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參加聯誼的事, 紀明越沒跟林風說。

林風倒是在電話裏主動和紀明越提了,“過兩天幾個學生會要組織一次跨校聯誼,你去嗎?”,紀明越還裝傻說:“什麽東西?我不去。”

不知道為什麽, 這次他就是不想告訴林風,準備到時候給他一個“驚喜”,或者說……驚嚇?

不過到了當天, 紀明越去了,卻沒見到林風的身影。

三校聯誼選在了市中心一家KTV的特大包廂裏麵,足夠容納上百人,人群裏到處是陌生的青春麵孔,音響開得很大聲, 燈光在頭頂忽明忽暗地閃。紀明越來回繞了幾圈,挨個艱難辨認過去,發現林風好像是真的沒來。

他有點沮喪地坐回座位,黃淇濱湊過來,因為周圍嘈雜,不得不放大音量、大聲在他耳邊問:“你找什麽呢?這邊漂亮妹子不挺多的嘛!”

紀明越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可說的,大聲告訴他:“我找林風,就以前老來找我的那個帥哥!”

“啊,他啊!”黃淇濱說,“好多女生也在問他, 他們學校的人說他有事、來不了了!怎麽, 他沒跟你說嗎?”

“是、是嗎?”紀明越噎了一下:他自己都說不去了, 林風又有什麽必要特地跟他報備自己去不去?他撓了撓臉,有些心虛地補上一句,“好像說了,我給忘了,當時沒注意聽。”

“哦。”黃淇濱遞給紀明越一盒果汁,一手狀似豪放地攬住他的肩膀,實際半身都縮在他身後,“哎,兄弟,那邊那個長頭發、黑T恤、超短褲的女生,剛才是不是看我了?”

黃淇濱能來參加聯誼,對認識女生當然還是蠢蠢欲動的,隻不過他宅男一個,也比較慫,隻敢暗搓搓地跟紀明越咬耳朵。

紀明越咬著果汁吸管,順著他說的方向望過去,燈光太晃,沒看清有什麽長發女生,隻看見一群人圍在點歌台那邊爭著點歌:“沒看見,你別意、**了,要是喜歡就去追啊,問人家的聯係方式。”

黃淇濱當然不敢去,小聲嘟囔:“她剛才真往這邊看了……”

紀明越沒接話,手裏抱著果汁慢慢地喝。其實麵前這場景有點似曾相識,挺像他和林風高中的那個時候。

隻不過高中時代,大家出來都是以“同學聚會”“同學生日”的名義,青澀害羞得很,“早戀”的事兒不好意思拿到台麵上來說,大家湊在一起開個曖昧玩笑、有點肢體接觸,都夠眾人起哄上半天的了。

到了現在,聚會的名義幹脆都變成了明晃晃的“聯誼”,男男女女光明正大地玩笑接觸,要是看對眼了、還能落落大方地去要聯係方式,空氣中充滿了熱烈張揚的荷爾蒙。

“老三,”紀明越喝完了果汁,捏著紙盒包裝說,“怪沒意思的,我想回……”

包廂門口忽然傳來一陣**。

兩三個身影推門走了進來,一個很高的人影走在最後,包廂裏一群人轉眼爆發一陣歡呼,圍了過去,最先領頭進來那人大笑說:“這尊佛可是好不容易讓我拉來的,你們得請我喝酒!”

有人笑著接口:“先讓他罰酒再說!”

黃淇濱湊在紀明越耳邊說:“你剛才說啥,我沒聽清!”

紀明越隻顧看著包廂門口、忘了手上的力氣,手裏的包裝盒“噗滋”一聲,殘存的果汁沿著吸管噴出來,灑了他滿手。

*

“……人家林風忙著呢,我可是軟磨硬泡才把人拉來的,你們悠著點兒啊!”

拉林風過來的是大三的學長,也是學生會副主席,在學生會裏很有名望,也曾經幫過林風不少,所以林風很難拒絕他。

這會兒副主席正在人堆裏爽朗地大笑,林風被簇擁著喝了三杯“罰酒”,微微有點兒頭暈,等他抬頭掃視四周、看見某個方向、某個身影的時候,更加覺得自己是眼花了。

不過他又相信自己對於那個人,是不可能認錯的,放下杯子便撥開眾人走了過去,看那人坐在沙發上沒挪窩、有點呆地仰臉望著自己,忽然就覺得手心一陣癢。

“你怎麽在這兒。”

“……你怎麽來了?”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雖然還是夏天,不過KTV裏的空調開得很足,紀明越應該也是知道這一點,穿了一件黑色長袖,外麵套一件寬鬆的紅色T恤……肩膀上還掛著一個大型人形物體。

林風皺一下眉,看清楚紀明越左邊緊緊挨著的黃淇濱,右邊還有好幾個漂亮女生,頓時就很想把他拉起來了。黃淇濱還毫無所覺地和他打招呼:“hello啊,帥哥,又看到你了。”

林風頗敷衍地衝他點一點頭,正好看見紀明越手上、袖子上似乎都沾了亮晶晶的水漬,回頭到茶幾上連抽了幾張紙,走過來衝紀明越伸出手:“去那邊擦擦行嗎?”

紀明越也正在懊惱他剛才跟林風的對話——他剛跟黃淇濱說完、林風自己告訴他的不會來,結果林風第一句是問他“你怎麽在這兒”,他要是回答了,不就坐實了他都沒跟林風聯係,純靠自己瞎掰嗎?

因此林風一問他,他就順勢拉住林風的手、乖乖站起來了:“去哪邊?”

“跟我走。”林風帶他走到了一個人少的角落,拿紙巾給他擦手和衣袖,“怎麽弄的?”

“……我以為果汁喝光了,就捏了一下,沒想到裏麵還有。”紀明越張著手,有點懊惱地看著林風替他擦掉果汁。

“應該不止捏了一下吧?”林風微微笑了一下,抬眼看著他說,“你是知道我要過來嗎?”

“……啊,那個。”紀明越卡了個殼,臉上有點熱:果然又被林風看出來了,“……我本來不知道有這事的,問了黃淇濱才知道,然後一想我又沒啥事……”他略微心虛地自上而下看了林風一眼,“……就來看看唄。”

“看得怎麽樣,好玩嗎?”林風也不拆穿他,來來回回地擦著他的手,嘴角上翹著,好像心情很好似的。

“……咳,不好玩。”紀明越說了實話,小聲說,“……你又不在。”

“我要是在的話,你打算怎麽辦?藏在人群裏,監督我有沒有趁機勾搭別人?”林風甚至都開始逗他了。

“……我才沒那麽無聊。”紀明越底氣不足地反駁,抽了一下手,“好了好了,早擦幹淨了,再擦手都讓你擦破了。”

“我下手又不重。”林風眼裏帶著笑,輕輕看了他一眼,“像這種能光明正大牽著你手的機會,真是越來越少了。”

紀明越呼吸一窒,抬眼看向林風,好一會才張口道:“我不是……”

他說到一半,忽然有人過來,笑著重重拍了林風的肩膀:“你怎麽上這兒來了,都等你呢!”

紀明越看過去,發現是最開始帶林風進來的那個人。那人也看了眼紀明越,視線在他們身上掃過,問:“林風,這是你朋友?”

紀明越連忙把手抽了回去,林風這次沒阻攔他,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隨即回應那人道:“對,這是我好朋友,高中就是一個班的。剛才果汁灑他身上了,我給他擦下。”

“哦哦,高中就一個班啊,那你們挺有緣分的!”副會長哈哈兩聲,對紀明越笑容可掬道,“同學,林風這人挺難叫的,我好不容易把他拽過來,那邊挺多人都等著他,你要不然、過去一起玩兒?”

紀明越來之前,其實也沒明確自己到底想幹什麽,大概就是想跳出戀人光環、從旁看看林風現在的交際、生活狀態?

不過被這位一問,他又不想眼睜睜看著林風去參加那些、一看就有可能被吃豆腐的遊戲了,脫口道:“你們玩什麽?”

“也沒什麽,就真心話大冒險、國王遊戲之類的,也就能玩這些了。”副會長笑道,“放心,不會玩得太過火,肯定不能讓你跳**!”

他這句是玩笑,不過紀明越還沒怎樣,旁邊林風倒是臉色一沉,說:“要玩這個的話,當場我就帶他走。”

副會長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他這是玩笑還是真話,紀明越趕緊打圓場說:“我知道肯定不能!走吧走吧,去看看——”

雖說是聯誼,大約是因為開始沒多久,眾人還沒能徹底放開,能成群坐在一起玩兒的、基本還是一個學校的居多,紀明越跟著他們在一處沙發上坐下,周圍大半都是林風他們學生會的。

他一抬眼,倒是看見一個熟麵孔——蔣霜雪就坐在他們對麵,她今天把頭發散了下來,穿著黑色緊身T恤、牛仔熱褲,襯著燈光,看起來嫵媚又性感。

紀明越後知後覺想起黃淇濱的話,按他的描述,該不會那會兒就是蔣霜雪在看他們吧?那到底是在看黃淇濱、還是自己?

“來來來,先玩幾把熱熱身——”副會長嫻熟地彎腰洗牌,而後將撲克瀟灑地往茶幾上推開,“就玩個開心,別有玩不起的啊。”

紀明越手裏抓著牌,不自覺轉過臉,和林風頗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這情形愈發似曾相識了,連帶著讓他們倆,都有種舊夢重溫的恍惚感。

他們先是玩了幾局牌,不過因為燈光太晃、一張張辨認起來太累,又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隻是遊戲形式和以往略有不同——他們是將一個空啤酒瓶放在茶幾上,讓它旋轉,最後瓶口指向誰,就由誰來接受懲罰;而瓶底衝著的那個人,則可以提出具體的問題或懲罰措施。

嘻嘻哈哈地玩過幾輪,紀明越也中過一次“獎”,被問了初吻在什麽時候,他回答“十八歲生日當晚”,還被揶揄了一陣“好純清好浪漫”。

就在他心情放鬆、跟著插科打諢的時候,空酒瓶再度轉起來,他不經意瞟過一眼,發現有人抬手、用手肘輕輕抵了一下酒瓶。

場上人很多、也很擠,紀明越一時間不能確定他是不是故意的,不過這一回,酒瓶停下的時候,瓶口剛好指向了林風。

而瓶底指向的是蔣霜雪。

蔣霜雪眼睛明亮地問林風:“現在場上,有沒有你喜歡的人?”

眾人屏息凝神。

紀明越在底下,“嘎嘣”掰斷了手裏的花生殼。

得,這下真是舊夢重溫了,連問題都一模一樣。

林風餘光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有。”

周圍人不出所料地大聲起哄,有人拍桌子、有人吹口哨、還有人興奮得直跺腳,吵嚷得許多人都往他們這邊看。

每輪隻能問一個問題,啤酒瓶很快被再度旋轉了起來。紀明越這次留心了,他很快發現,酒瓶又被人用手腕、不輕不重地頂了一下。

……原來這是搞全場助攻啊。

“等會兒。”他裝作不知情,但又毫不客氣地說,“你們都退遠點兒,沒看都碰著酒瓶了,影響公平,這把重轉吧。”

這次重轉,瓶口果然沒再指向林風。

之後再轉幾次都一樣,有紀明越目光炯炯地盯著,眾人又顧及他是林風帶來的“好朋友”,不好再做什麽小動作,沒兩輪就覺得索然無味了,紛紛提議換遊戲。

“那我去再把撲克拿過來。”蔣霜雪站起來道。

紀明越跟著站起來,說:“那我把酒瓶放邊上。”

兩人的目的方向一致,蔣霜雪拿了撲克,也沒有急著回去,而是猶豫著看了紀明越一眼,說:“你、跟林風高中就是同學?”

“同桌。”紀明越糾正完,微微頓了一下,看著她說,“……你知道林風有女朋友吧?”

“你果然看出來了?我知道。”蔣霜雪居然點了頭,說道,“他從一進學校就在說,可大一都快過完了,誰也沒見過他女朋友來找過他,連她長什麽樣都沒人知道,讓林風拿照片,他也拿不出來,你覺得可能嗎?”

紀明越道:“所以你們覺得,他說有女朋友就是個幌子,擋桃花用的?”

“不知道是不是擋桃花用,我更趨向於他隻是不喜歡麻煩。”蔣霜雪衝他嫣然一笑,“剛才他回答的問題,更證明了我的猜測,不是嗎?”

紀明越抿了下唇,沒說話。

“不知道為什麽,你好像一直不太喜歡我。”蔣霜雪笑著說,“但我是一直希望能和你打好關係的,我真的對你對他都沒壞心。而且,林風的選擇,做兄弟的,也是祝福他會比較好吧?”

那邊眾人已經在催了,蔣霜雪又衝他笑了笑,拿著撲克回去了。

紀明越望了他們一眼,嘀咕道:“……我祝福你們個大頭鬼。”

*

這次拿了撲克回去,他們便提議玩“國王遊戲”。林風其實也多少察覺到了眾人的“助攻”,幾次給紀明越使眼色,問他要不要回去。

紀明越不搭理他,還故意在離林風遠一些的位置坐下,悶頭跟著抓牌:他還真想看看,這群人究竟能“助攻”出什麽花樣,能不能讓他祝福一下!

紀明越不挪窩,林風當然也沒法走,隻能看著紀明越歎兩口氣,無可奈何地跟著抓牌。

這群人果然還挺懂得循序漸進,一直玩到第三輪,抽到國王的人、才在林風身旁人的瘋狂口型下說道:“2號和……”

“國王”焦急地尋摸著蔣霜雪的口型,紀明越重重“咳”了一聲,讓蔣霜雪都不大好意思張口了,“國王”不敢停頓太久,怕被林風察覺,隻得隨口謅了一個數:“……9號!2號,呃,要當著所有人的麵,對著9號公開告白!不當著所有人麵不行,告白短於五分鍾不行!”

林風往茶幾上扔了他的牌,果然是2號,眾人心知肚明,卻配合地發出鼓掌起哄聲:“哇哇哇,你中獎啦!”

“2號有了,誰是9號?”

“出來吧,9號!”

……

紀明越時刻盯著場上,此刻正好捕捉到手裏拿著9號牌的人,正擠眉弄眼地把牌往蔣霜雪那邊傳,試圖暗度陳倉。

眼看著蔣霜雪就要把牌拿到手裏,紀明越忽然把自己的牌重重往茶幾上一拍。

茶幾被拍得玻璃都顫了,好幾個人專心協助“暗度陳倉”中,完全沒提防,手裏的牌都給嚇掉了:“你、你幹嘛?”“臥槽……”“你是9號嗎?”……

“我不是。”紀明越掀開自己的牌,顯示上麵是“7”,又懶懶指了指掉到地上的其中一張牌,“但那張好像是9號吧?”

“……還真是,呃,誰掉的?”僵持片刻後,那張牌還是被人翻了過來,上麵果然是9號。

“……”蔣霜雪手裏的那張牌還沒來得及丟,當然不可能認領了。

而真正的“9號”,也不好意思領“國王”的懲罰,一聲不吭地裝空氣。

“那現在沒有9號了?”副會長試探性地問,“要不咱們重新抓牌、再來一輪?”

再來一輪,他們一定不會疏忽大意、也就會有更多的可操作空間了……

“有啊,誰說沒有。”

誰也沒想到,主動開口的居然是林風。

他抓起自己那張“2”牌,探身過去,又拎起紀明越先前拍在茶幾上的那張“7”,將兩張牌緊緊按在一起。

“這也是9。”

他環視一周,聲音平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