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祐見那一行人漸行漸遠,慕雲霄又一直擋著他,等到他再能看到人影的時候,已經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根本再也分辨不出。

因著此事,殷祐心裏本就窩著火,慕雲霄這看似規勸卻暗藏威脅的話一出,哪裏還能討了好臉色?

殷祐臉色一沉,冷哼一聲,道:“本王心中自是有數,隻是慕大人初涉官場,有些事,本王奉勸大人還是小心些為妙!”

言罷,徑自甩袖而去。

慕雲霄臉色不變,就連嘴角翹起的弧度都沒有絲毫的僵硬違和之感,微微躬身點頭,一副“恭送”的樣子。直到八王爺離去,他才轉身看著方才那群女子離開的方向,神色莫名。

殷逸緩步在屋內行走著,打量著房中的一桌一椅,直到站在那層層窗簾掩映之下的古琴麵前之時,這才停下了腳步。

輕輕觸碰著琴弦,帶起一兩個清亮的音符,殷逸突然想起方才進屋之前的場景。即使在那種情形下,那種餘音繞梁的天籟之音也同樣讓人無法絲毫忽視。

古琴之音,本是低沉婉轉,經此人之手撥彈出來,竟如同高山流水,清雅出塵,自有一番風骨。偶然轉音之間的細膩處理,又透露出絲絲女子的小心思,細節之處不失情深意動。

整首曲子無論是指功技法,還是對曲子本身意境的理解,都堪稱是大師之境界,比之素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皇後,恐怕也是不遑多讓的。對於一介女子來說,著實不易。

但是,這同樣讓殷逸極為不悅!

一想到方才顧今息在人前以歌舞伎的身份作如此演奏,他的心裏就是一陣的不痛快,像是獨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覬覦。

看八王爺那個樣子,分明是對著簾子裏的人兒動了心思的,若不是自己方才到的及時,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樣的事兒。這個顧今息,著實太過胡鬧了些!

砰!

一聲彈響,手下的琴弦盡斷,一張上好的古琴就這麽毀在了殷逸的手下。

殷逸瞥了一眼手下的斷弦琴,接過一旁隨侍遞上來的手帕,隨意地擦著手指。

“傳朕旨意,眠花坊即刻起查封,一應人等及物品,統統收沒。另,傳令諸臣,這些日子,都給朕安分著些,若是還有如此目無法紀者,朕定然重罰!”

“諾!”換了常服跟著的李公公領了旨意,連忙退下頒旨。

隨手將手中的絹帕丟下,任由其跌落在斷弦之上,待到殷逸回頭之時,臉上的神色早已盡數收斂,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慕卿,走吧,既然來了,就隨朕大理寺走一遭吧。”

口中雖然如此言道,行動間卻沒有絲毫等著慕雲霄的姿態,隻徑自邁步跨出屋子。

聽到皇上的話,慕雲霄不敢怠慢,連忙拱手恭敬地應了一聲“諾”,緊跟了上去。

大理寺,也好,他也要去看看今息可曾有礙。

這個丫頭,還真是會給自己出難題啊!

想著顧今息一次又一次驚世駭俗的“壯舉”,慕雲霄暗自無奈搖頭歎息。

最先察覺到顧今息的女子身份,不知道是自己的幸運,還是自己的不幸……

大理寺中,雖然已經是深夜,但整個大理寺上上下下的官員還是身著官服,頂戴花翎齊具地立在大堂之上,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望著門外,神色間多少帶著些焦慮的神色。幾個定力不夠的更是來回踱著步子,氣氛一片緊張。

“大人,這……”幾個沉不住氣互相打著眼色,一齊湊到大堂門口一位身著正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身前,試探著正要開口問道。

在大理寺中,能擔得起這身官服的,也就隻有一個人——大理寺少卿,裴夜。

還未等幾人詳談些什麽,裴夜眼中一亮,立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撥開眾人,穿行而出。

眾人互相看了看,跟著裴夜的方向看了過去。隻見大堂外,一個書童打扮的小廝正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大人!大人!找到……找到了!”那小童邊快步跑來邊高聲稟報道。

裴夜聞言更是一喜,腳下速度如風,瞬息之間已經到了小童麵前,看來也是個功夫不弱的。

“如何了?找到了?”裴夜有些焦急地問道。

方才突然一幫官兵打扮的人衝了進來,手裏還押了位數不少的人犯,當即驚動了整個大理寺。眾位大人先後收到消息,紛紛趕到了此處,他原本今夜就在大理寺中整理案宗,更是第一時間就對上這群人。

劍拔弩張之時,李公公帶著皇上的聖旨隨後而至,方才知道不過是誤會一場,這些人是皇上從禁宮之中帶出隨身護衛的禦林軍,隻是想到出宮不便,才做了官差打扮。

可這一樁解決了,接下來的事兒,卻更讓裴夜頭疼了一把。

皇上把這數量驚人的人犯交到了大理寺中,可大理寺根本沒有如此多的牢房啊!

大理寺雖然是朝廷的最高刑獄機構,可多年來早已形成默認的規製,隻管轄京中大員相關的案件,其餘的京畿家長裏短,自然有京兆尹府受理。故而,這大理寺中的牢獄,自然也與一般不同。

若是單單收押這幾位犯了事兒的公子們,還說得過去。可這剩下的人,人數眾多,身份繁雜。何況,李公公又私下暗自交待過他,要“仔細處置”人犯。而他身為大理寺少卿,手中權力有限,根本不能一次性的占用過多的“特殊牢獄”。那這些人又該如何處置?

更要命的是,不久之後皇帝陛下更是要親臨大理寺!

按規製,陛下親臨,是要大理寺全體官員頂戴花翎正裝跪迎,可這大半夜的,如何召集眾位大人,又是給他出了個難題。

如今這一會兒過去,眼看著皇上就要到了,這九成的大理寺官員都已經在這大堂之中,他卻沒有絲毫的放鬆,反而更加憂慮,原因嘛,自然是這差了的一成中,卻是少了最重要的一位——他的頂頭上司,大理寺卿柳令春!

這名跑來的小童,正是他打發去尋找柳令春的。

跟在裴夜身後靠過來的幾位大人也紛紛看出了其中的門道,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問道。

“怎麽樣?可是找到大人了?”

“你快說話啊,這眼看這陛下就到了,大人怎麽還沒過來?”

“大人能趕到嗎?可是出了什麽事兒耽擱了?”

……

“好了,都住嘴!”裴夜臉色一沉,喝道。

這個時候就慌成這個樣子,能成什麽大事!

裴夜素來在下屬間極有威望,見他臉色不好,眾人隻得訕訕閉嘴,不敢再出聲。

那書童自知事情重要,也不敢耽擱,剛剛緩過一口氣來,當即上前一禮,道:“回稟諸位大人,找到大人了,隨後就到!”

“當真?”

“太好了!”

眾人紛紛鬆了一口氣,喜上顏色,隻有裴夜注意到那回信之人神色間的猶疑,將之召到一旁。

“你是在何處找到大人的?大人何時能到?”

他在出事兒的第一時間,就差人四處尋找柳令春,卻是遍尋不著。既不在府中,也不在大理寺中。這一時之間,讓他到哪裏去找人?

“這……”書童神色間有些閃躲,隻道,“小的哪裏有那個本事找到大人,是大人主動派人給我傳的消息。”

裴夜連忙問道:“何人?消息可是可信?”

書童點了點頭:“大人放心,來人身份已經確定,是咱們安插在眠花坊中的探子。”

眠花坊中的探子?嗯,這事兒發生在那處,讓他來傳信,倒是合情合理。

“那大人可有什麽別的交待?”

“大人交待過,若是裴大人問到,隻需和您說,請您多堅持些時辰,大人有要事纏住了,隻怕一時難以脫身。”

裴夜心裏一沉,既然大人如此交代,恐怕是不能按時到了,這麽說來,皇上那邊……

“大人!大人!”

還未等裴夜細想,又是一侍衛高聲喊著進來。

裴夜一看,正是他安排去門口守著的,神色更是緊繃。

果然,那人一步站定,當即行禮道:“稟報各位大人,皇上即刻就要駕臨,請各位大人做好準備!”

裴夜深吸一口氣,握緊身後那書童的手,急聲吩咐道:“去,想辦法告訴大人,皇上已至!務必讓大人盡快趕到,我自會盡力為他遮掩!”

言罷,當即轉身,沉聲道:“大理寺所屬,按各自官職,分列大堂兩側,準備隨本官見駕!”

裴夜如此吩咐,柳令春卻是仍舊不見人影,難免有人心存疑慮。

“大人,那柳大人……”

裴夜臉色頓時陰沉得嚇人,喝道:“本官的話,沒聽到嗎?怎麽柳大人不在,本官的話就是耳旁風了嗎?”

“下官不敢,不敢!”

裴夜與柳令春不同,素來為人沉穩,處事老辣,極為雷厲風行,治下極嚴,素來在下臣中極有威望,如今此話一出,這些人哪裏還敢放肆?當即一個個低頭,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垂頭靜待著陛下的駕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