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男兒當自強~上門討債

文光華見她出來,如遇大赦,“嫂子,你給你去打洗臉水。”

吳卓然這才想起來得匆忙,洗漱用具都沒有帶,文光華卻拿出嶄新的杯子和牙刷,“嫂子,你用這個行嗎?”

吳卓然高興地接過來,“華,謝謝你。”她也學著文光耀的稱呼和語氣說道,“阿姨呢?”

“趕集去了。”文光耀接過話來,他把雞放在地上,“吃完飯我帶你出去走走吧。”吳卓然感覺他逗弄雞就象逗弄寵物一般,感覺很有趣。

鄉村的早晨美好而寧靜,遠遠望去,仿佛有一層輕靄籠罩著整個村莊,腳下到處可踩到晶瑩的露珠,感覺清涼悅目,空氣裏飄散著許多種味道,有清草味、草灰味、飯香味……混合成鄉村特有的清晨氣息。

一路上,文光耀不時跟叼著煙袋的老爺爺打著招呼,也不時地與放羊的娃娃開幾句玩笑,羊叫、雞鳴,牛哞、人語,一切都顯得那麽和諧,點綴著這個鄉村寧靜的清晨。

中午依然是吃不完的肉,下午文光耀讓吳卓然在家休息,他騎著自行車到高中的班主任家裏去玩了一會兒,等到傍晚回來,文德順拿出一掛鞭來,“你現在當幹部了,到你爺爺墳上念叨念叨吧。”

唐穀的墳塋不象龍城那樣統一安置,都是在自家的自留地裏,文光耀沒有讓吳卓然跟著,自己與老爹一起來到墳前。看著青煙在墳前冒起,紅紙在嫩綠的麥苗上鋪開,他發現正在燒紙的老爹更加傴僂,已經明顯顯出老態來,火光中,臉上的道道皺紋也更加深刻。

往回走的路上,文德順指著田裏的一處磚廠道,“這就是俊朋的磚廠,一年好幾萬呢。”

文光耀心裏有些赧然,大學四年畢業,自己一個月的工資才七百多塊,讓他實在鼓不起勇氣跟老爹曬曬自己的收入。

快到家門前,他老遠就看到自己家門前圍了許多人。文光耀看看文德順,文德順臉上也是一幅關切的神色,二人加快腳步朝家裏走去。

鄰裏街坊看他們爺倆回來,都自動閃開一條道。文光耀再往前看去,父親醫院裏原來的同事學賓叔和他老婆正坐在院子裏,他不由一頭霧水,這有什麽好圍觀的?

母親、吳卓然和兩個妹妹則站在正屋門前,吳卓然見他回來,臉上有些擔憂,她趕緊走到他身邊,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文光耀看看她,“怎麽回事?”他低聲問道。

“過來要錢。”吳卓然小聲說道。

“要什麽錢?”文光耀更加納悶。

這時,父親走了過去,學賓叔也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他一臉的謙意,可是他老婆卻仍板著臉坐著一動不動。

“學賓,有什麽事嗎?”文德順不管對誰,都是這樣輕輕講話,溫良恭讓。

學賓叔剛要講話,他老婆“呼”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老文,你來得正好,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借俺家學賓的三千塊錢,都四年了,俺不要,恁是不是不想還唻?”

文光耀的頭一下大了,他並不知道家裏在外麵還有欠債,他看看拉著他的手的吳卓然,血往上湧,但感覺理在人家那裏,他有火,卻發不出來。吳卓然憐憫地看看他,手卻握得更緊了。

文德順的神情很是尷尬,他看看範連英,又看看拉著文光耀的吳卓然。讓人上門要錢就已經很是丟人,可是偏偏又趕上未來兒媳婦第一次上門。

他看看一臉謙意的學賓叔,走到範連英跟前,“家裏還有多少錢,給人家。”他又輕輕埋怨道,“有話好好說,別撕破臉皮。”

範連英生氣地低聲說道,“俺是好好說來著,可是人家不讓俺說,過來就開始吆喝,這不都把大家夥招來了。”

文德順製止道,“別說些沒用的了,拿錢。”

範連英神情卻有些無奈,“家裏總共還有一千多塊錢,不到兩千,我說,明後天再給她,她老婆死活不同意。”

文光耀見父母在商量著,他放心不下,也走了過去,聽到父母的話,他禁不住問道,“前兩個月我不是給恁三千了嗎?”

範連英沒有好語氣,“花唻。”

文光耀一時語塞,這次回來,他口袋裏總共才裝了七百多塊錢,除去買蟹子和車票錢,總共剩下三百塊錢。

文德順無奈地看看兒子,輕聲說道,“要不先到才臣那裏拿點?”範連英點點頭,邊往外走邊說道,“都散了吧,有什麽好看的。”街上的鄰居卻都不情願散去,見範連英出去,又慢慢聚攏回來。

吳卓然咬咬嘴唇,輕輕拉了拉文光耀的胳膊,見文光耀沒有反應,她又用力地拉了拉,把文光耀拖到了裏屋。

她從旅行包裏拿出一個紅色的皮夾,文光耀趕忙說,“俺不能要你的錢。”

吳卓然笑笑,用手指點了一下他的腦袋,“你還跟我分你的我的?”她把錢塞進他手裏,想了想,又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二百塊錢,那是昨天晚上範連英給她的見麵禮,一並都塞進文光耀手裏,“本來想出去旅遊的,我就帶了兩千,早知道我就多帶點錢了,這剩下的,嗯,一共是一七千。”

文光采這時也跟了進來,她進西屋拿出一個包來,從包的夾層裏掏出幾張票子,“哥,俺這月剛發的工資,俺其它錢都存到存折裏,取不出來。”

文光耀看著妹妹,接過她的錢來,吳卓然的一七千加上自己的三百再加上大妹的五百,可還是差五百,“你出去把爹叫進來。”他吩咐道。

文德順正在陪小心地跟學賓叔兩口子說話,見文光采叫他,“啥事,等會兒再說。”

文光采道,“俺哥叫你進去一趟。”

文德順看看她,“給你學賓叔倒杯水喝。”他轉頭朝屋裏走去。

文光耀把錢遞到父親手裏,“要不俺再到俊朋那裏倒借倒借?”文德順小心地接過來,仔細地點了點,他歎口氣,又走到西屋,從一個箱子裏取出幾張票子,接著又走了出去。

學賓叔仍是一臉不好意思,學賓嬸子拿到錢,臉上的表情也好看了,她仔細地數了兩遍,見錢數無誤,又開始數落起來,“德順,恁說恁家,家裏有錢也不還,還要留著在銀行吃利息,這都是什麽事?!”

母親範連英這時走了回來,她手裏攥著幾張票子,臉上滿是烏雲,見學賓嬸嚷嚷,她火氣也上來了,“有錢會不還?有錢不早還了?你在這嚷嚷什麽?”

學賓嬸把錢朝範連英眼前一晃,“恁老頭子拿出來了,恁看。”她站了起來,扭臉對學賓叔說道,“走,恁個鱉孫,要不是俺來,這錢猴年馬月恁也要不回來。”

她不再廢話,直接朝院子外麵走去,學賓叔看看大家,仍是一臉抱歉,“那,俺先走了。”他快走幾步,不一會兒,外麵就響起摩托車的轟鳴聲,聲音漸漸遠去,門前的人群見沒有熱鬧看,也都自覺地散了。

範連英沒事人一樣,“采,洗洗手,拾掇飯,吃飯唻。”

文光采和文光華都趕緊忙開了,吳卓然洗洗手,也要去幫忙,卻讓範連英給攔住了,“讓她姐倆幹,你啥都不用管。”她拉著吳卓然的手,“家裏不是沒錢,就是一時湊不齊……”她也覺著這話有些假,“走,吃飯,吃飯。”吳卓然眨眨大眼睛,善良地笑了。

大學生談戀愛,講的是你情我願,卻從不問家庭,也不問父母,但到了家裏後,吳卓然不嫌棄他的這個家,關鍵時刻還拿出錢來,這讓文光耀又是感動又是歎息。

範連英安頓好吳卓然,又走到老伴身邊,“才臣家也拿不出現錢來,一共六百,咦,家裏哪來的錢?”她好奇地問道。

“耀給的。”文德順輕輕歎口氣,“兒媳婦第一次上門,你說,咋就碰上這種事?”他蹲在地上,埋頭抽起煙來。

“耀,你過來,”範連英把文光耀招到跟前,“剛才的錢是你的還是你妹的?”

文光耀歎口氣,把吳卓然拿錢的事說了,範連英馬上叫起來,“現在可不敢用人家的錢,將來你還怎麽見人家爹娘唻?”

“家裏為啥還有饑荒?”饑荒在海西話中就是欠債的意思,文光耀很是不解,加上在吳卓然麵前他感覺很是抬不起頭來,語氣就有些生硬。

文德順望望兒子,又低下頭去,範連英卻發起火來,“為啥有饑荒?還不是你們三個養不大的白眼狼?”剛才讓學賓兩口子一鬧,她渾身上下好象是炸藥桶一般,隻不過礙著吳卓然在這裏,現在讓文光耀一句話,算是徹底把她點著了。

“來,恁算算,這幾年供恁三個上學,花了多少錢?家裏過日子,柴米油鹽,啥不用錢?地裏澆地、化肥種子,那一樣不用錢?”範連英氣不打一處來,吳卓然在屋裏聽到她發火,又走了出來,她憐憫地望望文光耀,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俺和恁爹,就是在家裏種地,賣點糧食,菜園裏能種點菜,趕集能換兩閑錢,你爹給人家推拿正骨,鄰裏街坊住著,還不好意思要人家錢,是,你從大三就沒再跟家裏要過錢,采也工作了,你們倆還往家裏交錢唻。”

範連英拍拍腿,“這錢我們不敢動!將來恁還要結婚,恁妹還要置辦嫁妝,恁二妹還得上大學,恁看恁爹,過年都舍不得買件衣裳,你們三個不在家,俺和恁爹就是饅頭蘸醬,哪還舍得炒個菜?……”

範連英數落著,自己卻先抹起眼淚來,文光耀也忍不住淚水模糊了眼睛,文光采和文光華都走到範連英兩側,攙住她的胳膊,眼淚也都流了出來。

吳卓然更是鼻子聳動,小聲抽泣,她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家庭,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家庭,卻培養出她所愛的人,而且這個男人不輸於任何一個男人,她不由得更加緊緊地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