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一個人的合影
王逸說得對，這裏商業化程度十分嚴重，已經不值得一看了。
林素一大早從家裏出發，爸爸很不滿，嘮叨不休，她隻得拿工作說事，說有緊急任務，必須處理，否則職位不保。爸爸才作罷，叮囑她路上小心，不要吃陌生人的東西，不要貪小便宜，不要上當受騙……
林素無語，每次聽父母的囑咐，都覺得十分可笑。臨別的時候，他們就會忽然把她當小孩子，仿佛不知道她已經在社會上打拚多年。
“爸，我已經工作六七年了。”這麽多年，再傻的人也學乖了吧？否則，如何活得下去？
爸爸尷尬的住了嘴，孩子們長大了，懂的比他多，即使有什麽不懂的，拿出手機一陣扒拉也懂了。
爸爸愣了一會兒，才說：“樹老根多，人老話多。”
這句俗語林素還是第一次聽見，還真有道理，再細細一想，這是爸爸第一次親口承認自己老了呢。她也忍不住眼睛一熱，爸爸的嘮叨雖然沒有營養，但也是他表達關愛的方式。相形之下，倒是她沒良心，她為了一個數年前的約定，急匆匆就要離家，難怪人家說養兒無用。
林素本來打算矯情到底，坐慢車去鳳凰，誰知道這趟列車已經停運。她一陣失落，連矯情這種事情也不是想有就能有啊。她退而求其次，買了高鐵票，先到長沙再轉車。
一路上搖搖晃晃，林素大腦中混混沌沌，時而浮現若幹年前的片段，葉心的笑容，陳滄海的低語，唐妍的責怪，王逸的惡作劇……時而又一片空白，徹底放空。太累了，她沉沉睡去，居然沒有做夢，一路睡到終點。
到鳳凰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下了車，好幾個手拿宣傳單的中年婦女過來拉客，紛紛說自己家的旅館便宜、有特惠景區門票等等，林素隻不過多看了一眼，就被纏住，其他旅客走了老遠，她還在原地。她架不住這些大姐的熱情，又怕上當，連忙說：“我朋友就在那邊，他馬上就來接我了，我不用住的。”大姐們仍然鍥而不舍，直到同車的一對中年夫婦看不過眼，回來幫她解圍，“你怎麽走這麽慢啊？老李他們都等的不耐煩了，快快快。”
這對夫婦看起來五十多歲，應該已經退休，衣著看似樸素卻裁剪極佳，很襯他們的氣質，兩人表情從容，一看就知道經濟環境不錯，正處於好好享受人生的階段。林素和他們同行，邊走邊聊。
“你一個人出來玩嗎？要小心，這裏民風可不淳樸。”
林素謝謝他們：“多謝大哥大姐解圍。難得有假期，就隨便出來走走。”
大哥搖頭：“說走就走的旅行看起來瀟灑，其實不靠譜，還是得先做個攻略。年輕的女孩子單身一人，是不大方便的。你要住個大些的店，青年旅館什麽的就別住了。”
運氣真好，碰到這麽熱心的陌生人。林素笑著點頭，忍不住好奇的問：“你們都退休了嗎？”
“老咯，都退休了，趁著還沒孫子帶，出來看看。”他們兩人相視一笑，默契十足。林素這個單身狗看了，羨慕得直冒酸氣。
大哥又補了一刀：“來，大妹子，幫我們照張相，我們還要發朋友圈呢。”他摟著老妻，擺出若幹姿勢，不是V字，不是豎起大拇指，令林素自歎不如，趕緊捕捉鏡頭，哢嚓哢嚓一陣猛拍。
夕陽下的鳳凰城有種神秘的美，大片紅色的雲在天邊翻卷，和古老的城樓連在一起，讓人無端端覺得那是城樓歎出的一口長長的氣。異域風情的吊腳樓，典雅的飛簷鬥拱，如果不是街上身著現代服的人群，真會讓人以為穿越到了古代。
林素在取景器裏看這一對恩愛的中年夫婦，他們有相似的笑容，有極自然又親密的肢體動作，如果足夠幸運的話，她會有這樣幸福的晚年嗎？
林素幹脆跟他們住了同一間酒店，她不想打擾人家的二人世界，拒絕了他們一起吃飯的邀請。
辦好入住手續，她再來到街上，風景已經變了，兩岸的燈光次第亮起，五光十色，映入水中。月亮近圓，月光被燈光衝淡，隻有淺淺的痕跡，像畫布上淡掃的一層白。現代的燈光、古典的建築、清清的月色交相輝映，營造出一個似真似幻的空間。
不知道幾年前是怎樣的光景？陳滄海、葉心他們看到又是怎樣一番情景？也許相似，也許大異，她無論如何是體會不到他們那天的心境了。林素倒不後悔來這一趟，隻是，覺得有點無力。
她取出那張火車票，開始取景拍照。
王逸忍了一天，幾次想給林素打電話，拿起手機又放下。到了晚上，終於忍不住給她發微信：“你到底去了沒有？”
林素回他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隻手拿著一張發了黃的粉色火車票，遮住了姓名等私人信息，上麵有一排字“2005年7月19日”，背景是燈火燦爛的吊腳樓和水中更為燦爛的倒影。
他認得這是林素的手，手指纖長，手心有一顆小小黑痣。她真的去了。
王逸突然有個瘋狂的想法，他又發信息：“發一張有你的照片看看。”
林素回他一個白眼，習慣使然，她從來沒有在朋友圈發過自己的照片，更不會單獨發給異性朋友了。
“你應該和這張火車票合影，否則，你幹嘛跑這一趟？快，拍一張。”
林素覺得有道理，她背對燈光，把火車票舉到胸前，自拍了一張，效果居然還不錯，她前麵有一家店鋪，燈光剛好照顧來，她背後燈火輝煌，她也不太暗淡，火車票也清晰可見。
“拍好發給我看看。”王逸不依不饒。
林素想了想，還是發給了他，他是知情人，她願意和他分享，也隻能和他分享。她一直是個理智的人，難得瘋狂一回，若沒有觀眾，該有多寂寞。
這是一張高度清晰的照片，沒有用美顏，因而特別真實。照片上的林素笑著，光線有點不夠，看起來略顯疲憊，她眼角確實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卻仍然是美麗的。這笑容，仿佛走遍萬水千山的歸人，遠遠看見家門，忍不住發自內心的一笑。這是一個人的合影，她的頭微微向左偏，她左邊應該有一個人。
王逸咬咬牙，把照片發給了陳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