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知道缺的是乾位之後,並沒有急著睜開眼,而是繼續閉目冥想。五行八卦圖,及其各種變形圖陣,早就印刻在她的腦子裏,隻要她細細想來,自然能夠想起這缺失的一塊兒,該是什麽樣子。

殷逸見顧今息盯著自己的神色不同往常,隱約有了些預感。

“是什麽?”

顧今息對上殷逸的星眸,肯定地道:“天者,天子之血也!”

殷逸和柳令春都是一驚,天子之血,這個解法聽起來可不像是什麽正道的方法,反倒是像些邪教以人血為引的煉丹之術。

殷逸思慮了幾息,問道:“何處之血?手腕之血?脖頸之血?還是……心頭之血?”

顧今息倒是沒想到,殷逸這麽快就抓住了其中的重點。殷逸既問,她自是不能隱瞞。

“隻需割破手腕,讓血液流入這個凹槽,直到填滿空缺之處。陛下放心,隻需不到半碗血即可,絕對不會傷及性命根本。”

“這……還是有些冒險了吧。”

殷逸還未曾開口,柳令春就有些遲疑。不是他信不過顧今息,隻是這畢竟是天子之血,若是今日之事被人知道,或者是事後被殷逸秋後算賬,這個損傷龍體的罪名可是不小啊。

顧今息又何嚐不知道此事的風險,她雖然有十足的把握,但世上之事,自來最多的就是意外二字。

此時,她也隻能將目光移向殷逸,讓他自己下決斷了。

“不必猶豫了,我同意。”殷逸痛快地應下,就在顧今息詫異的目光中,追加了一句,“別的我不多說,隻是事後有一事,望你為我解惑,不要推辭,不要說謊。你可答應?”

殷逸緊緊地盯著顧今息,一字一句地道。

顧今息心裏一動,她已經猜到殷逸要問的是什麽,可是……

她低下頭:“我有難言之隱,還請陛下不要為難於我。”

這句話一出,也就相當於承認於此事之上有所隱瞞了。

“一句真話換我的半碗天子之血,也不願成交嗎?”

顧今息低著頭,咬緊牙關,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心已經漸漸沉了下去,恐怕這機關是破不了了,耽誤了這些時間,外間情形也不知道如何了。這接下來……

顧今息還沒思慮完,就感到一隻大手摸到了自己頭頂,一聲若有若無地歎息從頭頂傳來。

“你要的,我給就是了。”

顧今息驟然抬頭,睜大了眼睛,卻隻見殷逸掏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毫不遲疑地在手腕處劃下,潺潺血液洶湧而出,一滴複一滴地落在那凹槽之內,當真沒有絲毫地下滑,就這麽一滴滴地積累起來,不多時就填滿了凹槽。

顧今息此刻早已經回神,連忙從衣擺處撕下一塊衣衫,小心地拿過殷逸的手,一圈圈地細細為他包紮著,動作細致溫柔,沒有讓殷逸感受到絲毫的不適,低垂著的眉眼看在殷逸的眼中更是出奇的溫暖雅致,隻是這麽靜靜地看著都感覺像是心窩裏揣著一籠炭火一般。

“陛下,我……”

顧今息包紮好傷口,抬頭對上殷逸低下來的雙眸,神色間有些遲疑地開口。終究化作輕輕一歎,沒有說到最後。

揚起一抹微笑,顧今息重新開口:“沒什麽,微臣多謝陛下信重!”

殷逸知道她真正想說的並不是這個,隻是她心裏的話,既然她不願問出來,他也就裝作不知。

“你隻需知道,我信你,就足夠了。”

顧今息身子一震,心裏的話擁擠到了喉嚨口,但就是怎麽都說不出來,隻讓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柳令春自殷逸割腕放血之時,便感到麵前這兩人雖然就這麽近在咫尺,自己卻像是被一層無形的隔膜與二人分割開來,怎樣都融不進去,隻覺得口裏心裏滿是苦澀的滋味。

正當這時,石門有了動靜,天子之血凝固其上,似是一塊透明的紅色琥珀石雕,美得驚人,整個五行八卦圖動了起來,八卦移位,五行重組,幾下挪移之間,整個圖案瞬間變了樣子,石門也應聲震動,轟隆隆地向著兩邊打開。

“捂住眼睛,小心!”顧今息見石門欲開,連忙提醒道。

好在此時天色未明,從外間射進來的光亮並不刺眼,幾人微微適應之後,這才看清楚了門口的場景。

這……這是一間書房?

柳令春率先走出了屋子,顧今息等人緊隨其後。看著麵前這間有些熟悉的地方,顧今息皺起了眉頭。

這個書房,好生熟悉,她在哪裏見過呢?

她突然靈光一閃,正巧柳令春此刻也驚叫了一聲:“顧兄,你看!”

手中拿著的,正是壓在書桌鎮紙下的一張紙。顧今息湊過去一看,其上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寫滿了整張紙,而真正讓顧今息和柳令春睜大了眼睛的,卻是最後的落款——

“歸去來兮……這是誰?”

同樣看了過來的殷逸也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落款,不是人名,不是地名,反而是這麽一個古時先賢聖人所著文章的名字,這是什麽意思?

顧今息和柳令春卻是不敢置信地盯著這個落款,顧今息開口,有些艱難地道:“是……橙子!”

“是她!”殷逸也是一驚。

顧今息肯定地點頭。

劉橙的名字,說來也是有一段有趣的淵源。

劉橙的名字中“橙”據說是她的母親為她起的,其母是個江湖女子,不願要那些太過繁瑣的名字,執意要為女兒取她最愛吃的橙子為名,劉父寵愛嬌妻,不忍拒絕,也就遂了她的心意。

可是此事劉家的老太爺又十分不滿,隻說孫女的名字實在是太過普通尋常,太過庸俗,執意要為自己孫女起個意蘊深遠的小字,也就取了自己最喜愛的一片文章《歸去來兮》之中的末兩字——來兮!

老爺子也是借此希望自己的孫女長大後能有如先賢一般的曠遠豁達心境,正好這二字也暗合了其母的閨名,這才定了下來。

可劉橙呢,又偏偏是個不守規矩的。

寫“橙”字嫌麻煩,可若說讓她寫“來兮”二字,她又說這顯得突兀而不明其意,索性每次落款的時候總要寫上“歸去來兮”四個字,以彰其意。

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劉家自家人,恐怕也就隻有柳令春和顧今息才知道了。

殷逸雖然不明其中的淵源,但對顧今息自然是信任的,並沒有多糾結於此,打量了一下房間四處,道:“那你們可知道,我們現在究竟是身在何處?”

“此處,應該就是在我的府邸範圍之內。”柳令春看了看四周的擺設,又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一條縫,借著微弱的光線看了看院中四處,這才肯定地道,“正是劉氏一族在我府中的居處!”

這話說出去,別說殷逸生疑,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就算是想破了腦袋,他也從沒有想過,密道的出口竟然是在這裏!

這劉氏一族,真的隻是普通的醫藥世家嗎?神鬼莫測的醫藥手段,不時的閉關煉藥,還有這一直通往大理寺監牢最深處的密道……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透著不尋常之處。

屋內陷入了沉寂之中,幾人心緒複雜,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就在這時,原本緊閉的書房房門突然從外推開,方才心緒不寧的幾人根本無心留意周圍的場景,此刻狀況突發,竟是齊齊反應慢了半拍,失了躲藏起來的時間。

殷逸和柳令春當機立斷,上前一步,將顧今息和馮正明護在身後,繃緊了渾身的肌肉,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房門大開,開門之人見到屋內竟然有人,也是一愣。再等看清來人是誰的時候,更是神色大變,趕忙進屋將房門帶上,這才回身驚呼出聲。

“令春?你怎麽會在這兒?”

柳令春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當即示意殷逸稍安勿躁,順著微弱的光芒看去。

隻見門口那人衣著單薄,身上隨意地披著一件衣服,看樣子是從睡夢中驚醒,一路趕了過來的。而從他看到他們驚訝的樣子來看,並不是被他們這裏的動靜吵醒的,那麽……

“劉叔。”

柳令春隻低低地叫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說什麽?問他們房裏怎麽會有一條通往大理寺大牢的密道?還是問他們到底有什麽秘密竟然對著他都隱瞞了這麽許久?

柳令春不知如何開口,索性一言不發。

被稱為“劉叔”的男子,正是劉橙的父親劉漢忠,進了屋內這一會兒的功夫,也才真正看清楚了屋內的形勢。

方才在房門口的時候,他隻是借著昏暗的燭光打量著屋內的場景,並沒有看真切,如今這靠近一看,才知道原來屋內不隻是柳令春自己,而且還有其餘的三個人。

令春身邊的這位錦衣公子,麵容俊朗,隱隱讓他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卻一時之間也想不起是在何處見過。可端看這一身的衣飾,也知道他定然非富即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