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全權掌控前線一應事務,身邊明裏暗裏的皇家暗衛不少,殷逸有什麽消息自然不會瞞著他,這劉老爺子的事兒,他也是聽聞過一二的,其間起伏,叫人唏噓。

原本上次皇上來信中提到會請劉家人先行一步,前來助陣,並幫他穩住身子,他心中還有所疑慮,可如今當真見到劉老,他才明了,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唯有看破紅塵俗世之人,才能有如此澄澈的目光。

殷臻此言一出,劉老自然明白他所說為何,歎息一聲:“前塵往事,不過過眼雲煙,老朽不知在這世間還有多少歲月,隻想含飴弄孫,看著我家這丫頭長成大姑娘,至於旁的,都與老朽無幹了……”

“前輩高潔,晚輩佩服!”

“大哥哥,你怎麽隻顧著和爺爺說話,卻不理睬橙子呢?”

殷臻聞言,這才將目光放在一旁的小丫頭身上,見她不悅地嘟嘴,不由失笑。

他隻顧得與劉老寒暄,卻不料兩人這番文縐縐的你來我往,倒是讓這小丫頭耐不住性子了。

“是哥哥疏忽了,橙子一路趕來辛苦了,且與爺爺去休息,好不好?”

看著這可愛的小丫頭,就連殷臻這常年征戰的人也不由地放柔了聲音。

可他還是失算了,橙子這小丫頭,可不能當做一般的孩童來哄的。

果然,隻見橙子小臉頓時沉了下來,冷哼一聲:“好啊,原本我還有些今息哥哥的消息要捎給你的,既然大哥哥不想聽,那橙子也不要說了!”

那副樣子,分明是小孩子沒有得到表現的機會,在賭氣呢!

殷臻聞言一怔,顧今息有消息帶給他?這……

正當殷臻不知道該如何接下這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的話時,劉老倒是笑著拍了拍自家孫女:“橙兒,不得胡鬧!要是耽誤了你今息哥哥的事兒,小心她再不帶你在身邊了,到時,可莫要來找爺爺。”

小橙兒聞言,頓時一張小包子臉都皺了起來。

今息哥哥再不帶她在身邊?這可不行!

“好吧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吧。”橙子揚了揚下巴,一副別扭的樣子。

殷臻見她這副樣子,不由失笑:“還請橙大人不吝賜教。”

橙子這才心滿意足地開口:“今息哥哥讓我告訴你兩個消息。”她有模有樣地伸出兩個手指,擺著手指頭數道,“其一,哥哥喜歡的姐姐十分掛念哥哥,正往哥哥這裏來呢。”

“什麽!”

還沒等橙子說完,殷臻便驚呼出聲,“你是說……”

“噓!”橙子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今息哥哥說了,不能說那姐姐叫什麽的!”

殷臻聞言,猛然回過神來,是啊,一國皇後的名諱,又是這樣的事兒,怎麽能宣之於口呢?

恐怕也正是因此,這個消息才不是通過皇家暗衛傳到他的耳朵裏,反而是有這稚童的口中說出的吧……

隻是,語涵她當真……

一想到這裏,殷臻就覺得頭痛不止,這種時候,但願不要節外生枝才是啊!

橙兒似乎沒明白殷臻的複雜心緒,隻一板一眼地扳著手指繼續數:“第二件事兒呢,就是今息哥哥說,讓我帶給你一句話——援軍將至,死守!”

最後一句,橙兒的神色凝重了下來,幾乎不像是一個小童,殷臻也不得不收回記掛在張語涵身上的心神,垂眸重重點頭。

東離在,他在;東離滅,他亡!

營帳內的一切動靜,無論是殷臻與屬下的定計,還是劉家爺孫這對神醫的到來,皆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悄然展開的。

沒有一絲風聲傳出,但整個東離軍營內的氣氛,已經變了!

月至中天,軍營內一如往昔地燈火通明,巡邏的士兵來來往往,看起來與往常沒有絲毫的不同,但所有人心中都清楚,他們等的,是他們的戰神最後的號令。

號令一出,便是真正開戰的時候!

主將營帳之前,殷臻與身後一眾將領扶手而立,眺望的方向,是幾百裏外的黎城。

他們,在等最後的時機……

驟然,火舌衝天而起,在殷殷月色下蜿蜒出猙獰的姿態,黎城之內頓時號角連天而起,驚呼傳令之聲四下蔓延。

這是……敵襲!

卻不知,更是殷臻的聲東擊西之計!

他需要時間,需要有人吸引戎狄的注意力,他們才能夠趁著這個空隙,繞過平原退往潁城。

即使,明知這誘敵之人十之八九再也不能回來,他也不得不這麽做,甚至不能有一絲的猶豫。

一將功成萬骨枯,自來並非虛言!

殷臻眸色似是被遠處的火光浸染,已然是一片猩紅血色,在夜色下愈發猙獰了起來。

“退!”

“主帥有令,退!”

“退!退!主帥有令,退!”

殷臻一聲令下,整個東離軍營頓時動了起來,所有人的動作快到了極點,他們的時間,是用同伴的鮮血換回來的,容不得一絲半點的浪費!

整個東離軍營,上萬軍士,如潮水般猛然後退而去,片刻功夫之間已整軍完畢,等待著他們的戰神率領著他們趕赴最後的決戰之地。

殷臻高居戰馬之上,最後一次翹首望向黎城,眸中殷紅之色,分不清是火光還是殺氣。

高舉的戰旗猛然揮下,千萬戰馬隨聲而動,撤退之勢迅疾如閃電,沒有一個人猶豫,沒有一個人遲疑,隻緊緊跟隨著前方的那道身影。

夜色,越發得深邃猙獰,滿地血色鋪墊,是誰的黃泉路……

江南水鄉,小橋流水之間,一隻信鴿撲棱著翅膀落下,親昵地蹭著自家主人的脖頸,換得一隻秀手溫柔地撫摸。

顧今息從信鴿帶回的信筒中取下信箋,拆開細細研讀,卻沒有察覺到身後靠近的那道頎長身影。

“那邊如何了?”

一道低沉的聲音驟然在耳畔炸響,顧今息驚得手一抖,下意識地將手中的信紙扔了出去,卻隨即被身後的一雙手掌利落地一把抓住,撈了回來。

顧今息這才回過神來,等到她回身的時候,殷逸已然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其上的消息,這些日子緊繃的眉眼終於放鬆了些許。

“幹得好!”殷逸讚了一聲,隨即垂眸對上顧今息閃躲的眼神,聲音中因為傳回的消息帶上了絲絲笑意,“娘子,如今萬事俱備,就差我們這一縷東風了。為夫也該帶娘子前往省親了,不知娘子你,可準備好了?”

話說到最後,殷逸幾乎是緊貼在顧今息的耳垂上,呢喃出聲,噴出的熱氣灑在顧今息的耳垂上,直激得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麵頰飛速染上一層緋紅之色。

這個混賬!

顧今息在心中暗罵,殷逸這個混蛋,前些日子自己不知怎的受他蠱惑,竟應下與他一同將東西送往前線,誰料這廝竟然得寸進尺,說是要和她扮作夫妻,還美其名曰掩人耳目。

鬼才信他!

顧今息在心裏冷嗤一聲,正欲開口,卻驟然聽得身後一聲脆聲響起,似是碗碟打碎的聲響。

她一怔,正要伸長了脖子越過殷逸,看看發生了什麽,卻被殷逸有意無意地擋得嚴嚴實實,口中還聲聲“娘子”叫得熱切。

“娘子,為夫知你歸心似箭,早已準備好了行囊,不如我們這就出發?不知娘子你意下如何?”

顧今息被這一聲聲旖旎的稱呼喊得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索性不再管身後的動靜,咬牙瞪著自己麵前的男人。

誰知卻見殷逸眸色純淨而溫柔,似乎真的隻是在與自家娘子商量著省親之事,再溫柔正常不過。

顧今息一怔,這才意識到他這話不光是在逗自己,而是真的希望盡快啟程,畢竟他們等得及,前線的數萬將士等不及。這東離的國祚,也等不及!

顧今息垂眸:“妾身自然一切聽夫君的。”

殷逸見此,眸色更深上幾分,原本就垂在顧今息身側的手索性環上她的腰肢,將她整個攬入自己懷中,趁著懷中人兒怔愣的功夫,笑道:“如此甚好,擇日不如撞日,我們這就出發!”

“你……”

顧今息沒想到這人竟說風就是雨,看起來也不像是說笑的樣子,竟當真就要出發,著急之下竟然連自己就這樣被他半摟半抱著拖走都沒有注意到。

殷逸一邊拿話兒吸引著顧今息的注意,一邊兒微微側首,餘光瞥見牆角那個僵硬的影子和濺落的湯汁,嘴角的笑意平添了幾分譏誚。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自家的小娘子,雖然無心,但確實是一手招蜂引蝶的好本事。

看來,他還是要看緊點才是!

殷逸雖然話中說得似是荒唐的玩笑,卻並非當真是一句戲言。

這一點,直到顧今息就這麽被半拖半拽、半哄半騙地上了馬車,頂著一張易了容的臉,看著身後盛滿了“省親禮物”的馬車的時候,才悵然回神。

撩開簾子,顧今息一眼便看到在一旁低聲與曉春吩咐著什麽的殷逸。

此時的殷逸也已經做了簡單的易容,一身矜貴氣質毫無保留地展現了出來,隻小心地收斂了那份屬於上位者的威嚴氣度,加之如今那張易容之後更顯得稚嫩的麵龐,看起來倒是當真像是個剛剛結親的富家少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