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就是所謂“人證”?怎麽看起來倒像是長公主這邊的人證呢?

堂上的刑部尚書聽了這話,也是頓時呆滯住,不由心急地微微前傾著身子,語帶深意地道:“袁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這裏可是三司會審的大堂,隻要你說實話,沒人敢為難你。反之,若是你有絲毫隱瞞,便是與主犯同罪!”

袁青山垂首,隻是淡淡應了聲是,卻沒有絲毫反口的跡象,當即讓刑部尚書的臉色黑沉到了極致。

刑部尚書正要再說什麽,這次卻是被柳令春打斷:“尚書大人,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言辭,再這麽說下去,本官可是要懷疑你在恐嚇證人了!”

刑部尚書臉色一滯,隨即撇開眼,道:“你可莫要胡說!我怎麽可能會恐嚇證人?這些隻不過是證人必須要知道的,將其一一告知,本就是我身為主審官的份內之事!”

柳令春挑眉,學著刑部尚書方才的樣子,同樣拿話擠兌他,道:“就算如此,尚書大人說的也已經足夠全麵了,本官相信,袁大人已了解的很清楚,不需要旁人再提醒了!是嗎,袁大人?”

柳令春轉向袁青山,神色中隱隱有提點的意思。

雖說那晚他與袁青山、顧今息不歡而散,但也看得出,無論袁青山此時是站在哪方陣營之中,他不想顧今息受到傷害,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這,也正是他們此時所想的!

袁青山迎上柳令春的目光,神色中隱隱有些異色,看得柳令春心頭一跳。

難道,他竟然要不顧顧今息的安危,也要與張相同流合汙?!

袁青山與柳令春對視了一眼之後,仍舊是垂下眸子,道:“身為證人該明白的,該做的,方才在堂下已經都有人交代過青山了,多謝兩位大人的好意。”

這一句話答得可謂是不偏不倚,卻是讓堂上的幾人都懸起了心。

刑部尚書更是焦急地頻頻看向張相的神色,卻見他始終是垂眸靜立著,沒有給自己絲毫地回應,頓時急得滿頭冷汗都滴落了下來。

禦史大夫見此,微微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問道:“張丞相,對於證人的話,你可有異議?”

張驊見終於問到他,才抬起頭來,神色間卻沒有多少緊張的神色,反而是一派輕鬆:“這證人是本王自己請上來的,他說的話,本王自然是沒有異議的!”

禦史大夫聽了這話,麵上依舊是鐵麵無私的樣子,道:“這麽說來,你是承認自己汙蔑於長公主殿下了?”

“這話是怎麽說的?我什麽時候承認了?”張驊一副無辜的樣子,當即反駁道。

這一次,眾人倒是讓張驊這出爾反爾的一幕幕弄得有些暈乎,他這麽翻過來覆過去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柳令春趁機厲聲道:“張驊!這裏是公堂,不是你的相府!你如此出爾反爾,是在愚弄我們嗎?本官看,你根本就是在借此拖延時間!”

他先是請了個證人上來,可證人卻說出的是不利於他的話語,而張相又在承認了證人的話之後反口說自己無辜,不肯認罪……

如此幾番反複,當真是讓眾人都摸不著頭腦了!

刑部尚書雖然是急得滿頭大汗,但確實也是不明白張相的心意,就算是想要相幫,也是束手無策,隻能在一旁幹著急。

張相將眾人的臉色看在眼裏,微微垂首,笑道:“諸位也未免太過心急了一些吧,這證人的話都還沒有說完,就被幾位一陣搶白,如此這般,可怎生是好啊?”

這話一出,眾人的視線再次聚集在了袁青山的身上。

想到袁青山方才的那個表情,柳令春的心中不禁一涼,對袁青山接下來的話有了些不詳的預感……

與此同時,刑部尚書終於是得到了張相的暗示,當即心中大定,搶先問道:“袁青山,你還有什麽未說完的證詞,還不老實交代清楚!若是有所隱瞞,定以同罪論處!”

袁青山垂眸,聲音中有些陰沉:“下官未曾有過半句虛言,隻是……”

他感受著四方匯聚在他身上的視線,話語微頓,隻覺得身後那一道視線火辣辣地打在他的脊背上,讓他原本已經準備好的話語有些卡在喉嚨中,說不出來,卻又咽不回去。

張丞相見袁青山的話語頓住,不由微微側首,眼角的餘光落在袁青山身上,頓時讓袁青山的身子幾不可見地一震。

想到自己心底的那個目的,袁青山微微闔上眸子,似乎這樣就能將所有的視線都阻隔在外一般。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喑啞:“隻是,幾日前我曾在長街之上險些喪命在烈馬的馬蹄之下,而那馬車的主人……”袁青山咬牙,半晌才沉聲道,“正是長公主殿下!”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眾所周知,長公主殿下身為唯一沒有離開京城的皇室親眷,本該是幽居深宮,怎麽可能會出現在京中鬧市之上,而又沒有讓旁人得知一絲一毫的消息呢?

如果微服私訪,長公主殿下又是做什麽去了?

眾多的疑問堆積在眾人的心頭,再想到方才張相的話……

這一顆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隻要有絲毫的雨露滋養,就可以肆意地生長壯大,此時外間百姓心中的懷疑,也同樣如是!

柳令春和暗處顧今息的臉色都在這一句話一出來的時候變得慘白,反倒是垂簾之後的長公主,此時雖然心中也是沒什麽底,但是麵上仍然是沒有絲毫的動搖。

算算時間,念兒也該回來了!

殷邐並未發話,暗中在等待著念兒的回信,意欲等到殷逸的意思之後再行事。

可外間的眾人並不知道她這暗中的動作,柳令春一行人早就已經是心中焦急不已,刑部尚書更是不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

所幸這次,刑部尚書並沒有再衝動行事,反而是轉向了禦史大夫,故意皺眉道:“禦史大人,這事兒看來確實是透著古怪啊,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置啊?”

柳令春見此,心知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否則就要徹底的陷入被動!

微作思慮,柳令春當即也跟著道:“尚書大人,你這話本官可就不能苟同了。”

刑部尚書挑眉,冷笑著道:“怎麽,柳大人這是在懷疑證人的證詞有假?還是存心阻撓查案?”

“自然不是!”柳令春眉色陰沉,道,“憑借著此人的片麵之詞,就懷疑長公主殿下,尚書大人不覺得太過輕率了嗎?更何況,就算是退一萬步講,此人所言屬實,長公主殿下也不過是行為稍有不妥,也許是宮外有何要事處置!所有的事情都還沒有問題清楚,尚書大人的定論,恐怕是下的太早了吧!”

刑部尚書同樣不甘示弱,反駁道:“本官不過是要請禦史大人詳查此事而已,哪裏有下什麽定論?倒是柳大人,你如此阻撓,難不成……是心虛嗎!”

“笑話!本官……”

啪!

“好了!”

一聲重響砸落在公堂之上,震得刑部尚書和柳令春同時住了口,向著此時臉色難看到了極致的禦史大夫望了過去。

往日裏禦史大夫雖然也是個難以親近之人,卻也是鮮少在這兒多人麵前動這種雷霆之怒的,今日這氣得麵色都大變,可見是當真動了真怒了!

這一場庭審下來,禦史大夫並非是眼瞎心盲之人,哪裏能看不出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之間的這點子貓膩?

這兩人,分明是從最初就都存著自己的私心!

一個想要保住張相,一個卻是使盡渾身解數也要置張相於死地,這一路的明爭暗鬥下來,反倒是將這件案子本身的真相拋到了腦後,如今更是不顧身為主審官員的威儀,當堂爭論了起來!

禦史大夫掌管禦史台,向來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公私不分之人,如今當著全京城百姓的麵,隻覺得自己的顏麵都要被這兩人給丟盡了,哪裏還能忍耐得住?

見兩人此刻還算是知道收斂,禦史大夫的臉色才好看了幾分。

望向堂下的張相和袁青山,禦史大夫深吸了一口氣,問道:“袁青山,你且將那日的情形,與我等細細說來,不得有半句虛言!”

“是!”袁青山垂首應道。

隨即,他將當日長街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除了在慕雲霄有關的細節上稍作隱瞞,不動聲色地將他給摘了出去之外,倒是當真並未有絲毫的妄言。

禦史大夫聽了袁青山的話之後,當即眉目間有些陰沉,柳令春的臉色也漸漸難看了起來。

若是袁青山堅持這套說辭的話,最起碼說明長公主當真是有擅自出過宮,若是深究下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當真被查到了什麽,那可就真是百口莫辯了!

思及此,柳令春臉色微沉,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被簾子後的人打斷。

“袁大人,你方才也說了,當時你根本就已經驚慌失措了,這種狀態下一時之間眼花也是很正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