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來者亦不可追

“讓他們等,我隻想和你多呆一會兒。”

陳滄海走近一步,她不由自主後退一步。感情就是這樣奇妙,在他們的關係裏,一直是她占上風,即使是他當老師教她普通話,取笑她連一句“劉娘年年念牛郎”都說不好,她依然占著上風,她淡定的回懟他:“是呀,虧你是金牌主播,這麽久都教不會我,教不嚴,師之惰。”她滿臉遺憾,一副為他惋惜的樣子。陳滄海又氣又笑,他一直覺得奇怪,他怎麽就拿她沒辦法?這個女孩子,像風一樣靈動,像水一樣堅韌,他隻能認栽。

但是這一刻,很神奇的,林素畏懼起來,她第一次露了怯,在緊張和慌亂中,她突然表現出軟弱的一麵,他目光灼灼,明明含著笑,卻讓她頭一次感覺到威脅,她頭一回強烈的感覺到,他是一個男孩子,而她,是一個女孩子。她手足無措,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這樣柔弱的林素讓陳滄海覺得驚奇有趣,他乍然間窺破了她的真麵目,她整個人毫無掩飾的**在他麵前,她眼裏波光灩瀲,哦,原來她是這樣的女孩子!

陳滄海不想讓她太難堪,為她解圍:“好吧,我們現在回去。”

後來,每次陳滄海回想起這一段,都十分懊悔,曾經,他幾乎推開她的心門,就差了那麽一點點,他一退步,一放手,就已經永遠失去機會了。

林素的軟弱隻有那麽幾分鍾,她很快恢複神智,恢複了俏皮活潑,若無其事的和他說笑起來,她又變成了那個忽遠忽近難以把握的女孩,陳滄海有點迷惑,但他那是無比愉悅,因自己的新發現而快活,但十七歲的他還不明白,他錯失了唯一的機會,他們倆都錯失了唯一的機會。

林素買下那本書,她打算自己先看完再送給他。她原計劃每天看一篇,全部都看完,正好就到了她的生日。誰知道,她一個星期就全部看完了,反反複複看過幾次,這些文字完全融入了她的血液,厚著臉皮說一句,這就是她的文學師承。

她很愛惜書,每天看得小心翼翼。有一天晚上,她在被子裏打著手電筒看書,不小心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發現書被壓褶了,她心疼了好一會兒。到最後,這本書雖然不至於被翻得像一卷海帶,也離新書相差甚遠,她也不好意思拿來送人了。

陳滄海每次見到她都問,“我的書呢?幾時還我?”

他笑嘻嘻的,好看的眼睛彎起來,眼裏有陽光。

她剛開始態度很好,賠笑說:“再給我看兩天,就看兩天。”後來,陳滄海明白了這個“兩天”是概數而不是確數,就不再催她,隻是朝她做個“二”的手勢,衝她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林素開始耍無賴,“這個姿勢好,適合拍照。”

在她17歲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林素照例晨跑,學校的塑膠跑道平時是不開放的,她都是圍著學校跑大圈。在荷塘邊,她偶遇了陳滄海。

那是8月下旬,天仍然亮得很早。不到六點鍾,太陽已經升起,天邊一片紅色的雲霞,這時的陽光還很柔和,在晨光中,一切都是那麽清新。

她跑到附近才發現陳滄海,而他,似乎已經在那裏站了很久,他帶著一種沉思的表情看著她,看著她從霞光中跑來。

林素有點不自在,她停下來。似乎被某種神秘的氣氛所攝,他們都沒有說話,靜靜看著對方。林素額角有汗,雙頰通紅,頭發也跑得淩亂,卻有一種汗水洗滌過後通透的美,她是個朝氣蓬勃的女孩子。

陳滄海看了她許久,他知道她每天都跑這條路,因此一早就在這裏等,她遠遠跑來,最開始在宿舍樓那邊,她隻是個逆光的剪影,襯著朝霞,像運動品牌廣告畫。跑過梅園,就變成側影,可以看到她每一步都輕鬆自如,如果看過她跑路的樣子,一定會喜歡上她,她跑起來敏捷而從容,像一隻回到森林的鹿。跑過小橋,就變成了清晰的正麵,陽光照亮她的臉,她專注而愉悅,整個人閃閃發亮。

生平第一次,陳滄海突然有點害怕,有點忐忑,他覺得,自己似乎配不上她。他有什麽好呢?他比王逸好嗎?他忽然膽怯了。

荷葉有一種特別沁人心脾的清香,沒有花香甜,卻遠比花香清。在這清香裏,他們都站著不動,他們都等著,雖然他們也不知道在等什麽。

陳滄海大步走過來,把一本書遞給她,那是一本《黃金時代》,扉頁上寫著“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他想好的話,一個字都沒說出來。林素有所覺察,她也一個字都沒說,連謝謝都沒說。他們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這天晚上,林素在被窩裏,一字一句把這段話抄到那本書上,寫的時候,她還懷著無比美好的願望,也許有一天……

如今,二十九歲的林素回想起這一段,不禁為自己的青春長歎一聲。到了這個年紀,她才肯承認,她確實喜歡陳滄海,不,她甚至可以說愛他。但是,她是一個自私、懦弱又貪婪的人,她自私,不肯在感情上刻薄了自己,她希望陳滄海愛她,所以,她十分精確的在陳滄海麵前展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她懦弱,不敢麵對葉心,不敢麵對自己的感情,當年她遠走廣東,除了表麵的決絕,難道她內心深處沒有懷著那一點點念想,希望陳滄海處理好一切,不顧一切來找她?她貪婪,懷著“不負如來不負卿”的奢念,牢牢抓住葉心和陳滄海都不放手,最終,兩者她都失去了。

現在,陳滄海又是別人的男朋友,他身邊又有一個可以理直氣壯挽住他的人。不,即使他不是,即使他也單身,林素也沒有勇氣和他在一起,十六歲的時候沒有,二十九歲,就更沒有。他們注定了可以懷念,但不能相處。

在這樣一個悶熱卻淒清的夜裏,林素終於落淚,為自己早已經逝去的第一段戀情,這麽多年,她終於允許自己痛哭失聲,她允許自己說了一句:“其實,我也喜歡你啊!”

往者不可諫來者亦不可追,她終於醒悟,不是若薇需要幫助,需要她條分縷析細細的把她的感情解剖,而是她自己需要,她要在別人的感情裏照見自己,看清自己的心,隻可惜,等到她看清,時間早已悄悄溜走了十多年,一切都已經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