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哥兒,好一手鼓舞士氣的手段!”回到營帳之中,蘇定方對著夏鴻升豎了豎拇指,說道。

數月被圍,最近又沒有了水,讓將士們都多了不少想法。縱然大唐軍隊軍紀嚴明,大唐將士心智堅毅,可到底還是人心。是人心就難免有諸多心思。就連蘇定方,最近也常有不安。

可今日見夏鴻升輕描淡寫,隨手笑談間便解決了水的問題,使得將士們對夏鴻升的信任頓時又拔升許多,再趁機拋出一個援兵就要到了的消息,就會可信許多了。若是一上來就說援兵要到了,恐怕將士們未必會相信,反而會以為是在安慰哄騙他們。有信手便解決了水的問題在前,再說這話,就容易相信得多。

這是人之常情,也是一種普遍的心理因為親眼見識到一個人解決問題的能力,而相信他有能力,因為相信他有能力,而相信他說的話。

“有希望就能撐下去。”夏鴻升沉默了一下,輕聲說道:“將士們需要一個希望。”

“那些白煙的毒性散盡,須得幾日?”蘇定方又問道。

“至少三日罷!”夏鴻升想了想,說道:“三日之後,若大食人還未發現水的問題,咱們就可以反擊一次。”

“這次定要老蘇親自出城!”蘇定方一聽,立刻道。

夏鴻升點了點頭,說道:“這幾日風向不錯,且準備幾個熱氣球,繩索接長一些,放出去看看敵營情況,同那幾個波斯人帶回來的地圖對比一下,若其布置未變,三日之後出城偷襲,燒了他們的糧草。”

蘇定方前去準備,夏鴻升獨自留在營帳當中,心中愁緒卻未曾散去。

大食雖然此番受到重創,城中將士和百姓也又有了水喝,但若是不能將其擊潰,解了塔布克之圍,城中將士便仍然危險。畢竟糧食已經快要完了。眼下將士們已經一日隻剩下一頓飯,好在還有些奶粉和肉鬆,每個將士發放一些,還能堅持個把月。可若長此下去,不說生出變數了,光是饑餓就能夠要了他們的命。

援兵不應該這麽慢。

且不說塔布克城被圍之前,下一批援兵和物資都應該已經從孟買出發了。就算是從塔布克城被圍算起,這也已經五個月。就算是塔布克城被圍的時候援兵還沒有出發,眼下也應該到了。

夏鴻升剛開始正是因為知道援兵會到,所以才會選擇堅守塔布克城,將大食的大軍牽製於此。夏鴻升最初計劃堅守三個月,三個月之後援兵就到了,然後援兵在後,城中將士在前,將大食軍隊前後夾擊。

可眼下過去了五個月,援兵和物資還未出現。

這令夏鴻升不禁生出擔心,到底是孟買出了問題,還是海上出了問題。

城外大食的軍營中有許多糧食,若能搶來,自然是極好的。但是城外大食軍多,而城中唐軍少,出城衝營本就不易,更是難於將糧草從大食軍營當中裝上板車然後再運輸出來。

夏鴻升還想過通過熱氣球趁夜吊下竹筐偷糧,可惜季節的改變導致了風向的改變,也隻能無奈作罷。

偷糧不得,隻能燒了。

大食人已經被汙染的河水帶去了疫病,倘若再沒有了充足的糧食,會更加混亂。

三日時間轉眼即逝,是夜,薄雲遮月,正是偷營的好時機。

“定方兄,你再多帶些人馬罷!”夏鴻升將蘇定方送到門口,回頭看看他身後那一群人,說道。

“無妨,我今夜前去,帶人多了反而不好。”蘇定方笑了笑,說道:“大食人數眾多,雖然方才慘敗一場,但人照樣不少。我就算是將全城的將士都帶去了,也還是不夠看。嘿嘿,自打出征大食以來,全看升哥兒的手段了,今夜便叫升哥兒也看看老蘇我的手段。”

“一百人卻也太少了。”夏鴻升又道。

“人多了還真個不行。”蘇定方笑道:“升哥兒可知,以前將士們都沒學過甚麽格物,大字兒不認得一個的時候,軍中作戰最怕甚子麽?”

“什麽?”夏鴻升問道。

“炸營!”蘇定方笑了笑,吐出倆字來。

夏鴻升一愣:“炸營!”

“不錯。”蘇定方點了點頭,沉聲說道:““一旦炸營,軍中將士全都魔怔一般,誰也不認得了。平常睡一個營帳裏的同袍,也隨手便給砍翻,就算是統帥當前,也不認得,也是一群人上前就砍。手裏沒刀的,用手撕,用嘴咬,全如瘋子一樣。要引得炸營說難也不難,有時候半夜裏突然有誰哭號幾聲,興許就可能炸了營。大食軍中突發疫病,又被那綠火燒,毒煙熏,嚇得可不輕,此時心神未定,最容易炸營。老蘇隻消趁夜摸進去,衝幾下喊幾聲,驚了他們的心神,挑得他們炸營之後,便趁亂去燒了糧草起來就跑,人少反而容易跑出來。”

夏鴻升腦中一動,便想起來了關於炸營的說法來。當即心中暗道,自己還真是忘了還有這一說。

當年李靖曾經跟夏鴻升講過炸營這種現象,說軍營乃是地道的肅殺之地,軍中又軍紀嚴明,十七條五十四斬的令條掛在頭上,當兵的都是提心吊膽的過日子。經年累月積攢下來的精神上的壓抑可想而知。加之軍中等級森嚴、又相對閉塞,唯有軍官淩暴、士兵無知,才可方便統領,平日全靠軍紀彈壓。到了大戰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明天還能不能活著回來,極度高壓之下,人人都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

這時候,隻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刺激到了已經緊繃到了極致的神經可能隻是一個士兵做噩夢的尖叫或許就可以引爆營中歇斯底裏的瘋狂氣氛。士兵徹底陷入一種癲狂的狀態,軍紀全都拋到腦後,有人抄起家夥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追殺軍官、仇人、不認識的戰友,第二天隻留下一地的屍體。按照迷信的說法,炸營是一種不祥的預兆,預示著部隊麵臨著滅頂之災。當炸營發生時,軍隊為了避免災難,一般采取守勢,取消一切進攻性計劃。

夏鴻升當時還想,這其實跟高考之後高三的學生們大喊大叫、撕書、砸東西是同一個道理,都是一種極端壓抑和緊繃之下的一種心理釋放,這種釋放具有感染性,會很快感染處於同一高壓的心理環境下的群體,導致一種群體性的心理釋壓。隻是炸營的程度更深,危害更大。

而在古時候,沒有心理學的解釋下看來,炸營卻是一種特殊的靈異事件,幾千名士兵有時候會同時尖叫嘶喊,陷入癲狂。

顯然,蘇定方今夜便是打算去給大食人施加一個刺激,這個刺激會激發大食軍中的壓抑緊張情緒,引爆他們的心理壓力,形成炸營。

“如此,以信號彈為號,你若陷入困境,則放出紅色信號彈,我便派人前去接應你們。”夏鴻升說道。

“好!”蘇定方點了點頭,一拉馬韁,朝身後那一百號人喊道:“兒郎們,走,隨本將去偷營,燒了那幫大食人的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