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逸慢慢地靠近床邊,坐在床沿之上,試探性的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抱住顧今息。

原本沒有反應的顧今息在這個時候突然神色大變,尖叫一聲:“你別過來!”

殷逸當即頓住動作,不敢有絲毫輕舉妄動,隻是盡量柔和了自己的神色,輕聲道:“青兒,你看清楚,是我啊,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雖然殷逸麵對顧今息時有意放輕了聲音,但語氣中仍然透出一股寒意來。

對於此刻敏感的顧今息來說,這一點點的微末寒意,足夠被她察覺到。

顧今息嘴角扯出一抹笑,眼角的淚水卻隨之滑落:“我真是傻……真是傻……”

她真是傻,傻透了!

什麽新科探花!什麽國家棟梁!她根本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

從前與自己日夜相處之人是男是女,她竟然懵懂不知;如今與自己患難與共之人是好是壞,她似乎也已漸漸分不清……

這不是傻是什麽!

殷逸見顧今息眼角滑落淚水,隻覺得像是硬生生地砸在了自己的心上,一陣陣驟縮一般的疼。

不顧顧今息的躲避,殷逸上前強硬的一把將人帶到了自己的懷中,用強力突破顧今息此刻所有的防備,將她狠狠地禁錮在自己的懷裏。

手上的動作強硬蠻橫,嘴中的話語卻似是最柔軟溫柔的內心,一聲聲地安撫著顧今息:“不要怕,有我在,沒事的……沒事的……”

顧今息身子抽搐著,被殷逸強攬在懷中,幾次想要開口,卻始終無法說出話來。

半晌,顧今息終於喃喃出語:“你是誰……”

殷逸一愣,忙將顧今息稍微拉開一點,抬起她的下頜,強逼她對上自己的眼睛,也將自己的慌亂毫不掩飾地暴露在她麵前。

待看到顧今息神色清明,並沒有什麽糊塗跡象的時候,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皺緊了眉頭。

“這種玩笑是能隨便開的嗎?你再這樣,我可就要生氣了!”

顧今息聞言,神色更是淒然,出口的話語,終於讓殷逸明白她今日這是怎麽了,卻也將他的心打入了萬丈穀底!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微臣……不敢!”

殷逸猛地一僵,所有的神情動作都停頓了一瞬,隨即猛地垂下眼簾,修長的睫毛忍不住輕顫。

“你在說什麽?我不明白……”

殷逸的話還沒有說完,手腕就被顧今息一把拉住,故技重施,在殷逸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猛地將袖子扯下,那同樣的一點嫣紅刺得顧今息眼睛一陣酸澀。

“嗬!”顧今息冷笑一聲,手下倏然使力,竟是將心神慌亂的殷逸重重推下床去。

冰冷的聲音從床榻上傳來,在殷逸耳邊炸響:“皇帝陛下,戲弄微臣,就這麽好玩嗎!”

倒在地上之人身子一僵,隨即抬起頭來,殷逸對上顧今息一雙沉怒中帶著冰冷的眼睛,心中猛地一顫。

終究,還是瞞不住她啊……

殷逸歎了一口氣,恍若無事一般從地上起來,理了理衣袍邊沾染的灰塵,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沒有了紅鸞的冷媚,反而多了幾分沉穩幾分威嚴。

“無論你相不相信,朕從未有過耍弄你的心思!”

殷逸言之鑿鑿,讓顧今息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絲軟化,可隨即又強逼著自己冷硬下心腸。

當一個人遭遇過太多次的欺騙,就算是再傻,也會生出戒備的心思,何況本就獨處他鄉戒心極重的顧今息!

顧今息垂下眼簾,遮住自己的目光,將自己的心傷疑惑一同壓下,明知道出口的話除了解了一時的意氣之外,並沒有什麽用處,但顧今息出口的聲音依舊是冰冷而鎮定,就像是對待的不過是一個陌路人。

“陛下的心思,今息沒有選擇相不相信的餘地!”

從開始到最後,她一直都是被選擇的那一個,被欽點為探花,被繡球砸中成為駙馬,直到現在,被皇上捏住把柄成為這樣一個見不得人的藝妓,每日裏瞥著自己最厭惡的光彩外衣,遊走於自己不曾想象過的光怪陸離之中,帶著假麵,虛與委蛇,逢場做戲……

這一樁樁一件件,又何嚐有人給過她選擇的機會!

甚至……甚至……

顧今息渾身顫抖,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不願意抬頭看上眼前的這抹瀲灩的色彩。

曾幾何時,她傻傻地以為這抹色彩是這無邊黑暗中唯一一抹溫暖色彩,是她在深海中溺斃之前的最後一根浮木,誰知道,原來一切不過都是鏡花水月一般的存在,不過是殷逸為她勾織的一場美夢,就連何時夢醒,都握在人家的手中,半點由不得她!

她心中清楚,這一點,才是最最讓她心痛的所在。

最能傷人的,永遠是最親近的!

殷逸看著顧今息的神色,心下重重一沉。

這就是他無論如何都要瞞住顧今息的原因,顧今息的要強倔強,他看在眼裏,忌憚於心。他早就料到,若是就這樣貿貿然讓顧今息知道這一切事實,定然就會是今日這般玉石俱焚的景象。

看著顧今息近乎瘋狂的模樣,殷逸心中就像是被小刀一道一道地剜著一般,明明以為這一刻已經痛到無以複加,下一刻卻又更痛上幾分!

重重歎了一口氣,殷逸的聲音中透出濃濃的疲憊:“你好好歇息吧,朕……”

殷逸開口,想要說些什麽,卻清楚這個時候無論他說什麽都安慰不了顧今息,隻好又呐呐地合上嘴。

轉身,抬步。

殷逸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卻在最終手按上門扉的時候,頓住了腳步,一道深沉的聲音傳出:“若是聰明,就將這一切當做一場夢吧……”

顧今息淒然一笑,都說“人生如夢”,可若當真是場夢,那該有多好啊……

夢醒之後,她還是當初小小州縣中無憂無慮的少女,可以在陽光下肆無忌憚地歡樂笑鬧,什麽家國天下,什麽宮闈深深,與她都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可惜,這些稚嫩的想法,早就在她披上這一張畫皮的一刻,這一生,與她遙不可及的,注定就是那些美好的畫麵了!

顧今息猛地闔上眼,倏而身形拔地而起,在殷逸推開房門的前一刻猛地撲了上去。

殷逸感覺到身後的風動,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他的心卻已經告訴他身後之人是他絕對不能傷害的所在,身子自動收斂了所有的攻擊姿態,就這樣任由身後冰冷的觸感遞上自己的脖頸。

冰冷的觸感讓他清楚,此刻他的脖頸之上抵著的,絕對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顧今息站在殷逸身後手中拿著的,赫然就是今日密道中那把藏在腰後的匕首!

纖細的手指在夕陽的映照下似乎是染上了一層血色,明明看起來脆弱極了,卻能緊握著匕首抵著他人的喉嚨,沒有絲毫的顫抖,仿佛是早就習慣了這種危險的姿態。

顧今息無意識地將自己的下唇咬得發白,竭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有讓出口的話顫抖。

“為什麽?”

殷逸聽著身後依稀傳來的劇烈喘息聲,似乎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耗盡了全部的心力。

他微微斂下眸子,同樣回敬三個字:“你不會!”

話語出口,其中的篤定之意濃厚得讓他自己都驚了一下。

“不會?不會……不會……”

顧今息喃喃地重複了幾句,突然淒然大笑起來,說是在笑,但是其中的絕望之意,聽起來卻比哭還要悲傷萬分。

殷逸隻覺得那隻皓腕猛地扣上自己的手腕,顫抖中似乎帶著不顧一切的堅定,讓他心中柔軟了下來。

罷了罷了,她怎麽說都是因為自己才攪到這一團亂麻之中的,就當是自己退一步吧……

殷逸輕歎一聲,對於顧今息的動作不忍心拒絕分毫,任由她動作,順著她的力道轉回身子來,即使是那鋒利的刀鋒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紅痕也毫不在乎。

當兩人終於麵對麵撞上,殷逸看著顧今息早就被淚水掩蓋住的雙眼,心中一窒,竟然不顧其他,伸手就想要為她抹掉淚水。

可是,接下來顧今息的動作卻是他怎麽都沒想到的!

顧今息猛地閉上眸子,一手握著匕首小心地控製著力道,始終維持在隨時能夠割破殷逸血管的位置上,另一手卻拽著殷逸將他向下拉了拉,踮起腳尖,不顧一切地將自己獻祭了上去。

殷逸猛地睜大了眼睛,隻覺得腦子裏轟得一聲,陷入了一片空白的境地。

唇上那溫熱的觸感,帶著絕望,帶著試探,帶著小心翼翼,似乎是傾盡了所有的心力,將自己所有的掙紮輾轉全部灌輸在這一吻中,那種悲傷的苦澀融入每一滴眼淚中,幾乎通過每一個輕柔的動作滲入殷逸的口中,傳遞到了殷逸的心裏,讓他的眼瞳也有了些酸澀感覺。

殷逸一眯眼睛,眼中似乎有兩簇火苗在燃燒,絲毫不顧及抵在脖頸上的匕首,一把扣住顧今息的腰肢,將她攬進懷中,一改被動的形勢,轉守為攻,同樣將自己的堅定,自己的心疼,自己的憐惜傳遞給顧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