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下個項目就是男子1500了, 要上場的運動員做好準備！”
楊超拍著手，走進班級休息區內，大聲說道。
紀明越正在最前排兩張桌子拚一起的地方、幫著往小黑板上畫畫，聞言手上就是一頓。
旁邊人說道：“你是不是報了1500？快去換衣服吧, 一會兒該來不及了。”
紀明越長歎一聲，把手上的卡通貓畫完，扔下粉筆，問楊超要了號碼布, 便和另個跑1500的男生、邁著沉重的步伐往教室走去。
這會兒所有人都在外麵看比賽、吃零食，班級教室裏除了他們倆再沒別人, 他們各自窩在座位裏、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運動服換上。
紀明越把那件製服外套放到一邊時, 另個男生也忍不住多看了它一眼，說道：“你穿這套是真好看。”
紀明越垂眸跟著看了一眼，笑了笑說：“我知道啊。”
好歹重活一次, 他其實很清楚……自己在什麽時候最有魅力。
“那你明天還穿嗎？”男生眨著眼，有些期待地看著他。
“靠, 你怎麽gay裏gay氣的。”紀明越隨口吐槽, 看男生迷惑不解的表情，隨即想起這詞大概還沒廣泛使用, 解釋道, “……就是說感覺怪怪的。”
“怪嗎？”那男生道，“愛美之心, 人皆有之嘛。”
“並不美。”紀明越嚴肅地糾正他, “請稱呼我為帥氣有型, 謝謝。”
*
紀明越以前就沒參加過類似的項目，最多報過一次團體接力賽，隻用跑200米，被誇“爆發力不錯”，勉強沒拖班級的後腿。
他平時最大的鍛煉機會，就是新任校長“小黑”組織的課間操大跑步了，不過課間操為了維持秩序，跑得很慢、路程也短，起不到什麽大的作用。
所幸班主任讓他們參加，也隻是為了不浪費名額、並不追求什麽名次，因此紀明越和另一個男生都沒怎麽提前鍛煉，想著支撐過去就得了。
所以這會兒蹲在起跑線、屏息凝神等待發令槍響的紀明越，聽著場外比預想中大得多的加油助威聲，感覺額外地緊張起來。
1500米，操場一周是400米，他要跑三圈半近四圈。
發令槍響，所有人如離弦之箭般彈了出去，紀明越發現自己的位置居然意外地靠前，不說一騎絕塵，起碼也是第一梯隊了。
高三六班的休息區離著起跑線非常近，因而剛起跑時，滿耳朵都是他們的呐喊聲：“紀明越，加油——李晨宇，加油——”
聽了壓力倍增，卻也讓人有點興奮，這一整個豔陽高照的白天，紀明越還是第一次感覺到風，呼嘯著從他臉頰掠過，耳朵大腦都嗡嗡響，漸漸地聽不見其他雜音。
然而他領先的優勢沒能保持多久，從第二圈開始，他就感覺體力有點跟不上其他人了。
倒不是體力完全耗空了，而是喘氣越來越費力、呼吸的節奏也開始亂了，後續體力的供應，遠遠比不上其他人那樣輕鬆。
汗水從額前頭發滴到眼睛裏，他努力邁開腿，卻還是被身邊一個又一個人超過。
紀明越甩了甩頭發，心裏第一次冒出放棄的念頭：要在這裏放棄嗎？似乎是有點為時過早了……第二圈都還沒跑完，要放棄也得等到第一梯隊到達終點、再悄無聲息地溜掉，才不會太丟臉吧……
他大腦裏亂糟糟的，像漿糊一樣，汗水越流越多，喘息聲劇烈得快要周圍一切聲音都淹沒。
旁邊又有個人趕了上來，他不用聽不用看，憑直覺也知道這人跑得很輕鬆，可偏偏就是一直不緊不慢地綴在他身邊……
是故意嘲笑他嗎？可惡——
下意識轉了一下頭，紀明越懷疑自己是眼花了。
林風微微揚了下下頜，清清淡淡地說：“看著我，跟著我的節奏跑，我說過的，沒有那麽難。”
*
“跟著我的節奏來。”林風又重複了一遍，“聽我的呼吸，盡量別張嘴跑。”
紀明越點點頭，不再去在意自己又被多少人超過、或者超了誰，全心聽著林風的腳步、呼吸，慢慢地跟著調整。
漸漸地，那些消失的音樂聲、主席台廣播聲、呐喊助威聲再次出現，順著撲麵的秋風重新灌滿耳膜，他甚至恍惚間聽見有人在爭論：
“那個陪跑的是誰？是林風嗎？”
“他在陪誰跑？”
“服了，陪個跑也能跑出偶像劇畫風。”
“現在是男子1500對吧？！”
“是高三六班那個舉牌的帥哥啊，他們倆一起！！”
……
“要水嗎？”已經跑到了第三圈後半，林風的聲音依然從容不迫，“要放棄嗎？”
“……”紀明越抬頭，眺望了一眼終點的方向，那裏好像已經有很多人，不過不清楚是已經抵達終點的、還是上一圈都沒跑完的。
他用手背擦了下滴到眼睫上的汗，不想說太多話，怕好不容易攢起的氣一下子泄掉，隻搖了搖頭：“……我不。”
林風聽聲音像是笑了一下，說：“你今天特別帥。”
紀明越在心裏默默說我哪天都很帥，餘光依然鎖定著林風的身影，臨摹他奔跑的節奏，兩人肩並肩越過賽道上最後一個彎道。
到達終點時，紀明越也不清楚自己拿了多少名，他雙手撐著膝蓋，終於能放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卻被林風拉了起來：“剛跑完不要突然停，再跟我走一段。”
林風提著他兩邊手腕、把他拽了起來，倒退拉著他，讓他沿著賽道慢慢地往前走。紀明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他們，到達終點之後，狂烈的心跳和渾身的虛軟才在一瞬間湧了上來，他被動跟著林風亦步亦趨地走，沒力氣再去想多餘的事、做多餘的動作。
快走到操場出口時，林風忽然說：“聽見了嗎？”
“什麽？”紀明越還沒反應過來。
林風沒說話，衝著主席台的方向揚了揚臉。
紀明越愣了一下，凝神去聽，才聽見廣播又重複了一遍：“男子1500米長跑，第一名，931006號……”
他們學校運動會第一時間宣布名次時，一般不念名字，因為裁判對應上還要花時間，都是直接念背後號碼布上的數字。
而這個運動員號碼是有排列依據的，“93”是高三的固定前綴，“10”是指班級，“06”則代表運動員本人，就比如現在，一聽這個號碼，就知道是10班的人拿了第一。
“第三名……第五名，930617號……”
紀明越愣了一下，才說道：“……是我嗎？”
林風捏了一下他的手腕，笑說：“都說了你今天很帥。”
“……啊。”紀明越傻笑了兩聲，問道，“第五名算成績嗎？有加分嗎？”他記得這種長跑項目一般加的分很多，第一名好像有10分來著……
“有。”林風點頭道，“一分。”
“……靠，這麽少的嗎？”紀明越忿忿不平，結果差點□□場入口的門框絆倒，一頭栽進林風懷抱裏，被他扶住了腰，才堪堪保持住平衡。
被林風身上幹爽的皂香味、外加運動後蓬勃的汗濕氣息撲了滿臉，紀明越抬起頭，那點遺憾也跟著一掃而空：“算了，一分也是分，有就不錯了，超哥本來連這一分還沒指望我呢！——唉，腿好酸啊。”
林風說：“回教室坐會兒吧？”
紀明越現在也覺得，陰涼又清淨的教室簡直是天堂，而且雖然規定運動會期間學生不能到處亂竄，但“運動員”總是有些特權的，於是他也沒回班級休息區，直接被林風扶回了教室。
跑步的時候大概是腎上腺素狂飆，除了奔跑沒有別的念頭，等慢慢緩過來，才開始感覺雙腿又酸又麻，還虛軟得厲害。
“我是真的缺乏鍛煉。”紀明越坐在座位裏，一臉痛苦地給自己揉腿，“跑個1500，感覺要了我的命了……”
“也不光是1500米的問題，因為這是比賽，你拿出了你全部的體力在跑，所以耗空得也特別快。”林風安慰他道，“下次有意識地調整節奏、用一些戰術，就會好很多了。”
“別，沒有下次了。幸好這是高中最後一次運動會。”紀明越齜牙咧嘴，“我現在是真佩服你，居然敢報3000，後天要是我上，估計跑不到一半就得死在半路……”
林風伸手過來，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臉：“不要說‘死’這個字。”
紀明越心裏一動，抬眼看著林風，鬼使神差地說：“可我腿疼，快疼死了……”
林風像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在他麵前單膝跪下來，把他運動褲的褲腿擼上去：“叛逆期還沒過是不是……”
微涼的指腹，力道適中、並且沒有任何阻攔地、直接按在了紀明越赤|裸的小腿上。
紀明越本能地渾身一個顫栗。
“給你按摩，別怕。”林風眼睫未抬地說道。他手下未停，修長漂亮的十指依然抵著紀明越汗津津的小腿肚，盡心盡力地“按摩”。
紀明越雖然瘦，腿上還是多少有些肉的，尤其是小腿肚上，被手指從容不迫地來回推壓，就更顯得豐沛柔膩。
從小腿肚上顫巍巍的軟肉，到清瘦雪白的腳腕，簡單的“按摩”在這一方寂靜教室裏，延伸出無數曖昧意味。
被全校人愛慕崇拜的校草，此刻就在他麵前，安靜，而且溫柔。
讓他有一種正在被人虔誠對待的錯覺。
“……林風。”紀明越開口，聲音微啞。
“嗯？”林風稍稍抬了一下眼睫，表示他聽見了，不過並沒有抬到足以與他對視的程度。
“你還記得上次我問你什麽嗎？”
“哪個上次？”
“我問你，除了我，你對別人這麽好過嗎？”
林風的動作頓了一下，才說道：“我記得我當時說，沒有。”
“那這次我想問，為什麽？”紀明越說道。
在說出口的瞬間，紀明越就開始後悔、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說下去了，明明不是對的時間、地點，甚至形象都是近期最糟糕的時候，他滿身熱汗、氣喘籲籲……
偏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灼燒著他的心口，支撐他說下去：“你暫時不想說為什麽也可以，那就換我來。”
“林風，我有話要告訴你。”
他微微喘著氣，偏偏眼神極亮，像有一簇火在他的眼睛裏燃燒。
他咽了一口口水。
他設想了一百種林風的反應：無奈、遲疑、反感、厭惡……但唯獨沒想到的是，林風抬頭看著他，眼裏浮現的，居然是……
驚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