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奶茶店麵向的主要群體是高中學生，因此店麵也不大，最寬敞的地方就是前麵的吧台，方便學生們買完打包拎走，隻在靠窗的角落擺了兩三張糖果色的小桌，供有需要的顧客休息。
今天奶茶店的生意格外火爆，走了一撥又來一撥，紀明越本來還想假裝“偶遇”，和林風聊聊天，點個奶茶慢慢喝，順利的話再一道回個家什麽的……現在看著前台擁擠的人群，估計他這個計劃暫時是實施不了了。
不過他也不想放棄這個能和林風私下相處的機會，幹脆坐到窗邊，從書包裏拿出一些不需要動腦的作業，單手支頤寫了起來。
他偶爾抬頭看櫃台那邊的情況，林風被圍在中間，看起來十分忙碌。
他應該是隻是在襯衣外麵套了奶茶店給的員工服——其實就是一條雪白的圍裙。但圍裙穿在他身上，被寬肩窄腰的好身材一襯，好像也成了哪家高大上的製服。
他的袖口挽到手肘，神情專注，從鼻到唇在冷白的奶茶店燈光下仿佛刷了一層白釉，線條鋒利而流暢。
少年時代的紀明越，隻知道林風帥，帥得沒邊了，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前世後來的某些年，他甚至想過，如果是長大成熟的自己，再回頭去看當年的林風，會不會也覺得他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麽帥？
就像小時候很喜歡、名叫“黏耗子”的一種小吃，每次聽見樓下有人叫賣，他都一定要扯著紀宏去買。等長大了，吃過無數精致的蛋糕甜點，再回頭看小時候的“黏耗子”，就會覺得稀鬆平常，不過爾爾……
直到現在他知道，是不一樣的。
林風年紀太輕，身上的確還有難以避免的青澀和稚嫩。但那份屬於少年人的清朗、堅韌，甚至十六七歲獨有的性感，就像一棵青蔥筆直的白樺樹，無論何時，都能讓人為他心跳。
幾乎店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奶茶店後來進進出出的，基本上就全是女孩子了，有男生進來，大多數也是陪著自己女朋友來的。
紀明越聽見許多結伴過來的女生小聲而興奮地議論：“真的好帥！”“哪個班的啊？”“好像是高一的學弟！”“中午就看到他了，他說他下午放學還會來，果然還在！”“你們誰問到他的電話號了？”……
本來他聽得心裏還有些酸溜溜的，不經意一轉頭，發現有個中年女人正站在門口那裏看著他。
中年女人身上穿著和林風如出一轍的圍裙，看樣子應該是奶茶店主，估計對紀明越這樣不買奶茶、還占地方寫作業的行為比較不滿。
紀明越也有點兒不好意思——他這不是怕被林風看見嗎？那就沒法裝偶遇了。想了想，他衝老板娘招了招手，等她走過來之後說：“我要一杯、不，兩杯你們這兒最貴的奶茶！”
兩杯應該夠喝很久了吧……
這麽一來，老板娘果然對他和顏悅色了許多，還衝他笑了笑：“你在等人？”
“算是吧……”紀明越含糊地說，“待會兒做好了，您幫我拿過來，謝謝。”
他低頭看一眼手機，發現黃淑香給他發了短信，她正在菜市場買菜，問他想吃什麽。
紀明越隨便說了幾個自己喜歡吃的菜，又告訴她自己會晚點回去，不著急做飯。
這年頭雖然已經有了智能手機，而且紀明越用的還是最新款的N97，但這時候的係統叫做塞班，能下載的軟件很少，上個網也要好半天才能加載出頁麵。用慣了堪比小型電腦的那種智能機，紀明越沒玩兩下就不耐煩起來，把手機重新揣進兜裏，繼續慢悠悠寫他的文科作業。
說實話，開始乖乖做作業以後，所有科目裏，他最喜歡做的就是文科作業了。寫到大題把參考答案一撕、照著抄就行，基本不用動腦，可以放任自己的思緒去天馬行空——他上輩子姑且也是個藝術家呢。
尤其他還經曆了重生這種奇妙的事情，想到過去、現在、未來，他可以改變的、改變不了的，不知不覺就神遊天外了。
直到兩杯奶茶被重重地放在了他的麵前。
這個“重重”，指的倒不是放奶茶的人態度不好，而是08年學校門口的奶茶店，還沒有後世那麽繁多的花樣，所謂“最貴的奶茶”，就是把珍珠、椰果、紅豆、布丁……等一切店裏有的配料全都加進去。這會兒這兩杯奶茶，基本就是半杯奶，半杯沉甸甸的加料，往桌上這麽一放，還能看到它們晃晃悠悠地上下沉浮。
紀明越差點兒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就一邊說“謝謝”一邊伸手去接。
手伸到一半他才發現不對勁——放在杯沿的那隻手幹淨修長，好看得就像……林風的手。
紀明越一抬頭，剛好和林風垂頭看他的目光撞上，兩人視線在空中相接，紀明越的耳根頓時有點發熱——他不是特地跟老板娘說“‘您’幫我拿過來”嗎？“您”字還重讀了！為什麽過來的會是林風啊啊啊！！
林風突然從櫃台走出來，過去給紀明越送了兩杯奶茶，使得不少人都在朝他們這邊看。
紀明越覺得耳後更熱了，不過還能維持著麵上的鎮定，抓了抓頭發，又說了一遍謝謝：“謝謝，咳……真巧。”
“不巧吧。”沒想到林風來了這麽一句，不過他沒給紀明越追問的時間，指關節輕輕叩了叩奶茶蓋，報起價格來，“香草奶茶一杯五元，珍珠一元，椰果一元，布丁一元……”
紀明越不好意思耽誤他工作，直接把一百塊塞到他手裏：“不用告訴我了，我相信你！剩的、不，你直接找我錢就行了！”
本來他還想說剩下的錢就給林風當小費，不過想林風也不會收，幹脆就改口不說了。
林風垂眸看著自己手裏攥著的一百大洋，微微皺了皺眉。
“你在等人？”他沒急著走，問了和老板娘一樣的問題。
“……不算吧。”紀明越又不能直接說“我在等你”，小眼神四下一瞟，發現窗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連忙伸手指指窗外，“不想冒著雪回家，我等雪停了再走！”
林風跟著往窗外看了一眼，顯然不太相信的樣子，但他畢竟還在工作，不好跟紀明越說太多，也隻能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圍在前台旁邊的人注意到這一幕，都認為自己發現了吸引帥氣店員注意力的新方式——坐在店裏點奶茶，不光能享受到對方的專程送餐，還能和他對話上幾句！對話對話著，說不定一不小心，就能要到電話號碼了呢！
這麽一來，原本除了紀明越坐的這桌外空空****的圓桌旁邊，很快坐了好幾位打扮光鮮入時的女孩兒，笑吟吟地點單：“學弟，我要一杯焦糖瑪奇朵！”“我要一杯布丁奶茶！”……
高中時代，乖巧上進的優等生、和這樣的“壞學生”仿佛分成了極其涇渭分明的兩派，一邊整天素麵朝天、連化妝品有幾樣都分不清楚，而另一邊則是讓自己的青春美貌最大程度地綻放，女生化妝、燙發，大冬天堅持短裙配靴子，男生也一定要“耍單片兒”，不然裹成一個球，還怎麽“潮”得起來？
抽煙、打架、談戀愛在他們看來，是叛逆且時髦的事情，其中，頻繁更換男女朋友，更是證明他們魅力的最直接方式。
因此，紀明越知道她們調戲撩撥林風，其實未必有多認真，多半隻是為了自己以後能多一樣談資，還是忍不住有些生氣。
可他又沒法阻止人家林風正常打工，隻能氣悶地在草稿紙上畫了一個又一個蹲牆角的小蘑菇。
沒想到的是，其他人雖然坐在店裏點了單，再上來送奶茶的，卻都是紀明越之前見過的那位老板娘了，偶爾還有她剛下班回來的女兒搭把手，就是沒見林風再從吧台走出來過。
有個燙著波浪卷的女生忍不住問老板娘、林風怎麽不出來了，老板娘也隻是笑著說：“你們點太多了，他走不開嘛。”
“那邊那個男生叫奶茶的時候，人更多！”女生指的明顯是紀明越，“那他還是出來送了呀？”
老板娘跟著看了紀明越一眼，說道：“那是他同學，他們倆本來就認識的。”
那女生終於無話可說，自覺沒趣，靠著椅子喝了幾口奶茶就站起來，和她的小姐妹們一起走了。
紀明越這會兒裝作寫作業，餘光一直落在林風的方向上。
算起來，林風這最多也就是第二天上崗，不過他做得相當嫻熟自如，配合著店裏原有的一個熟手，幾乎沒出過什麽錯。
因為外麵下著細細屑屑的小雪，路過學生的頭發、肩膀上都落滿了白色的雪花，進到奶茶店裏的人也越來越少。北方冬天天黑得早，才放學沒多一會兒就暮色昏昏了，暖黃色的路燈依次亮起，在街邊投下長長的影子。
“紀明越。”林風走到他麵前來，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叫了他的名字。
這好像還是紀明越重生回來以後，林風第一次親口叫他的名字。
紀明越心口一跳，頓時就磕巴了一下：“怎、怎麽了？”
“我要下班了。”林風已經背上了他的書包，“員工服”也換下來了，正穿著他那件黑色的薄外套，“你走嗎？”
“啊，這麽快？那我跟你一起走吧！”紀明越連忙站起身，收拾他攤在桌上的作業。林風一垂眼，看見他本子上的一排蘑菇，嘴角輕輕彎了彎，不過紀明越忙著埋頭收拾，沒有看見。
“哎，奶茶還沒喝完……”一杯剩了一小半，另一杯幹脆就沒動。其實奶茶量大是一方麵，紀明越倒不是喝不下了，而是怕自己喝太多，萬一尿急，再在店裏坐不住了怎麽辦……
他搔了搔臉頰，把自己那杯剩下的、吸溜吸溜，一鼓作氣喝完，又把另一杯推到林風麵前：“不能浪費，我喝不完，這杯就當我請你喝的……”說到一半他又覺得不妥，“我忘了，奶茶都涼了，還是我拿回去慢慢喝吧，改天我再……”
怎麽能給林風一杯冷掉的奶茶！
“不是說了要送我的？”誰知道林風忽然伸手握住了那杯奶茶，兩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相觸，他頓了一下，雖然仍舊讓開了手指，卻還是堅定不移地把奶茶撥到了自己手裏，“反悔？”
“怎麽可能！”雖然涼了的奶茶用來請客不好，但林風主動要的話，他肯定會給！紀明越心情大好，收拾好了書包，說道，“咱們走吧！”
“等下。”林風似乎是有些無奈地伸出手來，“你忘了？我還沒找你錢。”
紀明越其實沒忘，不過他覺得林風不會貪他這點錢，所以也就沒急著問，這會兒果然看他主動提起來了。
然而低頭一看，金額卻不太對……
“我給你一百，你找我一百？”紀明越笑，“林風同學，你的數學好像不太過關……”
“這就是你的錢。”林風說道，“請你喝奶茶。”
紀明越怔了怔，下意識瞟了一眼林風手裏的奶茶：“……這也太奇怪了，我用你請我喝的奶茶請你喝奶茶……”
“拿著。”林風不由分說地把錢塞進他兜裏，隨即閃電般抽回手，插|進自己兜裏，眼睛看著窗外的路燈，說，“……沒花多少錢。我跟老板娘說你是我同學，內部價有優惠。”
“還有。”他頓了頓，“以後在外麵花錢，不要這麽沒警惕心地給，就算你真的有錢，也可能會被別有用心的人盯上……”
紀明越又愣了一下，臉上不自覺熱了一點，抓了抓頭發，認真點頭：“我知道了。”
林風瞟了一眼他柔軟蓬鬆的頭發，咳了聲道：“……走吧。”
兩個人從奶茶店裏出來，外麵下的本來就是陣雪，現在已經小很多了。
北方小城市，又是剛出年關，公交車一過晚上七點基本就都停運了，以林風現在賺錢這麽辛苦，他也未必舍得那個錢打車，基本隻能靠步行。
“你家在哪兒啊？”紀明越故作不經意道，“說不定我們順路！”
“我家挺遠的。”林風看了他一眼，說道，“在市中心那邊，平時坐公交也得20多分鍾。”
紀明越知道林風要去的其實是市醫院，麵不改色道：“果然順路！我家就在那邊，就是市醫院前麵一段，一起走吧？”
他故意說了在“市醫院前麵”，林風應該不用擔心會被拆穿，看他多貼心！
林風說：“你住這麽遠？你家司機沒來接你？”
“沒有，馮睿他們都笑話我了，我就不用司機送了。”這句說的倒是實話，紀明越摸摸後腦勺，“多走走也能鍛煉身體嘛……”
“可你現在住的地方，不就在學校對麵嗎？”
“……啊？”紀明越這下張口結舌了。
“是在那棟樓吧。”林風甚至抬手指了指，連具體方位都大差不差。
“呃……”紀明越結結巴巴，“我……”
其實以他的閱曆，他當然是能夠眼都不眨、立刻說出一個能糊弄過去的謊話的，但他現在開始猶豫了：為了接近林風、自以為對他好，他就應該欺騙林風嗎？
林風可是才用打工錢請他喝了奶茶啊……
看紀明越不說話了，林風晃了晃手裏提著的奶茶袋子，塑料袋摩擦著，發出簌簌的聲響。
迎著暖黃色的路燈光暈，他的麵容顯得有些模糊，不過這不妨礙他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入耳中。
“能告訴我，你為什麽一直跟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