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亞人,除了這個似乎有點熟悉和在不清楚的人聽來略感高大上的稱呼之外,還有個廣為人知,更加為大眾所了解的名字——吉普賽人。

在丁慕印象裏,吉普賽人總是和熱情似火,浪漫奔放這些詞匯聯係在一起。

所以當看到坤托霎時變了的臉色時,他不禁有些愕然。

坤托是個冷靜的,即便遇到危險也能沉著應對的人。

至少在這之前丁慕是這麽認為的,所以雖然對這個人不信任,權衡利弊之後他還是選擇暫時跟著坤托。

可現在坤托卻因為突然出現的這個女孩立刻變得暴躁起來。

“這裏怎麽會有個波西米亞人!”

坤托緊盯著那女孩,嘴裏不住的這麽問著,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這個波西米亞人怎麽了,她不是你要等的那個人嗎?”

丁慕感到疑惑,坤托的舉動和之前真是太不一樣了,他上下打量這個女孩,說起來他也說不清她究竟多大,看身材她有著吉普賽人特有的豐滿,可從臉上看他又覺得這個女孩的年齡應該不大。

“波西米亞人啊,你在想什麽,我會和一個波西米亞人有約會?”坤托好像受了侮辱似的臉色更難看了“也許這在希臘不算什麽,可在這兒你認為開這種玩笑很有趣嗎?”

丁慕茫然的搖搖頭,他這時候覺得坤托簡直就像條被踩了尾巴的貓,簡直有些不可理喻了。

“嗨,走開波西米亞人,”坤托如同在趕一條狗似的揮揮手“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否則我把你吊死在旁邊的樹上。”

女孩顯然聽懂了坤托的話,她凹陷眼窩裏那雙異常明亮的大眼中閃過一絲惱火的神色,不過卻沒有開口,隻是又向火堆上烤著的肉幹看了眼,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丁慕忍了忍之後終於開口,他從火上拿起一塊大點的還冒著熱氣的肉幹走過去遞給女孩“這個你拿去吧。”

女孩好像有點意外,她微歪著頭先打量下丁慕,又懷疑的看看那肉幹,然後才先是慢慢伸出手,然後突然一把搶過去!

接著她一言不發轉身向山下跑去!

“你可真是個好心人啊,”坤托自始至終並沒有阻止,隻是在丁慕回到火堆旁時他把剩下的幾塊肉幹分了分,隻給丁慕留了不大的一塊“這是你那份,其餘的你已經給了那個波西米亞女人。”

丁慕一笑,他並不後悔這頓飯大概連個半飽都混不上了,雖然想想自己好像也的確有點多事。

“那波西米亞女人很漂亮是嗎?”坤托忽然問“不過她們就是靠這個混飯吃的,迷惑住你之後騙空你的錢袋,或者幹脆直接搶。波西米亞人是不吉利的,遇到他們隻會帶來厄運。”

丁慕張張嘴最後也沒爭論,他知道即便是在後世,很多地方的主流社會也對吉普賽人有著這樣那樣的成見甚至敵意,這種成見固然有些並不公平,可也不是完全的不講道理。

而在這個時代,吉普賽人顯然更受歧視,甚至普遍被視為不吉的象征。

這從坤托忽然變得激動起來就可以看到。

但丁慕不會對吉普賽人有這樣的看法,隻是倒也不必一定要分辨什麽。

“天黑之後我們就進城,但願遇到波西米亞人不是個壞兆頭。”

吃完東西,坤托開始認真檢查他那個旅行包袱,到這時丁慕才注意到,他那包袱有些地方倒是和後世一些野外生存的旅行包有點近似,在外層還封著些用扣子封住的口袋,想來裏麵放的就是那些零七雜八的東西。

冬天黑的快,原本還留有餘霞的西方,稍不注意就變得隻有一片淺淺光亮還浮在地平線上,隨著那光亮也逐漸消失,整個阿爾斯真陀完全都籠罩在了夜晚帶來的黑暗之中。

下麵城市裏已經被點點燈光點綴起來,有點出乎坤托意外的是,原本以為這座晚上應該變得有些蕭條的小城,看上去卻顯得異常的熱鬧。

“真是有些太熱鬧了,”顯然坤托也覺得不太對勁“我之前來過這兒,顯然不是這個樣子的,我說你自己小心點。”

說著,他頭前向山下的城鎮走去。

阿爾斯真陀實在不大,即便已經走進這座城市也很快就會發現,兩條從左右向著城市中間聚攏,最後集中在一個叫棕櫚泉的小廣場的街道是這座城市的主要街道,所有的房子都以這兩條街道為軸心建造。

在廣場靠東邊略微凹進去的一塊稍稍高起的空地上有座教堂,一條台階式的小路從教堂門口一直通向廣場。

丁慕被坤托安排在通向廣場的小路盡頭的一塊經訓紀念碑旁等著,他自己則順著小路向教堂方向走去。

一陣歡鬧聲從其中一條通往廣場道路方向傳來,那聲音裏有尖利的叫喊,放肆的大笑,還有人用帶著古怪口音的本地話大聲喊著什麽。

然後,一輛輛篷頂不高卻很結實的馬車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緩緩出現在了街口。

那是群女人身穿豔麗服飾,男人卻大多穿著種奇怪短褂的吉普賽人。

高聲的吆喝,不住噴出的火焰,一足踩在車轅,另一隻赤足露在裙外不住擺手的吉普賽女人,這個看上去如同一支在巡視國土的軍隊的吉普賽車隊後麵還跟著一大群阿爾斯真陀的居民,而在整個車隊最前麵,丁慕儼然看到了那個在山上意外邂逅的女孩!

她身上依舊穿著那件異常豔麗的裙子,隻是頭上多了頂用黃色冬時菊編製的花環,她的脖子上也戴著一串同樣的花環,不過引起丁慕注意的是,她正站在一個由幾個吉普賽人拖著的很大的原形木板上。

“富有的,當然也是慷慨的阿爾斯真陀的好人們,”一個頭人模樣的吉普賽人用誇張的口氣大聲喊著“我知道你們希望看到什麽,雖然很遺憾今天是我們在這裏的最後一天,可我的確被你們這些熱情的人感動了,所以我們決定破例讓我們美麗的,勇敢的,無人可及的,也是最受你們歡迎的索菲婭和她那殘忍的,無情的,也是危險的夥伴再次展現她非凡的技藝~!”

觀眾們霎時發出一陣尖叫,人們興奮的大聲喊著,同時一陣號角聲從篷車上響起。

在號角聲中,一條黑影突然出現在篷車頂上,隨著不住敏捷的竄過一輛輛車頂,最後在人們的尖叫聲中,那個人影漂亮的翻了個跟頭落在地上。

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頭上包裹的花頭頭巾和唇上續著的胡子讓他看上去很精悍,特別是那雙眼睛,就好像隨時都會撲出去的獵犬一樣銳利,在他的鼻梁上,有一條看上去很猙獰的傷疤。

“古爾佳,我的兒子,他曾經在東方的王宮裏為最偉大的君主展示他的勇敢和技藝,可惜那位君主是個暴君和一個妒夫,你們可以看看他鼻梁上那道醜陋的傷疤,那是因為君主的寵妃對他的欣賞激怒暴君的代價,”頭人不住煽情,他走過去和那個年輕人用力擁抱,然後攬著他的肩膀在原地轉動“不過今天我們不是要古爾佳展現他那危險的魅力,而是另一種更可怕的危險。”

那個年輕人走到了場地中間,而這時那幾個吉普賽人已經把那個圓桌抬到前麵豎了起來,然後那個叫索菲婭的女孩站在了木桌前麵。

丁慕這時已經大約猜到他們要表演什麽,開始倒也隻是饒有興趣的看著,隻是當他看到那個年輕人在一根長長的皮鞭尾端捆上了一柄匕首時,他才多少有些緊張起來。

女孩已經張開手臂,她身後的木桌也在桌後的機關控製下開始旋轉起來,桌麵上刻著的一連串羅馬數字從開始的清晰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讓我們見證這個時刻吧,阿爾斯真陀的好居民們,你們就要看到一生中都難以看到的奇觀了。”那個頭人大聲呐喊,隨著他把手裏一根燃燒的火棒用力一吹,一團火焰立刻衝天而起!

長鞭揮起,當第一聲響亮的鞭子聲響起時,丁慕的肩膀突的一顫!

隻是那並非因為看到表演的緊張,而是有一隻手突然從背後用力按在了他的肩頭!

丁慕猛然轉頭,就著遠處的火光看到了坤托的臉,不過那張臉一片慘白,從他微微顫抖的嘴唇裏,勉強能聽到從他微微顫抖的嘴唇裏擠出來的幾個字:“快離開這兒,快走……”

說著,坤托的身子開始向下滑動。

丁慕大吃一驚,雖然相處不久,可坤托的手段他卻見識過,現在坤托忽然受傷,這讓丁慕立刻感到危險襲來。

“走人多的地方,”坤托喘著粗氣低聲吩咐,從他按在丁慕肩膀手指上的力量可以感覺到,顯然正忍受巨大痛苦“他們不敢在明處鬧事的。”

丁慕攙扶著坤托擠進人群,好在這時候正是夜晚,雖然四周燈火通明,但是人們顯然已經被場地中吉普賽人的表演吸引了,雖然倉促之間撞上幾個人引來了咒罵聲,可也隻是把他們當做喝醉了的酒鬼。

丁慕一邊費力擠過人群,一邊不住向後看。

他很快就注意到有幾個人正在人群裏四下打量,看樣子顯然不是在看表演。

“別回頭,我們快點離開這。”

坤托好像已經失去了力氣,可他還是盡量邁著步子向前挪動,當他們快要走出人群時,丁慕忽然感到手上塞進了個硬邦邦的東西,他低頭一看,儼然是那把威力不小的折疊弩。

“聽著,一會不論發生什麽手裏利索點,現在聽我吩咐,”坤托叮囑了句,然後猛的一拍丁慕肩膀,嘴裏發出聲低吼“低頭,跑!”

丁慕幾乎本能的向前邁步,他能感到坤托的手用力搭著他肩頭被抻著向前奔跑,在衝出人群眼看就要衝進漆黑街道前的刹那,他聽到了後麵傳來的隱約的喊叫“看,他們在那!”

丁慕腳下不停的向前跑去,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人在追殺他們,可現在已經顧不上這些,哪怕之後幹脆和坤托分道揚鑣,可這時候卻必須先逃出去。

街道上很黑,到處都是參差不齊的低矮房子,路兩邊泥濘的排水溝裏泛著的惡臭中人欲嘔,因為比較靜,所以很快後麵就傳來了追擊者們雜亂的腳步聲。

丁慕不辨方向的向前跑,混亂的建築看上去雜亂無章,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路會通向哪裏。

“這邊。”

坤托卻好像很熟悉這裏,他用力推搡丁慕擠進條看上去一個人側身都有些苦難的房子縫隙,然後在艱難的走了段之後就進入了另一條巷子。

然後按坤托的吩咐,他們從一扇已經封死的木門下麵的破洞爬進去,進了一個看上去已經很久沒人住的院落。

“就在這,”坤托靠在台階上,他的胸口不住起伏,當丁慕要幫他解開袍子時,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聽著,你要記住我說的所有話。”

“先給你看看傷勢。”雖然這個人和他之間關係有些複雜,更多的還是相互利用,可現在看他這樣丁慕未免有些著急。

“你要聽好了,”坤托卻不理會“我中毒了,是我以前從沒見過的,所以別浪費我的時間。”

丁慕一愣,然後看著他。

“去巴勒莫,不過不要找主教,去找阿爾方索司鐸,告訴他句話,”說到這,坤托呼吸越來越急促,他抓住丁慕衣領把他拽到耳邊,好像怕有旁人聽到似的“‘從此以後,那高貴的冠冕將會留存’,記住了嗎,說一遍。”

“從此以後,那高貴的冠冕將會留存,”丁慕跟著重複。

“好,去找他,找司鐸告訴他這話……”坤托的身子慢慢沉下去,直到沒了聲息。

丁慕愣愣蹲在坤托身邊,他沒有想到這個人就這麽突然死掉了。

現在,又隻剩他一個人了。

腳步聲從房子外麵傳來,丁慕的心霎時抽緊,他抓起短弩四周張望,沿著不高的圍牆向另一邊跑去。

剛剛離開,後麵院子裏就響起了闖入的聲音。

丁慕奮力向前跑,身後隱約傳來有人追來的聲音,丁慕腳下加快,突然隨著腳底一空,他整個人順著一道斜坡滾了下去!

眼前黑乎乎的一片高聳的東西,似是個營地,丁慕慌忙閃到一座帳篷的後麵,他隨手一掀一個木箱蓋子,見能打開立刻翻身鑽了進去。

嘈雜的腳步聲傳來,丁慕的心異常緊張。

突然箱蓋被人用力掀開,接著之前他見過的那個漂亮吉普賽女孩的臉出現在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