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山背對著張相的眉眼一沉,隨即應了聲是,快步出了屋子。

張相看著袁青山離去的身影,眸色暗沉。

管家從屋外走入,見張相臉色陰沉,當即一怔,原本要稟報的話也卡在了喉嚨裏。

張相見管家到了,這才收回目光,問道:“交待你打聽的事兒,如何了?”

這幾日八王府內的動靜,自是沒人比他更加關注了。

八王爺得了連老太醫都束手無策的怪病,卻被一個號稱“神醫”的蒙麵江湖郎中治好了。

哼,這些話,騙騙那些閨閣中的小姑娘還可以,可落在他的耳朵裏,卻怎麽聽怎麽覺得這其中有一絲陰謀的味道!

這些日子,便一直派了管家在王府四周打探,就是為了得知此事的真相。

想到方才袁青山所說之事,此事發生的時間太過巧合,也許,正與八王府的怪事有關,也未可知!

管家見張相問起,這才連忙收斂心神,恭敬地回道:“回稟王爺,小的已經探得了一些眉目。”

“說!”

“其實也算不上是線索,隻是有些蹊蹺之處。這位所謂的‘江湖神醫’,雖然確有其人,以前也曾經在朝堂之上被提起過,但這些時日裏京城中的傳言,不過是捕風捉影而已,似乎……是有人在背後操縱,有意掀起神醫的傳言。”

張相聽得此話,眉頭蹙起。

背後操縱?若是真有其人,這人又會是誰呢?

還未等他思慮出個所以然來,管家的話卻並沒有結束。

“我們的探子還在無意中探得,那神醫最後似乎囑托了句極為迷信的話,而從這幾日八王府的情勢來看,這句話的作用,著實不小!”

這倒是讓張相感興趣了起來:“哦?什麽話?”

管家沉聲回道:“王府歌姬秦青,乃是貴人之相,一旦行房,貴氣立破!這次的病就是一次示警!”

“笑話!”

張相當即怒喝一聲,他向來不相信什麽鬼神之說,更遑論是如此荒謬的說法。

管家聽得這大逆不道的話,隻得低下頭去,裝聾作啞。

“這話相爺不信,王爺看樣子卻是信得,聽說自那之後再也沒有召過秦青侍寢,但對她確實愈發的寵信了起來!”

“嗬,竟有這種事!簡直是笑話!”

張相對此是嗤之以鼻的,可笑那殷祐素日裏也算是個謹慎的,可這事情到了自己的身上,竟然也是當局者迷,就這麽傻傻地為了這一句傳言所惑!

不過,如此一來,倒也看出這背後設局之人心思細巧,竟然將殷祐的心思把握的滴水不漏,就這麽一個看似拙劣的圈套,就牢牢地套住了這位王爺的心,讓他心甘情願地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可是……

張相有些不解地皺眉,此人如此大費周章地布局,可這整件事情的受益人,看起來似乎除那秦青之外,別無他人,這……

難道就是為了她一個小小的歌舞伎?可是這根本就說不通啊!

還有那宮中的長公主,到底與此事有沒有幹係?

張驊百思不得其解,隻得暫且放下心中的疑惑,吩咐道:“你繼續盯著八王府的動靜,一旦有任何不對的地方,立即親自呈報給本相!”

“是!”

管家領了命令,正要躬身退下,卻又被身後之人叫住。

管家一愣,當即回身恭敬地問道:“主子有何吩咐?”

張驊沉思片刻,沉聲問道:“你覺得,袁青山其人如何?”

“這……”這話管家不知道該如何接,隻能猶猶豫豫地看著張驊的臉色。

張相此話問出口,自己也覺得荒謬,真是急昏了頭,竟然會問管家這種問題。

揮了揮手,張相揉著眉心,疲憊地道:“你先退下吧,本相有些累了,今日無論是誰,一律不見!”

“是!”

管家躬身退出,卻又聽到屋內傳來一聲命令。

“去向宮中遞貼子吧,就說皇後娘娘生母忌日將至,問娘娘是否可回相府一趟。”

管家一怔,先夫人的忌日,已經有些年月沒有被提及過了,現在……

他垂下眉眼,恭敬地道了聲:“奴才曉得了”,欠身退了出去。

張相揉了揉疲憊的眉心,看著桌上成疊的戰報,十張中能有一張捷報就已讓他欣慰不已了。如今戰局如此膠著,戎狄勢如破竹,遠遠比他們想象中強大的多,也難對付的多。而朝中局勢卻日益複雜,殷祐的舉止也越來越昏聵,根本就是被眼前的小小勝利衝昏了頭腦!

這一潭渾水若是不盡快澄清,隻怕這浩浩東離的氣數,當真是將盡了!

張相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重新埋頭於公案之上,即使頭痛欲裂也不敢有分毫停歇。

如今前線物資緊張,一應的調動都需經過京城審批,若是他這裏慢上一刻,前線恐怕就要賠上萬千戰士的性命!

他確實是醉心權勢,畢竟沒人會嫌棄自己的權勢太大,對此他從不否認,也不以為恥,但若是這份權勢的代價要拿萬裏江山,滿眼骷髏來換,他寧願不要!

好歹他也是飽讀聖賢書的,一己私利與家國大益之間該如何抉擇,他心中自有一杆秤,絕不會走錯分毫!

張相的心思,圍困在這小小書房之中,不為任何人所知。

而此刻的八王府中,殷逸正迅速換下一身瀲灩女裝,換上男子的長袍,儼然是要在這大白天裏恢複殷逸的身份,前去處理事務。

這些日子,托沈太醫假扮的江湖神醫那些話的福,殷祐對顧今息更是寵信有加,甚至可以說是言聽計從,也並沒有什麽不軌的舉動。

這對顧今息的偏寵,倒是意外地給了殷逸喘息的機會,他可以像現在這樣偶爾在白日換回皇帝的身份處理一些要務。

在殷逸的身後,曉春恭敬地稟報著這幾日的要聞。

“前線敗多勝少,縱然是比之前略好,仍是成頹勢,不容樂觀,而且……”曉春略一停頓,木然的聲音裏添了一份沉重,“據暗樁回報,四王爺的身影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出現了,雖然營內封鎖了所有的消息,但是種種跡象都顯示,四王爺恐怕是……重傷不起!”

殷逸係衣帶的手微作停頓,沉聲斥道:“看來這些日子當真是放縱了你,這些什麽‘恐怕’,‘可能’的消息,什麽時候也可以拿來耽誤朕的時間了!”

曉春聽了這話,當即單膝跪地,道:“屬下知錯,請主子息怒。”

將這些沒有確認過的消息拿到主子麵前,一旦影響了主子的判斷,他可就是萬死難辭了!

主子說的沒錯,他這些時候確實是太放鬆了!

殷逸並無意為難曉春,隻是給他提個醒而已,整理好身上的衣裳,款步走出屏風後。

容顏如玉,氣勢如霜,行走之間凜凜威嚴之氣四溢,讓人不自覺地生出敬畏之心,這便是這個王朝的帝王!

殷逸快步走出屋子,清冷而威壓的聲音傳來:“還不跟上?”

曉春暗自鬆了一口氣,心知殷逸並未太過惱怒,忙起身跟了上去。

隱身在暗處,潛行而走,兩人輕而易舉地潛出八王府卻沒有任何人察覺到他們的蹤跡。

沿著往日裏暗衛們來往於宮內、宮外的密道,兩人悄無聲息地入了內宮。

一前一後走在宮道之上,殷逸站在一條岔路口之前,突然腳步一頓,看著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自小生在宮中,長在宮中,從前竟然從未發現宮中還有這樣一條巧妙至極的岔路口,正如每人一生中總要經曆的抉擇。

兩條小徑的盡頭,通往的是截然不同的地點。

一方,是長公主與駙馬所居的百錦宮,如今卻成了拘禁真正的長公主殷邐的地方;而另一方,是他素日處理公務的禦書房,現在那裏麵定然有許多事情在等著他處置,件件事關家國安危!

是左,還是右?

原本應該毫不猶豫地選擇通往禦書房方向的通路,不知為何,他卻有些猶豫……

曉春見殷逸竟然停住腳步,似乎是在思考什麽,神色微微一變,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幸好現在四下無人。

曉春小小地鬆了一口氣,悄聲提醒道:“主子,此地不宜久留!”

此刻在宮中,雖說由張語涵掌握宮禁,但是這暗中到底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誰都說不準。殷逸如今該是躺在**昏迷不醒的,若是被人撞到了,這後果……

他們這麽冒險進宮,已經是極為危險的了,可不能就這樣明晃晃地站在宮道上。

殷逸被曉春這一提醒,才想起此時的危境,臉色微沉,邁步就要踏上那條通往禦書房的通路,可腳步在落下之前突然一頓,心髒感到一陣莫名的緊縮,似乎是有些不詳的預感。

那是常年生存在極度的危險中所鍛煉出的本能,曾救過殷逸多次,這次,他同樣沒有選擇忽視!

可曉春說的是,如今的情形決不允許他在此處多加逗留,殷逸稍稍遲疑了一瞬,轉而踏上了前去百錦宮的小徑。

曉春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卻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趕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