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分手
晚餐仍然是樂山做的，香辣蟹、清蒸鱸魚，酸辣土豆絲，龍須菜。吃過飯，林素仍然回房間“加班”，她今天有點心亂，對著電腦遲遲寫不出一個字。
正在發呆，忽然驚覺，有人進了她的房間，她立刻彈起來，順手抄起桌上的茶杯。
“林小姐警覺性很不錯。”是樂山。她隻開了台燈，電腦屏幕發出幽幽藍光，樂山站在黑暗中，一雙眼睛異常明亮，氣氛極其詭異。
林素記得自己鎖了門，他為什麽能悄無聲息進來？因為緊張，她覺得喉嚨有點幹。
“你是鎖了門，這種鎖沒什麽用，用錫紙幾秒鍾就可以打開，不過我用不著，整套別墅的備用鑰匙都在我手上。”
林素很緊張，聲音都有點沙啞：“你要做什麽？”
“你不用緊張，我處理一點小事而已。”他走過來，林素忍不住後退一步，這是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
樂山拿起林素的手機，按下home鍵，“密碼是多少？”
林素還沒反應過來，他又接著說“1226，是你母親的生日。”他一邊說，一邊解了鎖，找到她白天拍的那組照片，逐張點擊放大欣賞：“若薇真美，不是嗎？”
林素想起第一次見麵他說的話：“我查過你的資料。”自己真笨，現在才想都他是做哪一行的，既然是這樣，他就不可能亂來，她鎮定下來：“是啊，還有誰比她美呢？”
“從照片上看，我們很般配。你看她看我的眼神，她愛我，可能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像她這樣愛我。”
“可惜你不愛她。”
“林小姐，說話要憑良心，你看看我，你能說我不愛她嗎？”
林素想了想：“或者說你不夠愛她，你更愛自己的前程。”
“你還年輕，你很勇敢，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自然就會怯懦很多。”
林素一聲冷笑：“我到了你這個年紀，我可不會摘下戒指混充未婚人士出去亂招惹人。”
樂山的聲音很疲憊：“到了我這個年紀，如果沒有那些外在的東西，錢，權，名聲，就什麽都不是了，比過街的老鼠都不如。”
“哦？照你這麽說，若薇是愛你的錢和權？”
樂山搖搖頭：“林小姐，你非常固執，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林素也不打算再囉嗦：“若薇呢？她在洗澡？”
“是，她洗澡洗頭大約要30分鍾，我們還能談10多分鍾。”
“樂先生，你深更半夜裝神弄鬼拿備用鑰匙闖進我房間，我想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你無非是要刪這幾張照片，你都刪了吧，然後，請你出去，我也不希望引起什麽別的誤會。”
樂山卻擺出很想說話的樣子：“我一開始不明白若薇為什麽非要找你來，現在我懂了，我也想找人說說話。”
林素哭笑不得：“樂先生，我和若薇是閨蜜，我和你，連熟人都算不上。”
樂山卻開始自說自話：“五年前的若薇比你還年輕，還驕傲……”林素心裏一陣惡寒，剛想提醒他不要拿她和若薇比，樂山做一個噤聲的動作，“我是一個很理智的人，我把自己看得很牢，我不允許自己行差踏錯，我在一條無比正確的道路上前進，林小姐，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樂山坐下來，燈光隻照亮他下半張臉，秀麗的鵝蛋臉下巴，上半張堅毅剛硬的臉在黑暗中。
林素默不作聲，她懂，她同樣是一個把自己看得很牢的人，七十從心欲而不逾钜，可是十幾二十歲的人如何能做到？那就隻能把自己看牢，把自己的心囚禁起來，她也隻犯了一次錯，但是一次就足以致命。
“若薇是我生命中意外的意外，我感激她。我拿我的**、熱血、少年意氣換了一個前程，就像和魔鬼做交易的浮士德，我本不該擁有這些，可是她都給了我，她讓我變得完整。”
林素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麵，葉心對她那麽好，葉心是她童年時沒有得到的糖葫蘆，陳滄海是她少女時無處安放的一縷情思，他們倆成全了她，她得以浴火重生，獲得新天地。可他們呢？他們得到什麽？她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謝謝。
“感激？你做了什麽事情來表示你的感激？阻止若薇獲得幸福？讓若薇長久懷有負罪感？你實在是太——”
林素搜腸刮肚也找不到詞來形容樂山。
“若薇在我麵前總是瀟灑大方的，她過生日，我說好陪她，但臨時有任務，在電話裏，我簡直開不了口，可是她說，哈，這有什麽關係，記住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不缺隨叫隨到的男朋友，別把這段關係整得這麽沒意思。來，我放音樂，我們跳舞，然後她放音樂，是《GetThePartyStarted》，她說，跟上節奏，onetwothree，let’schacha……她的笑聲，就像這別墅廊下掛著的風鈴，一聲聲，現在我都記得。”
林素接著說下去：“她掛了電話有沒有哭？她會不會把給你們兩人準備的酒全部喝掉醉得不省人事？她喝醉了酒去洗澡，會不會在摔倒在浴缸裏淹死？你有沒有擔心過她？”
樂山沉默，他也擔心她，他擔心她過不好，擔心無法了局，但是最擔心的，還是這段關係會暴露。林素這女孩子不識得人心險惡，不知道自己心底最黑的想法。有一次他們約了在上海，他在酒店等她，但她遲到，電話不通，他心裏充滿恐懼，他怕她出意外，也怕，她手機裏的信息會牽扯出他來。從此以後，都是他來看她，包接包送，他不讓她走任何一程路。
“你恐怕不會操這個閑心，都是成年人，你一早擺明陣仗，不偷不騙不搶，若薇要怪，也隻能怪自己技不如人！你喜歡的，就是這樣文明、好欺負、不要你負責任、0成本的……女朋友吧？”
樂山無從辯駁，但事實並不全都如此，若薇當然有格調有尊嚴，她絕不會打電話給他妻子，不會去他單位鬧事，他不用擔心她會突然做出這類俗事，但是，他也怕她，她愛得太深。愛情本身有無比強大的力量，他擔心有一天，自己也會破功，若幹年苦修毀於一旦。
他一張張看照片，她凝望著他，他握著她的手，她嫣然而笑，如一朵盛放的薔薇花……
“怎麽，你舍不得刪？那，給我，我幫你這個忙。”
樂山把手機遞過去，林素一張張刪掉，她在心裏感歎，要是感情也能一鍵清除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在餐桌上，若薇突然說：“你昨天不是幫我們拍了照片嗎？拿來我看看。”
林素反應迅速：“虛焦了，沒拍好，我都刪了。”
若薇拿出自己的手機：“那你現在幫我們拍兩張。”她站起來，走到樂山椅子背後，伏在他肩頭，這是一個親密的動作，但似乎有一層無形的膜，把他們隔開。
林素有點懵，但還是點開照相界麵，在取景器裏，朝陽從他們背後的窗戶照進來，有點逆光，相機自動識別人臉，若薇小小的臉分外秀美，可是她的表情卻是那麽絕望，樂山麵容沉靜，他垂著眼簾，並沒有看鏡頭。
林素心中不忍，再看一眼，她都覺得自己會先崩潰。她放下手機，吸一口氣，才用平穩的聲音說：“背光了，拍出來不好看。”
若薇沒有再堅持，她走回自己的座位，林素看到她叉起一塊蘆筍，她的手很穩定，沒有半點顫抖。
樂山說：“這是薏米豆漿，你多喝點。”
若薇說：“我們分手吧。”
這一瞬間，靜得可怕，空氣中仿佛醞釀著暴風雨，林素站起來，想離開餐廳。
“林素，你不要走，你也算是一個見證。樂山，我們分手吧，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路人，再沒有半分瓜葛。”
“若薇，不要在氣頭上做決定……”
“氣？你也知道我氣？我什麽都沒有，我們連一張照片都沒有！你不願意拍，我從來不勉強，可是這一次，是林素無意間拍到的，你，你防備到這個地步……我覺得好沒意思。再說，你這次來不就是來分手的嗎？我們分分合合這麽多次，總因為有一個放不下又糾纏在一起。這次，我累了，我笑不動了，走不動了，掙不動了，我沒有辦法再騙信自己。”
“若薇……”樂山的聲音淒楚，他看起來比若薇難過許多。可是，鬼知道他難過什麽？說不定他隻是遺憾沒有個有儀式感的結局，林素在心裏鄙視。
“不要再這樣叫我，我受不了。”
“若薇，你讓我說一句……”
“你什麽都不要說了，”若薇苦笑，“再說，我可能無法維持禮貌，給我倆都留點體麵吧。”
樂山也沒有什麽可說的，說“我們不要分手，我愛你”？可笑，他的確是打算分手的，說瞎話也不能說到這個份上。說“祝你幸福，前路珍重？”若薇會打他一記耳光吧？說“以後還是朋友？”他配嗎？說“謝謝你給我的一切？”他拿什麽謝？
他這次來，寫好了todolist，想把自己這些年開的空頭支票都補起來，然而，這又有什麽意義？分手的場景，他在心裏模擬過若幹次，他希望是在氛圍恰到好處的時候，委婉的說出來，事實證明，這種想法極其可笑，愛得深的人，絕不可能和平分手。感情壽終正寢自然死亡也是一種福分。
若薇不再理他，她對林素說：“快點吃，吃完我們去香港購物，剛剛工資到帳了。”她一口一口吃蘆筍，邊吃邊提醒自己，我最愛吃蘆筍，最愛吃蘆筍。
林素立刻說：“好啊！上次那個包沒買，我懊惱許久。”
“就是，上次就該買，我們都是自己掙錢買花戴的人，有什麽不舍得的？那個花紋很稱你，適合你這種又性感又禁欲的氣質……”
樂山默默站起來，這裏沒他什麽事了。一直以來，都是他送若薇離開，看著她苗條優美的背影走遠，這一次，是最後一次了，是他先轉身，走出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