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早晨！你們兩位還不快快歡迎？”丹妮一進門，就喜笑顏開地招呼道。
天仁一抬頭，嚇一大跳。丹妮身後怎麽跟著個黑人？仔細一看，黑人原是個中國人。我的天，這人怎麽長成這副德行？麵目黑，皮膚黑，眼鏡黑，西裝黑，領帶黑，要是在陰天，恐怕一到傍晚五點半，你就找不到他的人了，與周遭暮色融為一體，你恐怕要用紅外線探測儀才能夠偵察到他的確切位置。
待丹妮稍作介紹，天仁這才明白，黑人正是上海總部派來的接收大員，心想，讓一個50多歲的老男人給一個20多歲的小姑娘當助理好像是不太合適，丹妮的寶座怕是真的保不住？天仁對黑人生出敵意。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何況我根本沒打算換主，我的舊主人本來就是個好主人。你這個黑人跟斑鳩色澤一樣，你是來鳩占鳳巢的。
黑人疾步走到天仁桌前，向天仁伸出手來，招呼道：“我知道你就是天仁，久仰，久仰。”細聲細氣，彬彬有禮，黑眼鏡下麵露出一排整齊的給香煙熏黑了的黑牙齒，兩手捉住了天仁的手仿佛捉住了久違的情婦的手，使勁搖晃，“你是個人才啊，你是個人才啊。”
天仁感覺到自己對黑人剛剛升騰起來的敵意似乎在快速解凍軟化，連忙站起來，諾諾連聲。天仁臉上拚命擠出來的憨厚笑容至少有兩公斤重，掉下去足夠把天仁自己的腳背砸腫。
黑人跟丹妮走進小辦公室好半天後，天仁才緩過勁兒來。原來我天仁也是戴高樂將軍啊，一戴高帽子就樂。黑人好像蠻平易近人禮賢下士的嘛，我幹嗎要恨人家呢？長成那副德行又不是人家的過錯，多半他老子是個煤黑子才生出他這麽個煤球般的黑人來。不管怎麽說，黑人的到來證明我們這個辦事處修成正果啦，要正式登記注冊納入中華人民共和國工商管理體係再不是孤魂野鬼啦。這可都是丹妮的功勞，當然，我也貢獻了一點點綿薄之力，沒有我鋼鐵般堅硬的數字幫腔，她丹妮的報告不夠力度。
上午半天，丹妮小辦公室的房門一直緊閉著。
下午上班時間一到，丹妮招呼天仁和麗麗坐到橢圓會議桌邊來，聽黑人訓話。
黑人毫不客氣地坐到向來由丹妮坐的主持人位置上，把一個公文皮包擱上桌子，環顧一圈，清清嗓子，開口訓話：“各位辛苦了。我們先來認識一下吧，鄙人姓楊，全名叫做楊見利，是上海總部派來跟大家一起工作的。鄙人此前一直在美國供職，跟上海總部新上任的總裁是多年的老交情，蒙他老兄抬舉，有幸跟大家一起共事，鄙人深感榮幸。”
丹妮帶頭鼓掌，天仁和麗麗有氣無力地跟上拍幾下巴掌。
“別見外，別見外。”黑人抬手一壓，壓製住掌聲，又從擱在桌上的公文皮包裏翻找出兩張銅版紙來，“我先宣讀一下上海總部的任命書。嗯哼，任命書：茲從即日起，任命楊見利先生擔任美國3A公司駐深圳辦事處代表。楊見利先生國籍：美國。護照號碼：452586690。”丹妮帶頭鼓掌，天仁和麗麗跟著鼓掌。黑人又換一張銅版紙，念，“任命書。茲從即日起，任命丹妮小姐擔任美國3A公司駐深圳辦事處副代表，丹妮小姐國籍：中國。身份證號碼……”未等黑人念完，麗麗就帶頭拚命鼓掌，力氣是剛才鼓掌的至少兩倍，驚得天仁還以為小老頭怎麽突然又從自己身邊冒了出來。
黑人久等麗麗和天仁鼓掌結束，但麗麗和天仁好像沒有結束的意思，照這樣鼓下去怕是要鼓到明天早晨，黑人不得不雙掌一壓，壓製住兩人的鼓掌。
黑人壓製民聲的強人手勢讓天仁猜想，多半在美國時黑人就跟犬子是鐵哥們兒，都是大獨裁者希特勒的孝子賢孫。
黑人說道：“隔壁的408室，丹妮小姐已經代表本辦事處租下來了，本辦事處將盡快招聘一批新員工，擴大規模，走上正軌。大家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天仁和麗麗同聲答。天仁感到吃驚，丹妮神不知鬼不覺已經租下了隔壁的辦公室。
“好，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丹妮小姐陪我到羅湖區工商局去簽字辦理工商注冊登記手續，丹妮的身份證我這裏已經有了，你們兩位的也給我。”黑人一手攤開預備接天仁和麗麗的身份證，一手拎起公文包預備起身。
“有給我的任命書嗎？”麗麗一邊掏自己的身份證，一邊急吼吼地問。
“你？嗬嗬，茲從即日起，任命麗麗小姐繼續擔任本辦事處辦公室文員。”黑人露出兩排黑牙齒對著麗麗笑笑。麗麗的翻嘴唇也翻了起來，露出兩排白牙齒，對著黑人笑。黑白對照，相映成趣。丹妮和天仁跟著笑。
黑人收了麗麗和天仁的身份證，起身走出辦公室，丹妮跟去。
辦公室裏，隻剩下天仁和麗麗。
麗麗氣鼓鼓瞪一眼天仁，鸚鵡學舌，模仿黑人的腔道說：“我知道你就是天仁，久仰，久仰……你是個人才啊！你是個人才啊！”
“茲從即日起，任命麗麗小姐繼續擔任本辦事處辦公室文員。”天仁也鸚鵡學舌模仿黑人的腔道回敬麗麗。
“哼，辦公室文員就是個端茶遞水的，哪兒能跟人家人才比？”
“麗麗，丹妮不是說過，跟美國佬打交道聽話要學會加減法嗎？聽美國佬讚美你的時候用減法，比如美國佬讚美你很聰明的時候，實際上是說你這個家夥腦袋還不算太笨，聽得懂我在說什麽，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聽得懂我說什麽的人可不多啊，你老弟還勉強算得上一個。”
“丹妮姐好像是說過這樣的話。”
“美國佬向來自詡世界老大，他讚美你實際上是在讚美他自己。他說你是個人才，實際上是在說他自己是個人才。”
“狡辯。”
“好在美國佬生性單純，他讚美你的時候頂多回扣些讚美回去，就好比美國佬的美援錢是援助給了你，但附帶的條件是你必須用這筆錢來買我的槍炮，除去運雜費和東道主貪官汙吏的貪汙之外，錢又原原本本地回到了美國佬的腰包裏。”
“不明白你在講些什麽。不過，丹妮姐好像確實講過聽美國佬批評你的時候用加法，美式英語裏充滿了語言美，美國佬批評你的時候，總忘不了加個尾巴Sorry，他越是向你說Sorry，你就越要小心。”
“丹妮對美國佬了解得很透徹，估計丹妮的申請報告正是摸準了美國佬的脈搏下的藥方，要不然上海總部不會服下這服藥把深圳辦事處籌備處升格為正式辦事處，隻可惜……”
“可惜什麽？”
“上海總部服下了丹妮的藥，又吐出個黑人來，鳩占鳳巢，頂替丹妮，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黑人？哈哈！天仁哥，我的小祖宗，你咋這麽會安名兒？”
“噓，麗麗，這個名字隻準你一個人知道啊。”
“放心，放心，連丹妮姐我也不告訴。黑人？哈哈。”
“麗麗，你說這個黑人國籍是美國人，骨子裏到底是個美國人還是個中國人？”
“我哪兒知道？”
“觀其骨相，是個中國人，觀其膚色，又像是個非洲人，估計有可能是個中國男人跟個非洲女人雜交後生出來的美國人？”
“呸，你這話隻能說明你們中國男人的自私。”
“那好，我們中國男人就大方一回，黑人是一個天天就急著把自己嫁掉的中國女人跟一個非洲男人雜交後生出來的美國人。”
“好啊，你敢說我，我有那麽恨嫁嗎？還雜交呢？看我打死你。”麗麗起身，跑到天仁身後，“咚，咚，咚，”猛砸天仁的後背。
天仁連連討饒，說：“我們中國男人最可稱道的本事就是繁殖力特別強，無論走到哪裏都能繁殖出一大窩崽來，以數量求生存，跟老鼠差不多。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不就是這樣繁殖出來的嗎？同是四大文明古國，唯有中華文明幾千年來香火不斷，不正是仰仗於中國男人這種超強的繁殖力？無論是五胡亂華，還是滿蒙入主，外來入侵民族無論多麽強悍，中國男人最終都能憑借子孫眾多的優勢將外來民族同化掉吞噬掉。”
“呀，天仁哥，你的話有道理。我們村裏好幾戶人家祖父輩的男人100多年前就有被鬼佬捆豬仔賣到美國去的，賣給了棉花莊園主，這幾年，他們的後代就有好多跑回我們村來尋根的。那些男人的樣子，哼，就長得中不中西不西的。帥的呢，比費翔還要帥；醜的你，要多醜有多醜，給我再多的錢我也不想嫁給他。”
“我說得對吧？說不定黑人就是一隻從你們村裏被賣到美國去的中國豬仔跟一個黑奴女人雜交繁衍出來的後代。美國不就是全世界人種雜交出來的國家嗎？美國的血統裏有我們中國血統，我們才是美國的祖宗。他黑人來中國應該是來認祖歸宗的，憑什麽反倒一來就成了我們的祖宗？我們這個辦事處本來就是丹妮一手創建起來的，丹妮才應該是我們辦事處主任。”
“對呀，天仁哥，你可說出了我的心裏話呀。哼，剛才你咋不說？沒看到我的手都拍痛了嗎？可惜我講不出這樣的道理來，你講得出來，又不敢講。呸，天仁哥，從今天起，你別再指望我為你端茶倒水了，我再也不會崇拜你了。”
“算了，麗麗，不是我不敢講，咱不跟他黑人計較。黑人要當老大，就讓他當去吧。我們中國自古就有尊老的傳統，沒看見他黑人是個老頭子嗎？”
“呸呸呸，不聽，不聽。”
“不過，這些年來，從中國大陸移民到美國去的中國人也不少。說不定這個黑人就是從中國大陸跑到美國後加入了美國國籍，現在又跑回來當起來了二鬼子準備欺壓自己的中國同胞。”
“瞎講，中國人哪有長得那麽黑的？”
“可能他原想把皮膚漂白好混入美國主流社會，不料美國醫生調錯了藥水比例，失手把他漂黑了。”
“啊呸，虧你想得出，盡在瞎講。”
“麗麗，知道嗎？自從鴉片戰爭以來，最擅長使用以華製華手腕的西方列強就是美國，不是連舊中國最大的舵爺蔣介石也是美國佬扶持起來的嗎？蔣介石是美國佬扶持起來奴役全體中國人民的。以史為鑒，黑人多半是美國佬派來奴役丹妮麗麗和天仁三個中國人的。”
“呀，可不是？黑人不是還說要招聘一批新員工嗎？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是他黑人想要奴役我們更多的中國人。天仁哥，可怎麽辦呀？”
“麗麗，別怕，不管黑人是美國鬼子也好，是中國二鬼子也好，有你天仁哥在，你就別怕。我將率領麗麗和幾個新來的中國豬仔造反，反抗美帝國主義對中國人民的新一輪殖民統治。天將降大任於我天仁也，不成為一個反抗美帝國主義殖民統治的民族英雄，也要成為一個反抗美帝國主義殖民壓迫的民族鬥士。”
“啊呸，你才是個豬仔。”麗麗又跑過來猛砸天仁的後背。
天仁躲開麗麗，在辦公室邁起了誌願軍戰士的軍人正步，嘴裏唱起了中國人民誌願軍軍歌：“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哈哈哈，”麗麗笑得前仰後合，也跟到天仁身後來，邁開了誌願軍戰士的軍人正步，跟著唱，“為祖國，保和平，就是保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