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不上力氣,隻能任由自己的身體順著牆壁跌坐在地上。

從前沒有想通的地方、看似毫無關聯的幾件事,如今越來越明朗。

長公主與沈太醫私奔離宮,皇上扮演長公主瞞過世人卻挑了她做駙馬……

以前她從未想過這兩件事兒之間有什麽關聯,可如今看來,事情恐怕比她以為的要複雜的多,也許,皇上早就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才會特地選中她!

他這個假鳳,配上自己這個虛凰,豈不是再好不過?

再往後想去,一樁樁一件件有的讓她觸目驚心、如今想來冷汗涔涔而出的畫麵,而其中最讓她震驚到渾身顫抖的,就是那日清晨,她無意中看到紅鸞的那一雙素手和那一點嫣紅的守宮砂!

這是她能夠想到的,唯一能夠將守宮砂和紅鸞扯上關係的事情了!

可是,這件事情背後的含義卻讓她不寒而栗。

守宮砂本該是在皇上的手上,如今卻是在紅鸞的手上也有一個相似的。

可那日裏的那雙手,完美無暇,她曾見過皇上的手,還曾經為了那寬厚的手掌鬧了不小的笑話,這……

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兩雙截然不同的手,一模一樣連位置都沒有差錯的守宮砂……

顧今息隻覺得自己的腦子裏已經是一團漿糊,頭痛欲裂,根本無法再冷靜地思考下去。

正當她抱著頭無力地蹲在地上的時候,密道的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她驚慌失措地抬頭傾耳聽去,竟然是衣物摩擦發出的聲音,而且聲音傳來的方向,真是從宮中而來的!

顧今息頓時心跳如擂鼓,緊張地看著通道入口處。

不是她不想閃躲,而是這通道本就為了方便起見,根本沒有修建任何的岔路口,隻有一條死直的通路,此刻她離出口還遠得很,顯然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那人到來之前先行離開,既然如此,倒不如省下這份掙紮的力氣。

顧今息悄然將手別到腰後,那裏有一把她隨身攜帶的匕首!

這個時候,來人會是誰?

不等顧今息多想,來人行色匆匆,已經拐過了一個彎道,站到了顧今息的麵前!

那人似乎也沒有想到密道裏竟然會撞上旁人,衣袍一動,似乎就要出手,顧今息頓時繃緊了身子,等著來人的招數。

可來人的動作做到一半,卻又倏而停住。

顧今息看著那人逆光而站,根本看不真切,隻能看清楚他的身形輪廓和大致的動作。

她如今本就處於劣勢,身上又隻有一把防身的匕首,以她的手段,率先動手無疑是羊入虎口,如今也隻能敵不動我不動,保持著一個近乎僵硬的姿勢,等著那人的動作。

密道裏光線昏暗,那人似乎也是有些遲疑,打量了顧今息半晌,這才驚訝地低呼一聲:“是你!”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顧今息猛地一僵,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麽方才會莫名覺得這個身影十分熟悉!

因為這人,根本就是她如今命運的掌控者,也是方才亂了她心神的人——當今聖上,殷逸!

顧今息嘴角的笑容有一絲嘲諷的意味,這世上之事果真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她剛想到殷逸,想到那些讓她毛骨悚然的事實,他竟然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這算什麽?冤家路窄嗎?

殷逸原本在禦書房內秘密會見了幾位可靠的大臣,處理完了手上要緊的公務,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正準備趕回八王府,免得被人發現了破綻。

誰料到他還沒來得及走出密道,就發現密道中竟然已經有人了,若不是他方才反應快,這一刀子下去,隻怕……

而且,顧今息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是有事要進宮被自己碰上了,還是出宮被自己趕上了?

殷逸想到這裏,不由沉下臉,試探道:“你怎麽在這裏?朕不是說了,沒有朕的吩咐,不準你私自入宮的嗎?”

顧今息低頭,看不清眸中的思緒,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隻聽到低沉無力的聲音傳來:“是,我知錯了。”

一句“知錯”說完,顧今息掙紮著就要從地上爬起來,前行幾步,雙膝一屈,就要在殷逸麵前跪下。

殷逸見她這副樣子,哪裏忍心?忙伸手想要扶住她。

可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顧今息的眼中厲光一閃,猛地拽住殷逸的袖子向下一扯!

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力氣,竟然硬生生地將殷逸做工材質無一不是上好的衣袖給生生扯斷,隻餘下半截尷尬地掛在衣袖上,而整個小臂卻是已經遮掩不住!

殷逸大驚,眼疾手快地伸手就從顧今息手裏奪回了自己的袖子,條件反射地扣住自己的手腕。

“放肆!”他厲聲嗬道,聲音裏憤怒的表層下裹著一層不為人知的慌張。

顧今息眼神猛地驟縮了一下,方才雖然隻有短短的一瞬,但是她分明看到了殷逸手腕上的一抹紅色,直到現在仍然是覺得刺眼的緊。

那一點,別人不清楚,她卻是心中有數,因為她曾經親眼在相同的地方見過!

深吸了幾口氣,顧今息將自己胸腔中就要噴湧而出的話語強壓了下去,狠狠地將頭壓低,將自己所有的情緒全部掩蓋在眼瞼之下。

“這幾日實在是太過疲累,一時失手,還請陛下莫怪。”

看著顧今息那副連說話都有氣無力的樣子,殷逸原本到了嘴邊的罪名和責罵,不知怎麽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隻能訥訥地咽了回去。

“罷了,身體不好,倒是有精神往宮中跑!快回你該在的地方吧,此次朕看在你身子不適的份兒上不怪罪與你,但若有下次,可就要數罪並罰!”

該在的地方……

顧今息聽著這幾個刺耳的字眼,隻覺得心中一片冰涼,難道在他殷逸的眼裏,她顧今息該在的就是青樓楚館、後院小閣?

顧今息隻覺得嗓子陣陣難受的作痛,半晌才艱難地擠出一個“是”字來,強撐起身子,一步步蹣跚地向著通道外走去。

殷逸見她這副模樣,隻以為她是真的身子不適,心生不忍,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緊了拳頭,費勁了全身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想要上前將她一把拉回來的衝動。

直到半晌之後,殷逸緩緩挪動步子,同樣沿著通道出了深宮,一路往八王府趕去。

被顧今息這麽一耽擱,等到殷逸重新易容換裝,再次變成紅鸞的時候,已經是天色漸暗的時分了。

看了看天邊的晚霞,殷逸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今日隧道裏顧今息的狼狽身影,手指在窗沿上輕敲,暴露了他心中的焦躁……

去看她,還是不去呢?

殷逸已經猶豫了很久了,敲擊著窗台的手指驟然一頓,猛地起身拉開了房門。

顧慮那麽多做什麽?有什麽不能去看的?

他現在可不是皇帝,而是歌舞伎紅鸞,一舉一動哪裏有那麽多束縛?

皇帝不能關心手中的棋子,紅鸞卻可以一心護著自己的“好姐妹”,有關心就說,有擔憂就問,根本不必猶豫太多!

殷逸抬步出了屋子,顧今息的房間近在眼前,他既然下了決定,就沒有那麽多的猶豫,直接伸手想要敲上顧今息的房門。

可還沒等他敲門,突然發現顧今息的房門竟然是敞開著的!

殷逸皺眉,一邊邁進了屋子,一邊口中說道:“怎麽總是這樣不小心,提醒過你好多次了,怎麽總是不記得鎖門呢?若是出了什麽事兒……”

殷逸的話語戛然而止,原因無他,隻因為出現在他麵前這令他心痛不已的一幕。

厚重的床幃,在床角處遮下重重的陰影,在這滿室都被窗戶透入的微光,熏染成一片溫暖火熱紅色的時候,這一隅的陰暗,反而是更加讓人窒息。

而就在這個角落裏,此刻正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身子盡力蜷縮成一團,還不時的顫抖著,那是一種極度沒有安全感的狀態下,自我保護的姿態。

那滿身濃鬱到溢出的悲傷氣息與角落的黑暗交輝,勾織成讓人心碎的氣息。

殷逸看著這幅景象,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絲絲縷縷的線條切割開來一樣,近乎痛到無法呼吸。

她果真是出事兒了!

見顧今息這副反常的樣子,殷逸也不敢貿貿然地衝上前去,隻能按捺著滿心的焦急與疑慮,緩緩靠上前去。

殷逸並沒有刻意放輕腳步聲,就怕突然出現的人影會讓顧今息更加受驚。

果然,顧今息聽到傳來的腳步聲,猛然抬起頭來,眼神中透著警惕,就像是一隻害怕又急於保護自己的小動物一般。

殷逸見此,當即頓住了腳步,強逼自己綻出一抹輕柔的微笑。

“青兒,是我……不要怕,是我……”

殷逸一邊柔聲安撫著,一邊慢慢地靠近顧今息。

讓殷逸鬆了一口氣的是,顧今息雖然神色間滿是警惕,卻沒有任何後退的舉動,就這樣待在原地,放任他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