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新的座位表之後，大多數學生沒什麽特別強烈的反應，隻有少數幾個人要麽舍不得舊同桌、要麽對新同桌不滿，三三兩兩地自發集合了，準備上樓去語文辦公室找楊超。
紀明越特地留意了一下，發現其中沒有林風。
他還是鬆了口氣的，還好林風雖然不喜歡他，但還沒有到不願意跟他同桌的地步。不過他再四下環顧，才發覺林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連個影子都沒見。
他走出校門的時候，馮睿跟他一起，甩著書包帶說：“超哥為了阻止早戀真是拚了，調完之後，好幾對都是男的和男的一桌，女的和女的一桌。”
紀明越當時隻顧盯著他和林風的名字出神了，倒是沒有注意到這個：“是嗎？”
“是啊！你不都和林風調到一桌了嗎？”馮睿道，“超哥可能是看班裏喜歡林風的小姑娘太多了，他旁邊誰坐都是高危地帶，還不如給個男生，讓她們都死心去！”
他的說法，紀明越一想，居然覺得也有點道理，笑道：“你怎麽不說班裏喜歡我的也多呢？照你這麽說，超哥是一次性解決了兩個高危地區，高招啊！”
“喜歡你？你看她們一口一個大小姐，像是喜歡你的樣兒嗎？”馮睿笑嘻嘻地拿手在他們倆腦瓜尖兒上比劃，“你還沒我高呢，她們把你當弟還差不多！”
“你滾！”紀明越最煩他提“大小姐”這個外號，作勢要揍他，剛好走到校門口，這個靈活的胖子閃身一躲，從他手裏掙出來，哈哈笑著跑到公交站牌那邊，等回家的車去了。
紀明越本來是有司機車接車送的，但自從被叫了“大小姐”，他就不要司機送了，寧願跟同學一起擠公交回家。紀宏勸說無果，怕寶貝兒子路上碰見危險，幹脆就在實驗中學對麵的小區買了一套房，讓紀明越上下學也方便。
這套房本來被用作婚房，不過小夫妻剛辦了婚禮、還沒領證，就因為男的出軌鬧掰了，於是把這套精裝完畢、還沒住過人的婚房給賣掉了。因為是婚房，裝修風格也很喜慶，紀宏曾問過紀明越要不要改裝修，紀明越不太在意，也懶得費那工夫，就一直沒有改。
從這小區走到教室門口，也隻需要五六分鍾的時間，所以紀明越習慣了踩著點上學。他準備上樓的時候，路過樓下的平價商店，對著櫥窗猶豫了片刻，還是進去買了一箱牛奶。
進屋的時候，給他做飯的保姆已經買好了菜，在廚房忙活開了，聽見紀明越回來，還笑著招呼了他一聲：“明越放學了？”她一轉頭，看到紀明越提了一箱牛奶進來，連忙小跑過來要接，“你想喝牛奶提前告訴我就行，我幫你買，你自己提還怪沉的。”
“黃姨，不用，我就是突然想喝。”紀明越有點兒不好意思，讓開了她的手，“我拿到我臥室了，先寫作業。”
他還記得這名叫做黃淑香的做飯阿姨，胖胖的十分和氣溫柔，喜歡穿金黃翠綠的衣服，看起來很是富態。
她做飯也很好吃，紀明越中午有時候不回去、愛吃快餐食品，她便往往在晚餐上各種講究營養，三菜一湯、葷素搭配，試圖給他找補回來。
不過，後來她在工廠做工的兒子突然被查出胰腺癌晚期，沒幾個月就去世了，她悲痛欲絕，紀明越有次回國再見到她時，她整個人幾乎瘦脫了相，實在讓人扼腕惋惜。
這一世，要記得想辦法提醒她，提前帶她兒子去醫院檢查才行……紀明越翻出自己的“計劃筆記本”，認真地在上麵加上了這一條小tip。
攤開作業本，紀明越順手暴力開箱，拿了一盒牛奶出來。他把吸管掰下來，插進紙盒，咬著吸管一邊喝牛奶一邊看題，結果兩邊都讓他皺眉——
作業難不用說了，其實他也不怎麽愛喝牛奶。隻是前世他是到國外之後才開始躥個兒，從172長到了179，現在一朝回到解放前，他的身高也就悲劇地跟著回到了172。
以08年的營養，在北方，男生172這個身高，屬實有點兒尷尬：跟林風那種高一就180往上的沒法比，就連班上的女生，長到167、168的，視覺效果也好像跟他差不多高。
難怪馮睿說班上沒女生會喜歡他，都是把他當弟弟——個頭看著跟你差不多，腿比你還直還細，這怎麽生得出愛慕之情啊？
紀明越雖然不喜歡女生，但關涉身高問題，每個男人都還是要耿耿於懷地在意一下的。
盡管上輩子的最終身高，是讓他揚眉吐氣的179，不過那是到了國外之後才發育起來的。誰知道這一世在國內，少了大洋彼岸的激素和土壤，他的身高還會不會那麽爭氣？
所以就算純牛奶不怎麽好喝，紀明越還是皺著眉頭忍了——為了長高，難喝就難喝吧！
他也知道自己這樣有點兒幼稚，不過，雖然多了十年的前世，但他上輩子生活優渥，人際關係簡單，工作也是不需要接觸太多人、更沒有職場壓力的類型，心理年齡著實成熟不到哪兒去。
甚至於，他還有一點兒近乎單純的執著，一旦定了某個目標，就會一直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不撞南牆不回頭……
題目做得煩了，紀明越把練習冊推到一邊，拿出自己最新款的手機，開始給紀宏發短信，告訴父親自己不想出國了的事。
這個點紀宏也在準備吃飯，所以消息回得很快。
他倒是沒有普通家長普遍的望子成龍心態，而是在自己能力內盡可能對紀明越好，紀明越做的選擇，隻要不太離譜，他都是“寶貝開心就好”——不然前世紀明越也不會去國外鍍金一回，讀的還是對商人來說沒什麽用的美術了。
紀宏問了紀明越不想出國的原因，又得了紀明越“以後一定好好學習”的保證，很快就鬆口了：“那就不出了吧，寶貝開心就好。”想了想，還補上一句，“越越，用不用我給你打點補課費？落下的課用不用找老師補？”
父子倆商量的時候，黃淑香已經把飯做好、叫紀明越來吃飯了，這會兒她就看到紀明越眼睛一亮，把勺子往湯盅裏一扔，雙手攥著手機噠噠噠地打字回複，活像見了糧倉的倉鼠一樣興奮。
她忍不住勸了一句：“明越，吃飯就別玩手機了，對消化不好。”
紀明越連著“嗯嗯”了兩聲，看到自己的“好好好！要要要！”下麵，刷出了紀宏的回複：“先打個一萬吧，不夠再跟爸爸要。”
紀宏是聽說現在高中老資格教師的補課費都收得特別貴，怕紀明越一下給少了，再被人疏忽懈怠，於是一口氣打了整一萬過來。當然，他敢這麽幹，也是了解自己兒子，知道他雖然喜歡玩，但並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紀明越口袋鼓鼓，麵上也喜上眉梢，等他高高興興地吃完了這頓飯，一回到房間，又不由自主地苦了臉。
——沒辦法，已經脫離國內教育快十年了，現在又要回頭寫繁重的高中作業，實在是讓人心情鬱卒啊……
他歎了口氣，認命地再拿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一邊喝、一邊硬著頭皮做起了題目。
既然已經和林風保證過，再也不會抄作業了……那就一定要做到才行。
因為頭天晚上寫作業到半夜，紀明越幾乎是上床沾枕頭就睡著了，第二天起得相當早。
想著今天就要開始和林風的同桌生涯，他也沒了睡懶覺的心思，把作業收拾了，拿了兩盒牛奶、又到樓下商店買了麵包和餅幹——黃淑香是不負責早餐的，紀明越也不喜歡吃剩了一頓的食物——便頂著二月微寒的晨光，上學去了。
他到教室的時候，剛剛六點五十不到，管鑰匙的班委才開門沒多久。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夠早的了，沒想到林風比他還早，已經連課桌帶書本挪到了座位表安排的位置，而且正攤開練習冊在寫東西。
紀明越原來是坐第三排的，而林風在倒數第二排，楊超為了讓他倆坐到一起、也照顧到前後的同學，給他們倆一起調到了正數第五排去，正好是教室中間的位置。
紀明越視力一向很好，也不愁看不到黑板，看林風已經找準了位置，便把書包放到凳子上，轟轟轟地把自己的課桌搬到了林風旁邊。
待會兒學生們要是都來了，估計教室裏全都是這個聲音。不過這會兒班裏還沒幾個人，這動靜就格外大，就連林風都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雖然很快就又低下頭去了。
紀明越低頭看見他正在寫的，忍不住“噗哧”一聲樂了：“你居然也沒寫完作業！”
林風正在做的，可不就是昨晚糾纏他到半夜的磨人數學題嗎？
紀明越有點兒得意地說：“我都寫完作業了！”
不過他馬上想到，林風寫不完作業，肯定不會和他一樣是因為貪玩或者懶得做，很有可能是要在醫院照顧母親、還要打工什麽的，這才沒空做作業。這麽一想，他就有些笑不出來了。
沒想到，這會兒林風倒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寫完了？借我抄抄行嗎？”
“啊？”紀明越震驚了，林風居然要抄他的作業？！
“我抄後麵的參考答案。”林風說。
他們高中的科任老師，一般不太願意把時間花在批改作業上，都是讓學生把練習冊後麵的參考答案留著，自己做完一遍，再用紅筆對照答案修改一遍。
不過有些老師、比如文科的，允許學生把參考答案撕下來，另一部分則是不允許的，有些老師還要檢查。這時候要快速抄作業就比較困難了，借其他人的答案來抄會方便許多。
林風這麽說，紀明越就明白過來了，難得林風有向他求助的時候，連忙翻書包、把自己的作業拿出來上供：“你隨便抄！”
林風接過，低聲說了一句“謝謝”，就翻到相應頁數，開始抄寫起來。
紀明越寫完了作業，今天也不是他值日，因此就有點百無聊賴，隻能托腮盯著“抄作業”的林風看。
他發現，林風就算抄作業，也和其他人的抄法不一樣，他們是一目十行、泥沙俱下地抄，而林風抄作業，是先看題目幾秒到一分鍾，然後再去看參考答案，看個十來秒之後再往上抄，中間很多步驟都和答案上寫得不一樣，更簡略，好像也更清晰。
紀明越猜測，林風這是看懂了題目之後，心裏已經有了解決的思路，再和參考答案對照一下，中間省略的、好像隻是計算數據的時間。
他趴在桌上看了會兒，又發現了一件事，他覺得自己得提醒一下：“林風，你忘了用紅筆改了！”
因為沒空逐道判作業對錯，老師們都是依據練習冊上的紅筆修改字跡、判斷學生有沒有認真做的，因此就算是抄作業，紀明越他們也會故意用紅筆把頁麵劃得亂七八糟。
但林風是用黑色中性筆從頭寫到尾的，幹淨整潔，幾乎連修改的痕跡都看不到。
林風抄完了這一本，把練習冊還給紀明越，而後才用紅筆勾掉了兩個選擇題的選項，寫上正確答案。
被紀明越的目光看得有點兒受不了，他忍不住說：“我自己做作業，也就錯這些。”
紀明越：“……”
……這或許就是學霸吧。
抄完了作業，班級裏不知不覺也變得熱鬧多了。學生們到教室的越來越多，換座位的、互相打鬧的、求抄作業的，人聲鼎沸，堪比大型菜市場。
楊超進教室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安安分分坐在位置上、教室中間的兩個人。
林風在安靜看書，紀明越正笑嘻嘻地和前桌說話，盡管看起來沒什麽交集，但兩個人都是心情放鬆、適應良好的樣子。
這讓他心裏莫名地有種欣慰。
楊超把紀明越和林風調成同桌的念頭，當然不是像馮睿想的那樣，僅僅為了預防早戀而生出來的。
他身為班主任，對學生的家庭情況大體還是知情的。林風家裏出了那種事情，他雖然在假期裏就力所能及地奔走幫忙了，但能做的還是很有限，他也很擔心林風之後的家庭負擔、以及學習情況。
林風一向優秀出挑，楊超不希望這樣的好苗子受家庭的拖累，想著通過調動座位，讓林風在學校裏和合適的人做好朋友，能多多少少對他有些積極影響。
這時候，熱情活潑、家境富裕的紀明越就進入了他的視線。
紀明越雖然學習不怎麽認真，但為人大大方方的、性格很好，他就跟個小太陽一樣，班裏幾乎人人都喜歡他。而且他家境優越，為了送他上實驗中學，正在翻新的學校體育館就是他爸出資修建的……
楊超身為班主任，不能強求紀明越“無私奉獻”，但如果他和林風成了好朋友，願意主動幫助林風的話……那就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然而想法雖好，楊超也有其他方麵的顧慮：紀明越學習態度不佳，萬一影響了林風的成績該怎麽辦？據說紀明越他爸聽說國外教育好，又想把兒子送到國外去念書，之前從沒看過紀明越和林風有交集，要是紀明越根本就懶得再在國內交朋友呢？而且，紀明越出手大方，林風自尊心極強，萬一兩人因此產生矛盾、適得其反怎麽辦？
正是這些原因，讓楊超一直在猶豫，沒能真正下決定。直到昨天下午，他看見了主動跑去和林風坐一桌的紀明越。
雖然看起來也不多親密，但至少……是有希望的。
既然看到了希望，那不如就，嚐試一下吧。
——紀明越也沒想到，蝴蝶扇動的一次翅膀，居然引發了與前世截然不同的走向。
此刻，他正趁著楊超維持紀律的當口，從書包裏拿出一盒牛奶來，往自己的新同桌那邊推了過去。
林風側過臉來看他，他便指指那盒牛奶，燦爛一笑：“早飯吃了嗎？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