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六章 抗議

大隊人馬渡過金水河之後在慶元城北邊不足三裏的地方停了下來,城中已經再無救兵出來,方解想在城外和慶元城守軍決戰的計劃也就落了空,其實方解自己也很清楚要想在城外全殲慶元城守軍幾無可能,他的目的本就是盡量大的消耗敵人的兵力,對以後的攻城戰也大有裨益。

肩膀上中了一箭,胸口和大腿上挨了一刀的史達可。還有被砍斷了半條小臂的付正明都被生擒,綁了押送到方解麵前。

方解盤著一條腿坐在白獅子身上,看了麵前這兩個人一眼。

這是付正明和史達可第一次見方解,在他們的認知中方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是個心腸冷酷的儈子手,他們被生擒的時候其實心裏就都明白,自己的下場不會好到哪兒去。方解是打著報仇的旗號來的,既然是仇人……怎麽可能有奇跡出現?

可他們沒有料到,方解隻是淡淡的看了他們一眼隨即擺了擺手吩咐:“帶下去先給他們敷上傷藥。”

“喏!”

幾個驍騎校過去帶著人就往後麵走,付正明和史達可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明白方解這是什麽意思。

可他們身上的傷確實很重,若是不及時止血的話流血也能流死。兩個人心裏忐忑著被帶下去,卻又同時忍不住回頭看向那個年輕男人。

“架好拋石車,裝好衝城錘。”

方解吩咐了一句,舉起千裏眼往城牆上觀察。

“城中最少還有一萬多兵力守城,我問過了,斷了一條胳膊的那個就是付正南的弟弟付正明,他帶出來的一萬人馬算是他的私兵。慶元城方圓數百裏都歸付正南節製,但下麵幾個縣是付正明守著的,這次咱們南下,付正南急調付正明的隊伍都回慶元城戍守。”

吳一道看著對麵大城微微歎息道:“一萬多兵力守城,城牆又這般堅固,不好打啊。”

“不好打的不是城牆,而是人心。”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一座城,就算再堅固,百餘架拋石車砸過去,終究能壓住守軍。咱們還有繳獲的一門火炮,可以轟擊城門。就算是城門被堵死了,長久下去城牆也能轟坍塌下來一片。我現在擔心的是城中百姓的態度,慶元城裏有一萬多守軍不足懼,四周郡縣的百姓都集中在城裏,一旦百姓也上城防守……這一戰就不好打了。”

“大將軍有辦法?”

魏西亭問。

“盡力求快。”

方解道:“百姓皆有盲從之心,若戰事很快結束,大軍入城,百姓們接受戰敗順其自然。若是耗費的時日久了,城中百姓要是有了同仇敵愾之心,不好打。這是咱們要打下的第一座城,說起來後麵那些南燕人都看著呢。我以往破敵不留活口,這次倒是要改一改……來人!”

方解忽然想到一件事,轉頭吩咐驍騎校的人道:“多取筆墨紙硯,找會寫字的士兵書寫短信,綁在羽箭上射進城內,告訴城中百姓,咱們南下是為報仇不為劫掠殺戮。隻要付正南交出平商道的百姓和當初掠奪去的錢糧,就不會濫殺無辜。”

“大將軍……”

陳定南不解道:“當初南燕軍隊進攻平商道的時候,付正南的人馬沒有北上啊。”

方解笑了笑道:“但當初慕容永鐸掠奪的百姓有不少被付正南扣在慶元,物資也被截留了不少,這是當初慕容永鐸告訴我的。付正南斷然不會交出這些百姓和物資的,但城中百姓正會因此而心中憤怒。隻要城中百姓和付正南不是一條心,破城不足慮。”

“喏!”

陳孝儒應了一聲,連忙吩咐人去做。

隻半日,幾千封寫好的書信就被綁在了羽箭上。

“讓拋石車發射,壓製城牆守軍。”

方解下令。

簡單處理了下傷口的秦遠再次領命,帶著步兵列陣緩緩的頂了上去。上百架拋石車已經組裝完畢,隨著指揮將領的一聲令下,操作拋石車的輔兵們立刻忙活起來,絞動盤索,將大臂拉下,然後十幾個人抬著一塊巨石放上去。

隨著號角聲響起,上百架拋石車同時發威。

城牆上的守軍緊張的看著外麵,當他們看到遠方拋石車揮舞起來大臂之後,立刻抬起頭往天上看,拋射過來的石頭越來越大,然後轟然落在城牆上!

石頭將城垛砸掉,躲在下麵的南燕軍士兵連哀嚎都來不及就被碾成了肉泥。血在石頭下麵緩緩的流出來,濃稠腥臭。當看到一塊巨大的石頭朝著這邊落過來,箭樓上的南燕弓箭手立刻嚎叫起來,他們驚慌失措的往下跑,一半人來不及下來就被石頭砸在廢墟裏。有人直接從箭樓上跳下去,立刻就摔斷了腿。白森森的骨頭從小腿裏刺出來,上麵還掛著紅色的肉絲。

“躲在城牆後麵!不要亂跑!”

付正南親自指揮,大聲的呼喊著讓手下士兵保持鎮定。說起來南燕人已經有幾百年沒有經曆過戰爭了,當初大隋的軍隊都沒有繼續南下,讓這片土地上的人得以免去災禍。這次,他們看到了戰爭的慘烈。

曾經有人說過,再大的天災,也比不上戰禍帶給人們的傷害。

或許天災凶猛,也不如戰爭的血肉模糊讓人更加懼怕吧。

轟的一聲,一塊巨石直接砸穿了城樓的屋頂掉進裏麵,躲在裏麵的弓箭手立刻就被拍翻了三四個,有的人整個被壓在大石頭下麵,有的人則是半個身子被壓住,一個看起來四十歲上下的漢子被壓住了一隻腳,一邊呼喊著一邊使勁往外抽,幾個人慌亂的爬過來想救他,拉著他的胳膊肩膀使勁往後拽,哢嚓一聲,本來就被砸斷了腳踝終於被扯開,腳留在大石頭下麵,腿被拽了出來。

血在地上留下了一道痕跡,就好像腿腳之間戀戀不舍的聯係。

拋石車不斷的發射著石塊,看起來黑旗軍似乎是想將城牆上的守軍全都砸死才會進攻。被幾十個護衛團團護住的付正南透過城垛縫隙往外看著,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他眼睜睜的看著一塊大石頭飛過了城牆落在城內,城牆裏麵的預備隊那邊立刻傳來一片哀嚎聲。

我能守住慶元嗎?

付正南在心裏問自己,卻給不了自己答案。

“停了!停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城牆上東倒西歪的人們這才發現天空中沒有大石頭繼續落下了。躲在城垛下麵的士兵們小心翼翼的直起身子往外窺視,一個被碎石擦破了臉的士兵慢慢的把頭探出去往外看,發現敵人的拋石車確實停下來之後忍不住發出一聲歡呼,可這喊聲還沒有結束,一支羽箭噗的一聲戳進他的眼窩。

“小心!”

“箭陣!”

抬起頭往外看的南燕軍士兵嚎叫著再次伏倒,因為他們看到了城牆外麵密密麻麻的箭陣。

羽箭整齊的離開弓弦,密集到遮天蔽日。黑壓壓的一片飛上了城牆,牆上立刻就鋪了一層白羽。

這樣密集的箭陣攻擊下,城牆上的守軍根本就抬不起頭。

“還擊!”

付正南推開身邊的親兵,跑過去一腳把縮在牆垛下麵的守軍踹開,親自操作弩車還擊。在他的帶動下,城牆上守軍終於開始還擊,弩車和弓箭手開始運作起來,雖然被之前拋石車砸壞了不少,但城牆上的弩車依然還有一大半能夠使用。對於箭陣來說,弩車的殺傷力可想而知。

可就在城牆上的反擊才開始沒多久,他們驚訝的發現城外的箭陣竟然退了!

“咦?”

一個士兵看到同伴屍體上紮著的羽箭有些異樣,拔下來看了看發現上麵綁著一個紙條,紙條已經被血跡染的模糊,不過依然能看清楚上麵的字跡。

“你在看什麽!”

一個隊正過來一把將那紙條奪過去,看了一遍後臉色立刻變了。

“報仇……他們是來報仇的……是來拿回他們被搶走的東西的。”

這個隊正嘴裏喃喃著看向城外連綿不盡的隊伍:“我們……究竟是招惹了什麽啊!”

……

……

當羽箭上綁著紙條的事被付正南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士兵都看過紙條了。一個偏將拿著帶血的紙條跑過來找到付正南,付正南看過之後氣的手都在顫抖。

“無恥!”

他一把將紙條甩開:“傳我的軍令,凡有人敢私下議論這件事者,立斬不赦!告訴士兵們,這是敵人想到的離間計!不要相信他們的話,我要是交出那些百姓就要打開城門,到時候城門來了,他們立刻就會殺進來!”

這個偏將本來還想勸付正南幾句,幹脆把那些百姓和物資交出去算了,聽付正南這樣暴怒著嘶吼,他沒敢說出來。當初慕容永鐸帶兵掠奪的百姓和財物,慶元城確實沒少截留。南燕,尤其是南燕北邊的幾座大城,人口確實比較稀少。大隋平商道那邊雖然賦稅不輕,但比起南燕好的多了,百姓們生活富足。

尤其是行走在大隋的商人們,總是會描繪平商道甚至更遠處的隋人生活是多麽的安逸富足,以至於大批的南燕百姓偷偷跑去大隋那邊。而大隋的邊軍對於這種事從來不會阻止,而西南地方上的官府自然也不會阻止,他們都巴不得南燕人逃過來的更多一些。

這樣一來,南燕北邊的幾座大城百姓越來越少。

所以付正南看到慕容永鐸派人送回來的人和東西自然眼紅,城中百姓,現在有近兩萬人都是大隋平商道的百姓。

他下令收集所有的紙條都燒掉,不許人議論。可這樣的事根本就阻止不住,很快,隋人是來要回百姓和物資的事就傳揚出去,不到一天,城內就開始有這樣的流言出現。到了第二天的時候,這件事傳播的程度已經可以用瘋狂來形容。

“城外的隋軍說了,隻要交出隋人和當初掠奪來的物資就不殺人!”

“城主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想保住那些錢物!拿咱們的性命根本不當回事!”

“我可是聽說了,那個領兵的姓方的將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真要是城主拒絕了他,隻怕城破之日咱們都難逃一劫啊。”

“我還聽說,當初那個姓方的說過五殺……咱們老百姓隻要不上城牆幫助守軍守城,就不會對咱們動手,若是有人協助守城,株連九族啊!”

“要活命!不要隋人!”

“要活命!不要隋人!”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就有數千百姓聚集在城主府外麵高呼。付正南沒有想到,這件事居然這麽快就流傳開。他想解釋,可他知道根本就解釋不清楚。他比誰都清楚,隻要打開城門,黑旗軍立刻就會衝進來奪走他的一切。他更不理解,這件事怎麽能這麽快就傳播開,那些平日裏對自己畢恭畢敬的百姓,怎麽會有勇氣聚攏起來抗議?

南燕軍隊封鎖了城主府外麵的街道,不許人靠近,可是百姓們依然聚在遠處高呼。士兵們麵麵相覷,其實他們也在想,如果真的把那些人和東西還回去,會活下來嗎?他們忍不住想到了方解說的五殺,凡攜帶兵器者,殺!有不少人下意識的看向手裏的兵器,然後打了個寒顫。

“輪到咱們了!”

成功慫恿著百姓們走上街頭抗議,隱藏在人群中的一些人臉上浮現出笑容。

他們是驍騎校的人,他們一直在等待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