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陛下的意思是?”

殷臻心中一震,他與殷逸自小相識,殷逸做事,確實向來是滴水不漏,不給敵人絲毫可乘之機。若是一旦有所疏漏,多半,是誘敵之計!

“蠻夷小邦,雖是不足以動搖我朝百年基業,但著實是如附骨之疽,讓朕心中不快的很。若是他們安分,朕倒可允他們一襲之地。否則……”

殷臻眉目一冷,明了了殷逸的意思,此次若是他們觸動了殷逸的底線,隻怕這位少年君主,當真有“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的狠絕!

“陛下,這戎狄之人,個個極善騎射,又居無定所,屢次擾我邊境,確實是煩不勝煩。但念及邊疆戰火剛歇,臣實在不忍百姓再受戰亂之苦。其間尺度,該如何拿捏,還請陛下示下。”

這才是他今日入宮的目的所在。

邊疆之爭,曆來是國之大事,他曾戍邊多年,深知戰亂之禍。他不怕自己馬革裹屍血濺沙場,卻不願邊疆無辜百姓遭受戰亂之苦。

殷逸斂眉,臉上一片冷色,良久才沉聲道:“調周城五萬大軍,前往駐紮邊城。一旦戎狄再敢猖狂,就給他些苦頭嚐嚐!記住,要狠狠地。”

殷臻卻仍舊是有些擔心:“那,這進京使者又該如何?”

進京朝拜,本是依附天朝小邦的本分,但是,這次他們既然秘密行事,顯然是沒有安什麽好心,讓他好生擔心。

“既然他們要來,那我們接待著就是了。派人跟好,但有異動,朕就要他們來得去不得!”

“諾!”殷臻起身應道。

殷逸低頭批閱奏折,殷臻卻兀自坐著,既不開口,也不離去,屋內的氣氛,一時間冷凝了下來。

“皇叔有何事,但說無妨。”殷逸歎了口氣,率先開口,心中卻對殷臻的心思早就猜到了八分。

殷臻一震,回過神來。

“皇上,微臣近日在朝野上下聽到些風言風語,是關於帝後關係的,不知道可是當真?”

果然,是與皇後有關!

日前之事,曉春既不敢隱瞞,也不敢悉數稟報,隻道四皇叔與皇後私相授受。這兩人早有私情,殷逸也是心中有數,並未多做他想。

“這是朕的家事,就不勞皇叔費心了。”殷逸一句話,回絕了殷臻的窺探之意。

“皇家無私事,皇上的一舉一動,都有千萬百姓朝臣的眼睛盯著,不容有失!再者,陛下既然叫微臣一聲皇叔,微臣也算是這皇家之人。此事,於公於私,都當過問的!”

“皇叔當真如此關心朕嗎?”

對上殷逸的眼瞳,殷臻竟有些心虛,撇開眼睛:“自然。”

“朕不欲與皇叔爭論,皇叔為何,你我心中自然有數。”

殷臻大驚,驟然抬頭:“皇上……”

“逝者不可追,皇叔莫要留戀昔日,毀了前路!”

無論他們過去發生過什麽,他都可以既往不咎。但如今,張語涵是他的皇後,即使自己不寵愛她,但自她嫁入皇家那一日,就注定了她一生的宿命。

今日,就借此敲打殷臻一番,望他有所收斂。

“皇上,微臣和皇後娘娘……”殷臻焦急地開口,想要辯解。

“行了!”殷逸打斷,道,“朕言盡於此,望皇叔好生思量,退下吧。”

殷臻張口,卻不知該再辯解些什麽,隻能有些頹然地低頭告退,渾渾噩噩地出了皇宮。

回頭望向禁宮深處那華麗冰冷的宮殿,殷臻暗自握緊了拳頭,心中翻騰如驚濤駭浪一般,不知多久,才轉身離去。

涵兒,無論付出多少代價,我定要帶著你光明正大地離開這個牢籠!

另一方,柳令春原本以為能看望顧今息,卻被李公公攔下,無奈之下,隻能失魂落魄地離宮。

但柳令春到底是大理寺卿,心裏再如何複雜,也不會輕易因私事耽誤了公務,他更願意靠查案來逃避這一時的心神不安。

出了皇宮,柳令春原本習慣性地向大理寺而去,想要立即調集人手查案,走到半路,思及皇上的話,卻又頓住了步子。

既然此事要保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此事越好的。索性腳下方向一轉,徑直向著柳府而去,換了身素白色的便服,隻帶了貼身小廝司東,便前往了此次遇害的兵部侍郎魏大人的府邸。

等到他們趕到的時候,隻見兵部侍郎的府邸已經是一片白色,處處充斥著悲傷與沉寂的色彩,壓抑得緊。

柳令春皺了皺眉,邊抬步邁進屋內,邊悄聲對身後的小廝道:“這兵部侍郎遇害的消息,是何時發現的?”

司東同樣壓低了聲音,回道:“回大人,今晨。”

“何人最先發現的?”

“是兵部侍郎的庶長子。”

柳令春神色不明,眸中思慮萬千。庶長子,可是個極為尷尬的特殊身份啊。

這時,府內大廳外迎賓的管家也見到了柳令春,連忙迎了上來。

“這位大人,可也是來‘送別’我家大人的?”

司東機靈地替柳令春回道:“正是,我家大人乃是大理寺卿柳令春,聽聞魏大人遭逢不幸,特來探望。”

管家抬袖擦了擦眼角,有些哀傷的樣子,拱手道:“多謝柳大人,快請進。”

“大理寺卿柳大人來訪!”

通傳聲一聲聲傳入,柳令春點頭示意之後,抬步邁入正廳。

大廳之內,正中擺放著一架檀木棺槨,兩旁跪滿了身著白衣的婢女仆人。當頭的幾人,一個中年婦人和三三兩兩的少年男女,皆是一身縞素,雙眼紅腫,神情間個個可見哀傷神色,其中以當頭的婦人最是憔悴。

柳令春將屋內的一切看在眼底,默不作聲,隻接過一旁遞來的香火,上前上了一炷香。

一旁的親友按照禮製上前還禮,柳令春連忙虛扶一下,道:“請夫人節哀順變。”

“多謝大人。”那婦人邊低頭垂淚,邊在子女的攙扶下回禮。

“夫人,逝者已矣,還望夫人珍重眼前人。”

柳令春一字一句地道,看似平常的話語,卻讓那婦人擦淚的動作頓了一下,抬頭瞥了柳令春一眼。柳令春安撫一笑,那婦人心中似有所感悟,低下頭去,又是一禮。

“大人高義,魏家上下必定銘感五內。淩兒,快請大人入內室稍作歇息,稍後再設宴酬謝。”

婦人說著,身後一個同樣身披縞素的少年郎上前一步,神色之間雖然有些意外,倒是沒有在這個時候反駁母親。

“是,母親。”對柳令春做了個請的姿勢,他道,“柳大人,家母一番好意,還請大人成全。”

還好,這魏家主母,是個聰慧明理的。柳令春暗道,他這話本就是一語雙關,既是尋常安慰客套,也提醒了魏夫人此刻的當務之急。若她不是個蠢頓如豬的,自然會明白他的重要。

“那令春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柳令春點了點頭,隨著小廝向內室走去。

魏家主母見柳令春入了內室之後,召來貼身丫鬟,貼耳吩咐了幾句。

見婢女退下之後,便揮了揮手,有些疲憊地道:“都退下吧,留下淩兒陪我就好。管家,所有來訪賓客,一律客氣回絕,本夫人乏了,今日不再見客。”

說著,就要帶著自己的嫡子魏少淩進內室。

“母親!”身後一道聲音叫住了魏家主母。

魏夫人回頭看去,出聲之人,正是發現兵部侍郎屍體的人,魏家的庶長子——魏少風。

見是此人,魏夫人眉目冷淡,問道:“何事?”

魏少風眉目溫和,上前溫聲道:“母親,孩兒不才,但此時也望能伴在母親身側,以供驅使也好。畢竟父親突然……孩兒心中傷痛萬分,總要做些什麽排解才行。還望母親成全孩兒。”

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就算是魏夫人心裏不甚願意,也不能再說什麽,否則,恐怕就要落個薄待庶子的惡名了。

“也罷,其餘人等都退下吧,就留下淩兒和少風伴著我就是了。”

轉身,魏夫人帶著兩人入了內室。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推門而入之時,卻見柳令春剛轉身坐在桌子前,呼吸似乎還有些急促的樣子。

而屋內除了柳令春和他的貼身小廝之外,竟然還有一人!那人玉麵如冠,儀表堂堂,隻是此刻的臉色有些蒼白,再看他是和柳令春一同坐在桌前的,看樣子身份也是不凡。

魏夫人將屋內場景收入眼底,隻是稍一停頓,腳下步子未停,邁步而入。

柳令春剛坐下,還未等喘勻氣,就見魏夫人進來,連忙起身相迎。

魏夫人此刻也顧不得其他,不像在外間一般淡然,神色哀傷,幾欲落淚。

“大人,求大人為我家夫君報仇!”

柳令春上前一步,扶住幾欲拜倒的魏夫人。

“夫人快快請起,如此大禮著實是折煞在下了。”

魏夫人身後跟著的兩位公子見此,也連忙上前扶住魏夫人,連聲寬慰著。

“夫人,這兩位是?”

柳令春打量著這兩位跟來的公子,一位正是方才出麵接待自己的淩公子,這另一位……柳令春轉眼之間,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