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令春腳步一頓,若無其事地繼續摟著顧今息快步離開,心裏已經對這人的身份有數了。

那人一頓,抬頭看了慕雲霄一眼,慕雲霄幾不可見地一點頭,擦身而過的瞬間,壓低聲音道:“計劃有變。”

那人正是柳令春留下的暗探小楊,聽了這話,心裏也有了底,隨即點頭哈腰地道著歉向後廚走去。

既然柳令春派人傳來的話是“計劃有變”而非“任務結束”,那麽他的暗探身份就暴露不得,明日日落,才是他離開的時候。

而顧今息一行,出了眠花坊之後,幾人當即上了一旁等候依舊的馬車內。

袁青山性子急,憋了一路,一進馬車就忍不住開口:“柳兄,我們……”

話說到一半突然噤聲,因為柳令春將顧今息放在座椅上後對他們比了個手勢,輕輕挑起車窗的一角,示意他們看過去。

袁青山皺眉,湊過去一看,當即屏住了呼吸。

視線所及,方才他們所在的房間,正窗戶大開,一道人影在憧憧燈影下晃動,一雙鷹眸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們這方,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袁青山倒吸了一口冷氣,觸電般收回了手。

“這……”

“我們被人盯上了,此地不宜久留。”柳令春扔下一句話,對著馬車外吩咐道,“走吧。”

馬車一個晃動,平穩地行使了起來。直到看著馬車駛過拐角,樓上倒映出的人影才消失而去。

拐出那條花街之後,柳令春對車外吩咐道:“前麵街角右拐行到頭。”

“是,大人。”

聽了這個吩咐,其餘幾人對視一眼,他們並非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對於這大街小巷不甚熟悉,柳令春這一吩咐,他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柳兄,你這是打算如何?”

柳令春沒有回答幾人的話,反而淡淡介紹了起來:“方才我們在眠花坊中碰到的,相信幾位在朝廷中多多少少也聽過他的名號——當朝八王爺殷祐!”

幾人點頭,當朝為數不多的兩位王爺,他們當然都是有所耳聞的。

當年先皇即位之時,那一場腥風血雨的奪位之戰,雖然史官沒有詳細記載,但是民間的故事傳說可是不少。雖然眾說紛紜,但有一件事兒,是相同的。

當時那段日子,皇子們死的死瘋的瘋,最後幸存下來的本就是寥寥無幾。這多年下來更是有幾位“不幸離世”的,如今還能活著坐上這皇叔之位的,也就是隻有當時還年幼的兩位!

四王爺殷臻,雖然文武雙全,但素來以淡泊名利不參與朝政之爭聞名於天下,就連在吟遊詩人口中,那都是個神仙一樣瀟灑的人物。

當年他無條件地幫了先皇之後主動隱退,先皇對其感激有佳,一向是對其極為恩寵的。如今新皇即位,亦是頗為重用於他,若不是他當真看淡名利,恐怕高官厚位,唾手可得!

相較而言,八王爺殷祐則是另一個極端。八王爺素來以荒誕狠戾的性子出名,性子陰狠,行事無所顧忌,可偏偏又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不堪大用。奈何人家生得好,沒有什麽大功卻也沒有什麽大過,也就給了他個王爺的封號,任由他自生自滅就是了。

將自己腦子裏的信息過了一遍,顧今息暗自疑惑。方才她雖然沒有正式和殷祐對上,但是那種氣勢,甚至給她一種隻有在皇上和長公主身上才能感覺到的壓迫感,著實不像傳說中那樣是個廢物。

難不成殷家的血脈都有這麽強悍的氣勢嗎?

顧今息暗自腹誹著,柳令春卻是再次開口。這次,說得正是眾人所關心的——接下來的計劃!

“雖然出了這個插曲,但是我們的計劃不變,明日的宴席,才是重頭戲!至於八王爺……”柳令春微微沉吟片刻,道,“這個時候出現,無論如何,都應小心應對!”

袁青山卻開口道:“素聞八王爺喜好女色,這大晚上的出現在這種花街柳巷,也不算是什麽出奇的事兒吧。我們會不會太多心了?”

柳令春有些意外地看了袁青山一眼,素聞八王爺好女色?連他這個大理寺卿都不了解的事兒,他是怎麽知道的?

袁青山不明所以,被盯得有些發毛,忍不住開口問道:“怎麽了柳兄?我說的有什麽不對的嗎?”

柳令春一笑:“沒,我隻是在想你的話而已。說的在理,不過這個時候還是小心為妙。”

“柳兄說得對。”顧今息開腔,支持了柳令春的觀點,“方才暗中看著我們離開的,很有可能就是八王爺,這個時候,還是小心得好。”

“那,你們準備怎麽辦?真的還要再潛回去?”

顧今息將眸光移向柳令春身上,等著他做最後的決定。

柳令春對上顧今息的眼神,眸中神色起伏不明,隨即嚴肅地點了點頭:“不錯,不論其中形勢如何,我們必須回去!”

於公於私,他都離答案隻有一步之遙,這個時候,計劃勢在必行!

顧今息歎了一口氣,剛剛從那個地方出來,現在卻又要回去了,真是……不過既然柳令春已經下了決定,在案件調查上,她向來將柳令春當成前輩,極少會違背他的決定,這次,也不例外!

顧今息點頭應下,慕雲霄雖然心裏擔憂,但也不好再說什麽。

隻是看著兩人並排在陰暗的巷角下了馬車,隨著早就安排好的人消失在夜色中,慕雲霄的心裏還是忍不住擔心。不隻是顧今息的安危,也在擔憂著……柳令春的異常!

不錯,他從今晚一開始就注意到了柳令春的異樣。他看著顧今息的眼神中,總是透著一種喜悅與悲傷交雜的矛盾色彩,再回想今晚的點點滴滴,慕雲霄心裏一驚。

這柳令春,莫不是……喜歡上了顧今息?!

隻是看他的樣子,該是還不知道顧今息的真實身份,如此一來,定然內心不好過吧。

慕雲霄神色愈加複雜,今晚之中,他幾次想要找機會單獨與柳令春聊幾句,最終終究是沒有。

看著柳令春焦急的樣子,他的心內也是焦灼不已。

若是他不說出此事兒,隻怕柳令春會越陷越深,沉淪下去不能自拔,但若是說了出來,豈不是置顧兄於危險的境地?

“顧兄啊顧兄,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此刻的禦書房,再次因為顧今息的原因籠罩上了一層低沉的氣息。

曉春單膝跪在屋子正中,心裏有些無奈。

似乎自從顧今息出現之後,自己受罰受責備的日子明顯變多了。到底是顧今息太能惹禍,還是自己的水平最近下降了?

“你說,駙馬去哪兒了?”

曉春身體一抖,把頭埋得更低,回話道:“回皇上,駙馬去了……眠花坊。”

“很好。”殷逸淡淡地應著,若無其事地接著問,“她和誰去的?”

平常的問話卻讓曉春一僵,咽了口口水,隻能硬著頭皮說實話:“和大理寺卿柳令春大人。”

“柳令春?好啊,看來還是沒有吸取教訓啊……”

殷逸的語氣平淡,甚至聽不出一絲怒氣來,可是隨即“砰”的一聲,殷逸手裏的白玉鎮紙瞬間變成粉末,顯示著他此刻內心醞釀的風暴。

“去,給朕盯著,將駙馬的一舉一動隨時向朕匯報。等她‘玩’夠了,立刻帶她來見朕,有些話,朕也該好好地和她‘談談’了!”

一夜之間,暗中的魑魅魍魎按捺不住,紛紛行動起來,各方勢力各自做下安排。

當黑夜再次降臨人間之時,這小小的眠花坊之中,明裏暗裏,各方人手暗自活動在自己的位子上,看似表麵平靜,其實卻已是暗波洶湧,就連空氣中都若有若無地彌漫了一股緊張的氛圍。

四方枕戈待旦,隻待一個契機點燃,便不再隱藏留手,點燃這一場激戰!

夜裏的眠花坊,一樣的燈紅酒綠,一樣的奢靡放縱,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與前院的熱鬧荒唐比起來,後院倒算是冷清的了。這眠花坊的後院,是姑娘們的休息之所。這個時辰,姑娘們都在前院迎客,這後院倒是少見人影。

後院小樓二樓最深處的一間閨閣中,隱隱有人聲傳出。

“小姐,畫好了,您看看可以嗎?”婢女放下手中的畫眉筆,小心地詢問道。

坐在梳妝鏡前的女子,一頭秀發輕輕挽起,以一根鏤空嫣紅簪子扣住,幾絲碎發隨意地垂在臉頰,不時隨著清風微微浮動,平添一份嫵媚韻致。

倏地,女子睜開眸子,靜靜地凝視著銅鏡中映出的人影。

銅鏡中的影子,眉目如畫,明眸皓齒,本就生得是極好模樣,再加上侍女的巧手裝扮,更是透出一種驚人的美麗。不同於顧今息的清秀明媚,也不同於張語涵的雍容大氣,而是一種柔媚入骨的美,明眸流轉之間,似魅惑似引誘,直直觸動心底深處的那根琴弦。

女子看著鏡中的自己,緩緩勾起嘴角,皓腕輕抬,理了理額角的鬢發。再平凡不過的動作,由這女子做來,卻流露出一種奇異的魅力,引得人移不開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