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不像她
他的工作室關張那一天，他在辦公室地板上躺了很久很久，那也是夏天，太陽大得讓人睜不開眼的夏天。白晃晃的日光慢慢變成明黃色，橘黃色，紅色，天空也從淺藍變成深藍，黛藍，最後徹底暗下來，變成黑色。對麵樓的燈光漸漸亮了，一點，兩點，許多點。
“王逸，王逸！你在這裏嗎？”有人進來了，他忍不住抬起頭，哦，原來他內心深處還希望張琳能回來呢，但是進來的是林素。她舉著手機照亮，摸索牆上的開關。
“別開燈！”他喊了一聲，嗓子沙啞，他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像條瀕死的狗一樣，可憐巴巴的流著眼淚，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林素默默走進來，她並沒有走太近，但辦公室就那麽小，她盡量找了個遠的地方，坐下來。
“我是個失敗的人。”
“還沒下牌桌，遊戲還沒結束，就不要談成敗。”
王逸“嗤”一聲笑：“也是，我剛剛也在想這個問題，如果我現在……”他沒有說下去，他對這句話的內容也有恐懼感。
“你現在想怎樣？像葉心那樣嗎？”林素的聲音很冷，有一絲抑製不住的顫抖。
“剛才也許有那麽千分之一的可能，現在已經不會了，我還真沒這個勇氣。我在這裏躺了很久很久，想清楚了一件事，離開父母，我真的什麽都不是。”
林素很激烈的反駁他：“不對！我認識你的時候，並不知道你父母是誰，我隻知道你是王逸，你是王逸。”
王逸喃喃自語：“王逸，我是王逸，可是王逸又是誰？”生平第一次，他對自己產生了強烈的懷疑，北漂這三年，他真的一事無成，最後，女朋友也跑了，他一無所有，哦不，他有許多債務。
王逸一直順風順水，成績優秀，能力出眾，眾人捧著他，厚待他，他就以為自己真有過人之處了，開自己的工作室，做中國最牛的動漫和電影，他很帥氣的為自己規劃了未來，父親警告他，如果不考公務員，就斷掉一切資源。他不屑一顧，公務員生涯，簡直一眼可以看到六十歲，這不是他要的生活！沒有父母的支持怕什麽？林素就是現成的例子，她幾乎沒有從父母那裏得到任何東西，不一樣生活得好好的？
他一腔熱血來到北京，張琳進了普華永道，他進了大成影視，每天工作10小時以上，月薪五千。他這才驚覺錢的威力，他算是儉省的，但大學期間每個月的生活費也有兩三千。
為了省錢，他們開始自己做飯，張琳是個好姑娘，她工資挺高的，算是個小白領，冬天洗菜雙手凍得通紅，也樂嗬嗬的，她是獨生女，從未吃過這種苦，他握著張琳的手在心裏發誓，以後一定要讓她幸福。
他們的工作都忙，經常出差，加班更是常態，下了班，累得話都說不出來，雖然住在一起，但溝通交流的時間很少。矛盾從這時候開始多起來。北京的房價一直在漲，工資漲了，但與房價比起來是那麽微不足道，最終房價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25歲是個門檻，對女人來說尤其如此。張琳比王逸大差不多一歲，她的焦慮感一直很強烈。
張琳哭著問他：“你為什麽不能向家裏開口要個首付？我沒有別的要求，我隻希望有個自己的窩，不管是五環還是六環，不管是不是老破小，我隻要個小窩。”
不能，當然不能，他想和張琳說，這關乎他的自尊，他的夢想，他對自己的認同，但是這話他說不出口，他隻能浮泛又無力的勸慰她，我們還年輕，還有時間奮鬥。
張琳一句話就道破了他的心思：“你的所謂尊嚴就那麽重要？比我們的感情和未來更重要？比一切都重要？你就不願意退一步，哪怕是為了我？”
王逸無言以對，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衝口而出：“自己奮鬥的日子有那麽可怕嗎？你看林素……”
張琳凝視著他，不能相信這話是他說的，過了好一會兒，她站起來就走，王逸急忙拉住她：“你聽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張琳冷冷看著他，這冰霜一般的眼神把他的話凍結在喉頭，他說不下去了。
張琳自嘲的一笑：“以前，你那個同學說我有兩分像林素，真可笑，我哪有資格像她。”
這話是唐妍說的。四年前，他們班搞同學會，說好要帶男女朋友，王逸也帶了張琳，唐妍一見到張琳就說：“咦，這個美女好麵熟，我們有見過嗎？”
張琳不疑有他，笑著說：“大約我長了一張大眾臉，經常有人說我像他們的同學、朋友。”
唐妍作恍然大悟狀：“是了！你一說我想起來了，你還真有兩分像林素呢。”
王逸沉下臉，他沒想到，隔了這麽久，唐妍居然還會借機生事。不等他說話，唐妍笑嘻嘻說：“哎呀，是我瞎說了，看真了並不像，美女你別見怪，我有口無心。”
張琳本來覺得沒什麽，但此時氣氛有點詭異，她也好奇起來，她想問林素是誰，但王逸臉色十分難看，她識趣的把話咽下，也笑著跟唐妍說：“美女，既然你是瞎說，那就自罰一杯咯。”
這事就這樣翻篇，後來張琳也沒提過，他也曾經想解釋一下，但總感覺無從說起。沒想到四年前種下的一根刺，這時候爆發了。
後來，他想過無數次這裏麵的彎彎繞繞。因為機緣巧合，大家都在北京，他又跟林素開始聯係，有事大家互相幫忙，當然，是林素幫他較多，她在廣告公司，各方麵資源比他豐富，也曾經幫他介紹合作，客戶難纏，有她從中協調要方便很多。
他們三個也一起吃過幾次飯，一見麵，張琳當然就知道她和林素半點都不像，但第一次飯局張琳多少有點試探的意味，林素聰明大方，處理得很好。捫心自問，他們確確實實沒有半點不正常的聯係，隻是一個老友而已。但張琳冷冷扔下一句：“我如果是林素，一切都會不同吧？！”就摔門而去。
王逸焦頭爛額，創業遇到瓶頸，女朋友要分手，他想盡一切辦法挽回，但張琳十分決絕，這次分手跟以前鬧意氣、耍性子、磨合不同，她搬家換工作，拉黑王逸。
再後來，王逸也想通了，張琳未必真是誤會，也許，她隻是需要一個光明正大離開的理由，那好吧，他認了。
他認了，命運給他的一切，是一個不可拆分的大禮包，他不可能隻要心愛的玩具車，而不要規規矩矩的晚禮服。
他從地上爬起來：“走，我們吃飯去，我餓了，你要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