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女神不愛他

林素和於晨談過對微信事業部的看法。

於晨說:“我想試試,呆在廣州也沒意思了。”他轉過頭去看著窗外。咖啡館的燈很暗,刻意營造一種幽幽的氣氛,街對麵餐廳的招牌倒是熠熠生輝,把於晨的側臉勾勒得十分悲傷。

啊,這麽快就見分曉了嗎?林素為他惋惜,據說,所有的感情都可以用三句話概括,他的故事更簡潔,隻有兩句,一句女神從美國回廣州了,一句呆在廣州也沒意思了。堅持了這麽久,還是不得不放棄。

林素以為他不想提這事,正準備換個話題,於晨突然說:“我發現我越來越不懂了,以前有人告訴我,男生不要太在意愛情,應該專注於事業,把事業做好了,愛情自然也就有了,否則,可能兩者皆空。我不信,可是,我現在有點信了。”

林素不厚道的笑了:“這麽巧?據說有一天鐵凝去看冰心,冰心跟她說,你不要找,要等。男女都不主動不上心,難道愛情會從天上掉下來?每個人的經曆都是獨一無二的,一個人的經驗往往無法推廣到其他人身上。”於晨開始心疼沉沒成本了,這也說明失戀的病基本上快好了。

真奇怪,她的朋友們好像最近都失戀了,隻有向冰和她的藝術家男朋友仍然甜蜜,每天一起寫寫畫畫,他們自己的公號做得挺不錯,已經有了一萬多粉絲。林素也想弄個自己的公眾號,但是,寫什麽呢?都說這是知識變現的年代,自己有什麽可以傳播的?發牢騷嗎?說夢話嗎?或者談談電影小說?定位是什麽?有誰願意看自己嘮叨?有幾次,她舉著身份證準備自拍,但是從前置攝像頭中看見自己的臉,又打個寒戰,放棄了。

“你那篇《隻敢在愚人節表白》簡直就是為我寫的……喂!你別笑,我發現你這個人有個毛病,總是在不該笑的時候瞎笑。”於晨簡直要發火了,他剛到廣州幾個月,林素是唯一說得上話的人,失戀了本想吐吐苦水,這家夥卻忒不上道,不知道傻笑些什麽!

林素聽了又要笑,勉強忍住,但眼裏的笑意出賣了她,林素的眼睛大而圓,忍笑的時候欲彎不彎,形成一個特別的弧度,掩不住的笑意,就像烏雲縫隙裏透出的陽光,所到之處,黑暗退散,光明隨之而生。莫名其妙的,於晨也跟著笑起來,他的悲傷未必減少了,但此刻,這個女孩子用笑容告訴,這是尋常事,沒什麽大不了的。即使晚上想起來會痛哭,也不妨此時先笑一笑。

他們兩個對望著,先是微笑,繼而大笑,幸虧包間裏沒別人,不然非當他們是神經病不可。

於晨一肚子苦水,滿腔幽怨,這會兒也說不出來了。笑了一陣,悶氣散了不少,但女神總歸無望,他不是不惆悵。

林素拿起檸檬蜂蜜茶,輕輕碰一下他的杯子:“三十歲失戀,是壞事也是好事,能失戀,說明你年輕,說明你仍有一腔熱血。”

於晨自嘲:“什麽失戀,我自己心裏清楚,我一直都是單相思,連備胎都算不上。我高中開始喜歡她,算起來,已經十五年了。”

十五年,怎樣的感情會讓一個人甘願守候十五年?高中,又是高中,大約隻有少不更事的孩子們才這樣癡傻吧。然後,年歲漸長,有的人迅速成熟,揮揮劍斬青絲,自己戴上金箍,從此踏上正途,修成正果,然而,成了佛也總有點缺憾。有的人,感情始終停留在十六歲,時光老了,他仍然年輕,幼稚得可笑,卻也令人有一絲羨慕。一瞬間,她想起葉心,葉心也是這一類癡人,撞了南牆也不回頭,愛一個人,直到……

她眼角有點濕潤,連忙喝口茶,壓下情緒。

“我實在忘不了她的樣子,十六歲,抱著一摞書,站在香樟樹下喊我,於晨——我那時才發現自己的名字這麽好聽。”

少年時的單相思能有什麽情節呢?無非是一起學習,談理想,他在運動場上奔跑,她在一旁喊加油,她在台上演講,他在台下鼓掌。女生十分優秀,也特別上進,從來都是年級第一,無論大考小考突擊考,從未考過第二。他呢,那麽不起眼,外形普通,成績平平,性格溫吞。好在他有特長,會畫畫,他畫過無數張女生的畫像,含笑的,嚴肅的,沉思的,期待的,熱情的,一張張,記錄著女生豐富又平淡的高中生活。他隻是默默的畫著,他們甚至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如果不是恰好分在同一個班,他們根本不可能認識。

有一天,他夾在課本裏的一幅畫像不小心掉出來了,同桌一把奪過去,“快看!於晨在畫——”

“快還給我!這不關你的事!”他氣急敗壞,怒吼起來。

“哈哈哈哈哈,他害羞了,你暗戀人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高二的男孩子們有多無聊,沉悶的學習和高漲的荷爾蒙,使他們時時刻刻期待著一場鬧騰,他們熱愛起哄,熱愛打架,熱愛嘲笑,於晨和同桌結結實實打了一架,結果就是嚴重警告處分,和迅速傳開的緋聞。

他十分沮喪,也後悔,他不覺得自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根本隻是覺得她很美,很美,純粹隻是欣賞和讚歎啊!

但是,他向誰解釋呢?

然後,在那一個彩霞滿天的傍晚,在急匆匆撲向食堂的人群中,他忍不住駐足,欣賞天邊火一樣的霞光。

“於晨——”他聽到有人喊他,是她,她抱著書站在香樟樹下,學校裏至少有五百個女生穿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藍白色校服,卻沒有一個有她這麽好看,他描摹過無數次的眉眼此時顯得特別生動。

他不由自主向她走過去。

“聽說你給我畫了一幅像?能給我看看嗎?”

他漲紅了臉,有點自慚形穢。他本來打算把那些畫作都燒掉,卻怎麽也舍不得。“在,在我宿舍裏。”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看看你畫的像不像。”她笑起來特別溫婉。

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於晨五分鍾之內就從跑回宿舍,從箱子底層拿出珍而重之藏起來的畫像,再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回來。

“你畫得真好,於晨,我覺得你很有藝術天分。”那一瞬間,於晨覺得漫天的雲霞都是為他綻放的,他的心從此不在自己身上了。

單憑成績,於晨不可能考上一本學校,她建議他考藝術特長生,幫他介紹老師,為小城鎮出身的於晨指了另一條路。

於晨也開始發奮學習,文化課一點點追上來,但是,他們之間的那條鴻溝一直都在,而且越擴越大。他考上211,她去了藤校,他畢業後第一份工作月薪五千,她繼續讀研。他做了主管,她進了投行,他升為總監,她早已年薪百萬……

他一直知道,他一點機會都沒有,不是她拜金,而是,他確確實實,配不上她。

愛情不是結對扶貧。

但是,奢望就像野草,用大石頭壓住了,會從石頭縫裏長出來;用百草枯滅了,一場雨它又會返青;用野火燒了,一絲春風便會再綠。

最開始,他想,隻要看看她就心滿意足,然後,能跟她說句話能高興一整天,再然後,能和她做朋友已是萬幸,最終,還是忍不住,希望這個人為自己獨有,能彼此深深嵌入對方的生命。

奢望就是如此蔓延滋長,終於把他吞噬,使他忘了初心,忘了自己卑微的心願。

她這樣說,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如果我有什麽不當的言行使你誤會,請你原諒……

原諒?他哪有資格原諒她,回首往事,一直是她鼓勵他幫助他指引他,幫他成長,他都未報過恩,談何原諒?

由此,他發現了自己的不可原諒。

他放棄了,他負擔不起這份沉重的感情。

“這一次,我真的認命了。”

林素靜靜聽著,她喜歡聽愛情故事,喜歡看愛情小說,為他們歡笑流淚,以此彌補自己心裏缺失的那一部分。

“咦,明明是我失戀了,你怎麽哭了?”

林素把眼淚一抹翻臉不認:“誰哭了?我怎麽沒看見?”

於晨呆了一會,豪邁的把咖啡一飲而盡:“來,說說新媒體運營事業部。”

林素不藏私,把她打聽到的相關情況和盤托出,集團沒有特別傾向於內部選拔還是外部招聘,但如果內部有合適的人選,肯定占一定優勢。

“你這次也是誌在必得吧?老謝最近打壓你很厲害呢。”

林素苦笑,雖然早已料到是這個局麵,但一夜之間風向陡變,流言四起,一會兒說她決策失誤失掉慧生這個大客戶,一會兒又傳她提升為總監其實是靠了關係,公司裏個個都是人精,不乏跟紅頂白之徒,她手下有兩個人就不大安分了,艾米的神情明顯倨傲起來。更好笑的是,謝總居然有一次當麵捧於晨暗著貶她,還好於晨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出言維護,她沒有很失麵子。所以,雖然科盛的兩個項目她做得有聲有色,仍然覺得鬱悶。

從資曆上來看,她比於晨略占優勢,但於晨是個男人,甭管女性能頂半邊天喊了多少年,事實上仍然是男女不平等,懷孕生孩子是每個職場女性都繞不過的坎,林素二十八歲,未婚未育,對公司來說就是個定時炸彈,即使她願意承諾五年內不生育,公司也得掂量掂量。

這上下於晨情場失意,勢必要放手一搏,林素與老謝已經鬧僵,如果不能順利上位,也必須另謀出路,否則前途堪憂,微信運營事業部一正二副,三個位置兩個給廣東分公司,這是小概率事件,他們倆倒真是勁敵。

但世界那麽大,對手那麽多,他們不至於那麽眼皮子淺,誰知道那棵苗會開花呢?於晨和林素仍舊有來有往,比旁人親近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