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幹嘛?”紀明越鬆開手, 放任氣球再度升空,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姚琛,無可奈何地道。

之前姚琛說有事要忙,會離開一陣, 而紀明越也搞清楚了關於前世的疑惑,以為事情已了,便自然而然沒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姚琛後來空下來再找他,他也都是以“高三功課太緊沒時間出去玩”為由推掉了, 直到學校放了寒假,又實在推了太多次, 這才跟著姚琛出來“隨便逛逛街”。

到了高三, 他們的假期縮減得愈發厲害,寒假已經被減少到了隻剩從二十五到初十的半個月。今天是初八,北城的商場才開門營業沒幾天, 能弄出這陣仗其實也挺難得的了。

“上次的新年禮物,你說不喜歡, ”姚琛微微一笑, 說道,“我答應過, 會送你一個更好的。”

“……”紀明越有點無語, 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說,“會不會太誇張了?”

其實他能理解姚琛為什麽會這麽做:他在姚琛眼裏, 無非就是個十七八歲、涉世未深、戀愛史也一片空白的天真小gay, 雖然因為家境比別人見識多些, 但這個年紀,不分男女,總歸都滿心滿眼、充滿了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

想泡他的話,當然是越浮誇越好——這會兒,《一起來看榴星雨》正在熱播呢,還被學校裏的同齡人瘋狂追捧,跟“端木今天帶我去了美x斯邦威,我感覺我好像變了一個人”比起來,這漫天氣球,真是瞬間高端洋氣上檔次了有木有?!

“正好配合新年氣氛,加上你也快過生日了。”姚琛看紀明越的表情,知道他對“新禮物”也不怎麽滿意,隻得中途改了口,“沒事,其實不張揚,你不用怕。”

“我沒怕。”紀明越說,“……要是讓我爸知道了,應該你比較怕才對。”

*

“打聽了一下,原來是有人在給弟弟過生日。”女客戶笑吟吟地回來,說道,“弄得還怪浪漫,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公開示愛呢。”

“……未必有區別。”林風站在商場天井的圍杆旁,居高臨下,看著下麵那兩個並排而行的身影距離時近時遠。

“嗯?你說什麽?”

“沒什麽。”

*

“對麵是不是快要裝修完了?”

這所商場高檔繁華,各個店麵也裝修得金碧輝煌,租金最貴的地方,店鋪內部的奢華靡麗已經和後世相差無幾了。

紀明越趴在其中一家的落地窗前,望著對麵拔地而起、籠罩在暗影中的大樓,頭也不回地問。

“確實快了,就這幾天。”

“裝了好久了吧?開業以後準備拿來做什麽,也是辦商場?”能讓紀明越問得這麽隨意的原因,隻有一個:對麵是宏明房產名下的,對於它未來的功用,他不光能提前知道,甚至足以影響改變它,“我爸到時候回來剪彩不?”

“紀叔剛去美國,說要看情況,”姚琛道,“不過我們已經請了幾個女明星過來站台,裏麵有張冰冰,她是話題女王,自帶新聞的,為了給公司多爭取些版麵,紀叔應該會盡可能趕回來。”

“我爸真辛苦……”紀明越幽幽歎一口氣。

“紀叔確實為公司付出了許多,很不容易。”姚琛幾乎被他帶著話題走,臉色也不像一開始那麽開懷了,但紀明越問的都是關於紀宏和公司的問題,他知道紀明越和紀宏感情好,於是也不敢敷衍,隻能一板一眼地跟著附和。

“畢竟是我們家的公司,拚搏奮鬥來的也都是自己的。”紀明越總算轉過頭來,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說起來,你怎麽不在對麵給我放氣球,不是離開業沒幾天了嗎?在自家地盤上弄這個,可比在這邊好溝通協調多了吧?”

姚琛眼皮一跳,臉上的笑容又淡了些許,不過依然繃在表麵上:“……不是正好順便給你過生日嗎?”

“我生日又還沒到。”紀明越看著他笑了下,說道,“而且,原來過生日隻是順便啊。”

“不是順便,隻是你功課緊,放假時間太少……”

“那等我爸回來的時候,你們再辦一次怎麽樣?”紀明越悠哉遊哉地道,“氣球好像挺漂亮的,也再弄一次呢?”

“……”姚琛唇角的笑痕徹底繃直了,“明越,別鬧。”

“鬧?”紀明越這回隻是輕輕笑了聲,反而沒再說話了。

現在想想,他前世把姚琛當作足以全心依賴托付的親人,也的確是有點天真過頭了。

姚琛固然為宏明做出了不少貢獻,但他和紀宏,也始終存在一種微妙的依附關係。姚琛有能力,有衝勁,但是沒有紀宏,他也不可能在那麽輕的年紀、得到那麽多的鍛煉,後來又坐上那麽高的位置。

前世直到最後,姚琛依然作為“宏明房產”的一員,於內部、縱向越爬越高,卻始終像帶著鐐銬跳舞,沒能走出過名為“宏明”的囹圄。

因為這種依附關係,紀明越對他來說,大約也是個特殊的存在:在不能確定、沒有把握的當年,他慎重再慎重,絕對不敢貿然行動;而當他這次一旦有了把握,便迫不及待地采取動作,趁著他年少懵懂、涉世未深,暗示緊接著明示,務必要牢牢地將他掌握在手裏——

姚琛其實還算坦誠,從沒說過喜歡他愛他,隻是不停強調成年人的“疼”與“寵”——

“琛哥疼你”,這份疼愛裏,又摻雜著多少欲望和利益?

對於姚琛前世今生的行為反差,生出這樣的分析,紀明越腦內的第一反應,其實是抗拒。

他也在想,這樣的“陰謀論”會不會顯得過於小人之心、過於陰暗了?但在寥寥幾句試探過後,姚琛的反應——不止是應答的話語,還有語氣、神態、動作上的細節——都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想法……大概並沒有錯。

得出這樣的結論,也讓紀明越有些悵然和傷心:至少他前世對著姚琛、痛苦傾訴與林風有關的秘密時,是真心實意地把他當做親人的。

要是前世那次的飛機沒有出事……等紀明越回了國,姚琛又會對他說什麽呢?

這依然是一個未解之謎,而且答案依然不得而知。

但紀明越發現,他現在已經不想再知道了。

*

“來都來了,不再上樓看看嗎?”姚琛看著紀明越又笑了笑:其實到這會兒,紀明越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但他準備了這麽久,實在不甘心就這麽放棄——

又不是意氣用事的小孩兒了,難道客戶跟你發脾氣,你也要跟客戶翻臉,導致到時候什麽生意都做不成嗎?

“上樓?有什麽?”

“在頂樓,還有一點小驚喜給你。”姚琛溫溫柔柔地看著紀明越,“來都來了,就上去看看,看一眼又不吃虧。”

“驚喜?還是算了吧……”紀明越現在是真的興致索然,“我想回家了,我寒假作業還沒寫完呢……”

“你別急,明越。”眼看著紀明越轉身要走,姚琛伸出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在頂樓,坐個電梯就到了……”

“……你、鬆手……”紀明越下意識一掙,姚琛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神經過敏了,幾乎立刻回以更大力道的緊握。

紀明越的手腕一緊,簡直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被捏痛了,忍不住嘶了一聲,從身後不知哪裏探出一隻手,“啪”地將姚琛的手重而響亮地拍開了。

“誰……林、林風?!”紀明越回過頭,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身後的人會是林風,驚嚇得直接磕巴了一秒。

“原來你們認識呀?我還以為林風過來見義勇為的呢,哈哈……”林風身邊還站著一位妝容精致、約莫三十多歲的女人,笑盈盈地道。

紀明越知道林風一直在做一些類似股券谘詢的事,他們一起出現在這裏,那這位有可能就是林風的客戶。他頓時更覺得狼狽,後退兩步,笑了下道:“嗯……您好。”

“李女士,既然事情已經談妥,抱歉,今天可能不能送您回去了……”林風回過頭,和那位女客戶低聲說了幾句,那女客戶也很快點了頭,轉向紀明越、溫柔笑道:“那我先走了,再見。”

紀明越呆呆地也和她說了聲再見,還抬起手軟軟揮了揮——不過揮到一半,就被林風在空中捉住了:“手又不疼了?”

“還行,也沒很疼……”林風的手心這一回居然是溫熱的,將紀明越的手裹在裏麵,登時就讓他不爭氣地臉熱了,“你怎麽在這兒?”

“來談些事情。”林風十分簡潔地道。

“哦……”紀明越下意識蜷了蜷手指,再次觸碰到林風的體溫,才意識到林風居然一直沒鬆開他的手。兩人手握著手,掌心沁出的濕潤彼此交織,簡直顯得有些旁若無人了——

林風握著他的手側過身,正好和旁邊的姚琛四目相對。

“明越,這不是你同學嗎?”姚琛從唇角扯開一抹笑,像沒看見兩人相握的手一般,一臉自然地道,“這大過年的,不在家寫作業,出來談事情?剛才那位……姐姐?長相還是很美的,可能的話,我也想認識認識,就是不知道結婚了沒有……”

紀明越不喜歡聽他這麽說林風,正要開口,卻聽林風直截了當地道:“與你無關。”

“是、與我無關……”姚琛似乎並不生氣,輕笑一聲,說道,“明越是我弟弟,這總與我有關了吧?我現在帶明越上樓去玩兒,可以把手鬆開了吧——小同學?”

“你明明知道林風的名字……”紀明越忍不住小聲嘀咕。

他本以為姚琛說到這地步,以林風的自尊心,也就會這麽鬆手了,沒想到他非但沒鬆手,還拉著紀明越的手、把他往自己身邊拽了拽,低下頭,旁若無人地問:“你吃飯了嗎?”

“唔、沒吃。”其實紀明越猜姚琛非要拉他上頂樓,估計就是準備了燭光晚餐之類的,他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所以才會這麽堅決地拒絕。

“我剛吃完,你想在外麵吃還是回家吃?”林風繼續問。

紀明越不由順著他的話思考起來:在外麵的話,林風都吃完了,難道要林風幹看著他吃?“……那還是回家吃吧,家裏還有好多菜。”

“嗯。”林風垂睫答應,又握了一下紀明越的手,示意他跟著自己走。

“林風!”兩個人轉身走出去沒兩步,姚琛終於還是叫了他的名字,“——你可要想清楚。”

林風沒回頭,但也淡淡回應了他一句:“有什麽需要想清楚的?”

姚琛微微眯起眼睛,看著林風和紀明越的背影。他曾經也數次觀察過這個人,知道他是天之驕子、極度優秀,這樣的人,往往也是極度驕傲的。

他知道林風對紀明越未必沒有感覺,但他也無意中看到過宏明為林風提供的“賬單”,這樣驕傲的人,對於一個高高在上的施恩者,不可能沒有芥蒂。

因此,哪怕他跟紀明越彼此都有意思,要真正水到渠成、恐怕也千難萬難。那時候他對著紀明越,說林風對他若即若離、忽冷忽熱,紀明越當時的表情,又何嚐不是被他說中?

這應該就是個冷心冷情的人,哪怕一時動搖,自尊心就是他的軟肋……

姚琛唇角勾起,說道:“據我所知,你家的醫療費、還是由宏明在供應吧?要是紀總知道了你的心思……這算什麽,恩將仇報?萬一紀總一個不高興,斷了你的生活來源……”

“算了吧。”林風定定聽了片刻,忽然偏了下頭、輕輕笑了一聲,“我的生活來源,早就沒再依賴紀總了。而且……你當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如果我是你,要跟他告白的話——”他轉過頭來,視線自紀明越身上滑過,又在姚琛麵前、晃了一下他們相握的手,“我敢在對麵大樓裏——也不說是給我弟弟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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