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館裏麵,算上前世今生,夏鴻升這是頭一次跟日本人麵對麵的坐在一起。

麵前的這兩個人倒也看上去沒有想象中那麽寒酸,一身衣服穿的也挺周正,皮膚也算是白淨,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打小養尊處優。因此刻算是正式交往的開始,所以對麵的主使、副使所穿的便是朝服,同大唐十分相似,應也是之前的遣隋使學去的。若是不開口說話,就隻這麽看上去,倒也同唐人別無二致。

夏鴻升在觀察著這些遣唐使,對麵的人也在觀察著夏鴻升。

見夏鴻升年歲不大,可坐在那裏的那份氣度,卻又絕非如此年少之人所會有的,心中也不禁好奇。

夏鴻升提起水壺,將壺中的茶水往倭國主使麵前的杯中倒了一杯,放下了水壺,笑道:“貴國想來還未曾有此茶葉衝泡之法,不若貴使先嚐嚐。”

“多謝夏侯爺賜茶,吾國荒且遠,茶葉乃珍惜之物,容在下嚐過。”那個叫犬上三田耜的倭國主使先是拱手低頭謝過夏鴻升倒茶,然後一邊說著,一邊又合手將茶杯端起,送入鼻下輕輕一嗅,不禁麵色訝異,又銜取一口輕輕吞咽,麵上驚異更甚:“這茶……”

“如今大唐早已無人再以鹽椒煎茶。”夏鴻升笑了笑,說道:“茶葉摘取下來之後,經過一些手段的炮製,便有了如此之風味。”

“原來如此!”犬上三田耜恍然道:“多年不曾往來,大唐如今又多了諸多變化啊!”

“不錯,今日之大唐,遠非昔日之隋朝可比。”夏鴻升點了點頭,說道,然後又笑了笑:“貴使的漢話,說的很好。”

犬上三田耜頷首微笑,稱了聲:“不敢,隻是仰慕大唐文化,夢想有朝一日能重現兩國交往之盛,故而隨小野妹子先生研習中原之經典。”

“小野先生可好?”夏鴻升問道。

卻見犬上三田耜麵露悲戚,哀言歎道:“先生已過世五年,如今未有夢中相見。”

“貴使節哀順變。”夏鴻升故作溫言的勸道:“小野妹子閣下為我****同倭國之交往所做貢獻頗多,貴使閣下若能順其遺誌,使兩國重修於好,則足可慰其在天之靈。”

“多謝夏侯爺。”犬上三田耜對夏鴻升行了一禮,說道:“自登岸以來,至於長安,沿途所見,不禁使吾心生感歎。上天是偏向大唐的,給了大唐無盡的土地和財富,忠耿的臣子和臣民。大唐之繁盛,比在下設想之中的更甚。大唐皇帝陛下,不愧為擁有四海四方的天可汗!”

夏鴻升笑了笑,不為他的馬屁所動,隻是拿指節敲了敲桌麵,說道:“實不相瞞,貴使可知為何隔了如此之久,陛下才派本侯來見諸位?”

“還請夏侯爺指教!”犬上三田耜正色道。

夏鴻升亦正色言道:“大唐敬重上蒼,不敢妄稱天數,以天自居。故大唐雖幅員萬裏,百姓無數,繁榮昌盛,大唐皇帝卻也隻是自曰天子,以示對上蒼之敬畏。爾國不過數島之地,民不過百萬,爾國國主何以竟敢妄稱天皇?又置我大唐皇帝陛下於何地?不滿貴使,陛下才見到爾國國主呈上的國書之時,見那開頭竟然號稱‘東天皇’時,便立刻震怒無比,朝臣之中,亦有不少大臣義憤填膺,認為爾國無人臣禮,應當焚其國書,毀其貢獻,驅逐其人,用不得入我大唐。”

犬上三田耜臉色微變,正待開口,卻聽他身側的副使先聲言道:“天皇之稱,乃我國之百姓尊敬國主,故有此稱呼,此也隻是我百姓稱呼我國主而已,卻不知同大唐皇帝陛下有何幹係,值得為此大動肝火?我國百姓稱國主之為天皇,正如貴國百姓稱陛下之為皇帝,如此而已,那東天皇之於西皇帝,又有何不可?”

此言既出,犬上三田耜臉色又是一變,立刻拉了那副使一把,連聲說道:“關於此稱呼,實屬誤會!我國之百姓,感念國主天恩,故而尊稱天皇,並無旁的意思,亦絕無要羞辱大唐皇帝陛下的意思。當日寫此國書,實在是內官疏忽,隻想到我國百姓稱呼國主,貴國百姓稱呼大唐皇帝陛下之言,卻未曾深思。此乃誤會,非有意而為之,還請夏侯爺代為向陛下傳達,若陛下準許,在下當自為陛下解釋賠罪。”

不過,夏鴻升好似沒有聽見犬上三田耜的話一般,隻是抬眼直勾勾的盯著他身邊的副使,那雙眼中帶著一絲詭笑,令人不安。

“這位,大約便是此次倭國遣唐使的副使,藥師惠日閣下了吧。”夏鴻升那令人心裏發毛的眼神盯著那副使看了半晌,這才突然開口問道。

“正是在下。”藥師惠日倒很是自豪似的挺直了腰杆子。

夏鴻升又笑了笑,淡聲說道:“漢時,爾國國主自稱大夫,遣使來朝,向我中華之國納貢稱臣。漢光武帝嘉其一片誠心,於是融黃金鑄印,賜以印緩,冊封為王,許爾國主為漢倭奴國王。魏明帝之時,又曾封邪馬台國王卑彌呼為親魏委王,加金印紫緩。這些事情,副使閣下想必不會不知道吧?爾國既為我華夏之屬國,許爾稱王,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卻不知,從何時起,竟然敢以天皇自居了?”

“侯爺這話未免說笑,我國數百年來,雖與中原交好,然卻並非臣屬。至於侯爺方才所言那些前塵往事,也是曆時久遠,難以考究,吾國卻不敢妄認。”藥師惠日一番力爭的樣子,就連犬上三田耜連著拉了他好幾次,也都未能阻斷他的話頭。

聽著藥師惠日的話,夏鴻升臉色的笑容漸漸消失,然後又慢慢出現了另外一種笑容來,那是一抹蘊含著危險意味的冷笑。

等藥師惠日說完,犬上三田耜連忙就要說話,卻被夏鴻升一抬手給阻止了,盯著藥師惠日說道:“若是貴使仍舊不改這般狂妄自大的態度,隻怕本侯不能教爾等麵見陛下了……犬上閣下莫要多言,此舉是為了爾等著想。本侯原本念在倭國乃為大唐之屬國,大唐身為宗主,於倭國之請,理應準許。今日看來,似乎這中間還要再有分說。本侯敬佩當初小野妹子閣下的作為,本欲促成此事。不過,看今日貴國副使之言語,怕是不敢讓陛下見到爾等了。”

“在下所言句句屬實,為何不敢?”藥師惠日似乎很硬骨頭的樣子,梗著脖子看著夏鴻升,反問道。

夏鴻升臉色泛起了一絲冷笑來,緊緊的盯著他的眼睛,輕聲說道:“嗬嗬……貴使豈不聞,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犬上三田耜聞言渾身一震,臉色大變,瞬間汗濕了衣襟,當下一咬牙,猛地一下站了起來,朝著藥師惠日的臉上就是一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