旗軍的戰力,也很清楚城主對二爺的感情,所以他才著急。現在戰況看起來很詭異,黑旗軍渡河的進度足夠快了,二爺的軍隊連一個時辰都沒堅持就敗退下來,關鍵在於黑旗軍的輕騎卻一直沒露麵!

按照道理,黑旗軍的人強渡金水河,在下遊黑旗軍的輕騎完全可以趟過來,但在下遊巡視的南燕騎兵一直沒有示警,說明黑旗軍輕騎根本就沒有動用!

這不合理!

雖然沒有打過什麽仗,但史達可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這詭異。

當他看到付正明的大旗已經越來越近之後,心裏不由得稍稍鬆了口氣。這次不用廝殺,隻要能把二爺接回去就好。

然後,他看到了前麵的地形。

官道兩側是一片蘆葦濃草,當初金水河泛濫淹沒了南邊上千畝田,形成了幾個小湖,也不知道怎麽蘆葦那麽快就鑽出來,一年的時間就成了規模,到現在那幾個小湖雖然逐漸枯了,但蘆葦還是那麽濃密。

看著那個地方,史達可總覺得心裏有些發慌。

“二爺!”

當他看清了付正明的臉之後立刻叫了一聲:“城主命我接應您回去!”

“好!”

付正明回頭看了看:“你先下令列陣,等等後麵的人馬。如果現在回去立刻關閉城門,至少八成以上的士兵回不來!”

史達可本想拒絕,可看著金水河那邊黑旗軍的追兵距離還遠,他就點了點頭,下令手下的五千人馬結成方陣。

後續的潰兵稀稀拉拉的跑過來,當隊伍勉強集結起來三四千人的時候史達可就開始勸付正明立刻往回撤,但付正明卻堅持再等一會,小半個時辰,潰兵才勉強超過五千人,付正明這才下令回去。

史達可鬆了口氣,然後下令回城。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天黑了起來,陽光不知道被什麽東西遮住了。他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於是……看到了一片能遮擋住天空的箭雨。

從那片蘆葦中來。

一輪箭雨,就讓南燕軍隊的陣列鬆動起來,史達可大聲的招呼著士兵們不要慌亂,第二輪箭雨就到了,鋪天蓋地。很快,地麵上就如突然長出來一層白草似的,幾乎將地皮全都鋪滿。

兩輪箭雨之後,忽然有一小片蘆葦從裏麵往外倒了下去,一頭高大的戰馬馱著一名黑甲騎士從蘆葦叢中躍了出來,緊跟著,一叢一叢的蘆葦紛紛倒下,戰馬一匹接著一匹的衝出來!

“黑旗軍的精騎!”

也不知道是誰嚇破膽子似的喊了一聲,恐懼立刻蔓延出來。

史達可和付正明終於知道,為什麽之前在河岸阻擊的時候黑旗軍輕騎兵沒有出現了。因為……他們早就在這裏!

這個時候,史達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之前每天夜裏黑旗軍的騎兵都來城外騷擾,根本就不是簡簡單單的騷擾。方解每天夜裏派一批輕騎兵在城外叫罵,讓城中的守軍不能休息好隻是他的目的之一,最主要的目的,方解是用這樣的辦法將黑旗軍的騎兵一批一批的送到了河南岸,然後趁夜在蘆葦叢中藏了起來!城中的守軍都以為那是方解派了騎兵輪流過來,其實根本就是為了今天而故意麻痹他們的!

方解等的就是今天!

輕騎兵揮舞著橫刀衝過來,就好像一群揮舞著鐮刀的死神。

一瞬間,史達可麵如死灰。他看了一眼付正明,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