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仁在戰爭中學習戰爭，沒當過官兒，就學著當官兒，漸漸地，也悟出了一點兒門道。
原來，管理這幾個蝦兵蟹將也不難嘛，無非就是聽取報告，整理報告。當然，除了正常的工作報告，還有他們幾個互相之間狗咬狗的小報告。小報告可以不予理睬，有價值的報告整理成文字提交黑人。說是有價值，實際上也沒啥價值，無非就是哪裏開服裝展覽會啦、哪家公司有意向跟我們公司建立戰略合作關係啦之類的垃圾信息。
天仁明白，自己一點兒文字報告都不向黑人提交的話，黑人不會說這幾個蝦兵蟹將辦事無能，隻會說我天仁管理無方，所以，添油加醋，把那些垃圾信息分門別類，整理一番，拿去忽悠黑人。
這些文字整理工作，每天花不了多少時間。每每手裏沒事情了，天仁坐在辦公室裏就心煩，要麽看到麵前幾張醜臉心煩，要麽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坐在辦公室裏更心煩。以前還可以跟丹妮和麗麗說說話，現在每每碰到丹妮，丹妮總是低著頭，仿佛愧對天仁似的，這更讓天仁的內心增加了愧疚。
天仁不願待在辦公室裏，隻有走出辦公室，他才感到舒心。
這天下午，天仁走出辦公室的理由充足得很，去鴻發公司續單。
走進鴻發公司董事長辦公室，天仁一怔，見原本如來佛坐的位子換成了犬子。犬子著一套赭紅色西服，鼻梁上的純金框眼鏡足足有八兩重，把鼻梁中段壓塌了，下端翹起來，翻出兩個朝天鼻孔。兩個鼻孔各自至少插得進五根大蔥，比麗麗的朝天鼻孔大多了，跟非洲黑猩猩有得一比。天仁明白，鴻發公司新君登基改朝換代了。
犬子一見天仁，熱情地起立讓座，招呼道：“嗬嗬，天仁老弟，老頭子特別關照過我，對你要格外關照。來來來，交換個名片先。嗬嗬。”犬子雙手遞上自己的名片，頭銜是“深圳鴻發實業有限公司法人代表董事長”。
天仁也連忙雙手奉上自己的新名片，犬子接過，低頭一看，念道：“美國3A公司駐深圳辦事處副代表，哦，能坐到我們美國公司駐海外辦事處副代表位子的人大多有留美背景。天仁老弟也留過美？”
天仁既喜且羞，連連擺手。喜的是犬子把自己當做他的自己人，羞的是犬子去了一趟美國就把他自己當做美國人了，還順便捎帶上我這個從未踏出國門半步的土產中國人去留了一趟美國。
天仁連忙坦白道：“您過獎了，我沒留過美，是個土產中國人。”
“嗬嗬，天仁老弟能以本土學曆坐到這個位子上，恭喜，恭喜。來來來，我們先談工作。”犬子從文件夾裏抽出合同，“嗬嗬，女士襯衣發去美國後，銷路很好，美國東海岸的沃爾瑪超市全都鋪上了，有的超市已經斷貨。這是我們美國經銷商剛來的訂單，照原來的款式又訂了十萬件。另外，兒童襯衣訂了五萬件。聽老頭子說，兒童襯衣的樣衣也是你讓我們樣板間打的，嗬嗬，你幫我們公司增加了一款產品，多謝，多謝。閑話不多說了，簽完合同，我請你去鹽田海邊吃海鮮去。”
天仁按捺住激動，低頭翻看合同，念道：“訂貨量：23萬米。總貨款……552萬元！”嘿嘿，當上副代表後，不僅擁有簽字權，還能報銷招待費，這可是以前從沒體驗過的成就感。今天，我要第一次享用我的特權。犬子，待會兒吃海鮮你別爭，我埋單。
兩人簽完合同，天仁隨犬子上了大富豪轎車。
犬子一邊啟動車子，一邊說道：“抱歉，我自己的車要過兩天才上牌照，暫時用用老頭子的車。”
天仁忍不住問道：“董事長的是什麽車？”
“兩輛，一輛寶馬Z4跑車，周末開遠點去兜兜風，去觀瀾打打高爾夫，去小梅沙遊遊泳，另一輛是凱迪拉克，用來上班開開。我在美國開的就是凱迪拉克，寬敞，舒服。我不喜歡奔馳，俗氣，深圳馬路上到處都是。”犬子撇撇嘴。
天仁不敢吱聲，也暗暗撇撇嘴，奔馳還嫌俗氣？你牛什麽牛？噫，寶馬Z4跑車，敞篷，單排座……兜風……哼，俗氣。天仁又偷眼瞄到犬子手腕上戴的是寶璣（Breguet），算了，待會兒吃海鮮還是讓你埋單，回頭我去羅湖口岸花上十來塊錢買上兩千塊錢的發票，向黑人上**同的時候就說是請你吃飯的招待費。哼，你俗氣？我比你更俗氣。
車出車庫，犬子說：“天仁老弟，說實話，回國以來仰仗老頭子，仲謀我表麵上風風光光，內心卻苦悶得很，就好比一個足球新手上場，一時間找不到感覺，在夢遊，看見別人人人都在奔跑，在爭搶，我呢哪裏也插不進去，哪裏也沒有自己的位置，耳邊好像盡響起‘閃開！別擋住了我的球’的聲音。今天正好周五，你來得正好，陪我散散心。”
“怎麽可能？你不是董事長嗎？”天仁應道。原來，犬子你也有苦悶啊？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天仁心裏舒坦了一些，跟犬子好像有那麽一點兒平等的感覺了。
“說來你不會懂的，我剛到美國時有這種感覺，現在回國了怎麽又有這種感覺？”
“董事長不是個海歸派嗎？無論是到太平洋的那邊，還是太平洋的這邊，董事長您都能在太平洋岸邊的沙灘上，伸伸脖子，曬曬太陽，多舒服啊，哪裏還用得著去爭搶什麽皮球？隻有我們這種沒家底兒的人才必須去爭搶皮球。”天仁酸溜溜地說道。
“別董事長董事長地叫我，我也大不了你幾歲，以後就叫我仲謀好了。呃，知道我名字的來曆嗎？”
“知道，知道，令尊大人講過，這個名字好啊，‘生子當如孫仲謀’，三國英雄，一代帝王。”
“嘿嘿，可從小到大，別人老叫我‘胡總蒙’。”
“仲謀？總蒙？有意思。仲謀當然不會蒙啦，更不會總蒙。”天仁自信自己的馬屁拍到了位。
“蒙過。”犬子不說話了，專心開車。
原來，犬子的博士學位就是他蒙來的。他老子每月給他1萬美金的生活費比教他的那些美國窮教書匠的工資還要高出好幾倍，哪裏還用得著去打什麽鳥工？拿了這筆錢，他在美國東遊西晃，過著極散淡放浪的生活，偶爾去課堂上去打個瞌睡。
眼看快畢業了，得交畢業論文了，他急了，花錢請了兩個槍手，幫他做論文，出的價錢當然不菲。
兩個中國來的窮留學生拿了定金，請假中斷了兩個星期在建築工地上的粗活兒，通宵夜戰，準時交貨，題目尤其好：試論二十世紀中期新中國猴兒村經濟之變化及成就。
兩個中國窮留學生都來自中國的窮山村，其中一個就來自猴兒村。猴兒村專門發電報回猴兒村，要他那位當鄉長的叔叔幫他找來新中國成立後猴兒村的會計賬本做參考。
鄉長吩咐鄉長秘書，鄉長秘書吩咐村會計，村會計吩咐一個老農，老農牽著一頭老牛搭來滿滿兩大籮筐早已過歸檔期的陳年流水賬賬本，鄉長秘書用EMS快遞到美國，光是快遞費就花了好幾萬塊錢。
鄉長秘書到鄉政府財務科報賬時順便把幾天前他給二十年前早去西天逍遙法外的老丈人買冥錢時花了五塊錢的發票也夾了進去。
事後，鄉長秘書心想，眼看著自己去會老丈人那一天也快到了。我走後，讓兒孫們自己破費為我買冥錢也於心不忍，他們的經濟也不寬裕，能幫他們省點就幫他們省點吧。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鄉長秘書又去買了買了一大籮筐的冥錢，至少可以燒上二十年，預備作為遺產留給兒孫們將來燒給自己。
鄉長秘書花討價還價，花了好幾百塊錢，發票也讓冥錢鋪子的老板開大了好幾倍。鄉長秘書把冥錢發票精心保存起來，打算等鄉長下次吩咐自己再往美國郵寄東西時偷偷夾進去，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鄉長再次吩咐自己快遞東西到美國。
他哪裏不知道，鄉長吩咐他郵寄的那一大堆陳年流水賬本至少足夠美國為中國培養十個博士寫博士論文用的了，用不著再郵遞補充材料？
鄉長秘書後悔不跌，暗自盤算著把自己去會老丈人的時間再推遲一兩年，好歹等把這筆費用報銷了再走，到時候大不了就對老丈人撒謊說自己公務纏身，脫不開身，我自罰三杯，嶽丈大人，您老消消氣，消消氣。
犬子的教授本來對仲謀這個中國弟子沒怎麽瞧上眼，既不去打工，又不來上課，不像是從中國來的，倒像是從某個中東石油大國的石油大亨家族來美國瞎混的公子哥兒。一看他交上來的論文，倒還勉強過得去，懷疑是槍手做的，但引經據典都是中國的事情和數據。而且，是個地圖上根本找不到的窮山村的事情和數據，自己對中國素乏研究，無法考證和反駁。論文言之鑿鑿，連新中國50年代猴兒村的稻穀產量以及人均GDP都有根有據，還附錄了原始資料，符合論文的一般寫作要領：嚴謹，細致，引經據典，言之有物。教授不便也沒有難為仲謀，犬子順利拿到了博士學位。
博士學位到手後，犬子善心大發，建議那兩個窮留學生：“你們把這兩大籮筐陳年流水賬賬本直接拿去賣給美國國會圖書館吧。美國國會圖書館的老頭子們一看，這些黴變發黃的賬本已經完全具備作為館藏文物收藏的文物價值，而且是孤本，是絕本，說不定他們還會給你們倆出個好價錢呢，也省得你們再當槍手咬筆頭寫什麽狗屁論文掙錢了。”
兩個窮光蛋留學生覺得仲謀說的有道理，說不定真是一筆意外橫財，當真用犬子給的錢作路費，大老遠跑去華盛頓。
結果，美國國會圖書館的老頭子管理員說：“美國政府跟中國政府有版權保護協定。”再一翻開他倆雙手奉上來的會計賬本，眼見內頁上赫然蓋著猴兒村村委會的公章，懷疑他倆偷了中國政府的秘密文件，當即穩住他倆，暗中按下警鈴報警，叫美國警察快快趕來，這裏有兩個中國來的國際文物販子。
兩個美國胖警察匆匆趕到。
兩個窮留學生一看，苗頭不對，撒腿就跑。
兩個美國胖警察哪裏攆得上？一口氣跑出華盛頓郊外，兩個窮光蛋留學生這才歇下來，躺在草地上喘氣，笑得在草地上打滾。
“那兩個胖警察……褲子都快跑掉啦……哈哈！”
“哈哈！我今天比在奧運會賽場上……哈哈……戰勝了美國長跑選手拿了百米賽和馬拉鬆賽雙料冠軍，還……還……還要開心，你我兄弟倆總算是為中國揚了一回……國威……爭了一回……光。哎喲，累死我啦，呼——。”
“可不是？幸好，你我兄弟倆……天天在建築工地上卸水泥……抬預製板……早……早練出一副好腳力。要不然，嘿嘿，今天，你我兄弟倆可就慘囉。我今天終於明白，中國足球隊球員在場子上跑不過外國球員的原因了，原來是因為他們沒有你我兄弟倆這種……在美國當過留學生的經曆啊。呼——。”
不多時，車出深圳市區，開上通往鹽田的高速公路。犬子扶扶金質眼鏡鏡框，說道：“蒙過我家老頭子，就在回國前我蒙了我家老頭子一大筆錢，在洛杉磯唐人街辦了一台謝師宴。”
“謝師宴？有意思，說來聽聽。”天仁忽然感到奇怪，怎麽今天犬子連一個英文單詞都沒往外蹦？難道時差剛一倒過來，他就真的把腦袋裏那些英文單詞全都倒出去了？漢語正以它頑強的毅力在犬子那顆被洋文殖民了的腦袋裏奪回自己的失地，把外來侵略者一個個趕出去。我敢打賭，用不了多久，犬子腦袋裏就將隻剩下漢語獨霸天下，英語將被幾乎全部趕回太平洋那邊的老家去，頂多剩下一兩塊成不了氣候的殖民地。
“回國之前，我對老頭子說，我想在唐人街辦一台謝師宴感謝我的美國導師，也為我們胡氏家族光耀門楣。”
“好得很嘛，仲謀，你不單懂得感恩，還很有孝心。”天仁脫口而出，直呼犬子的名字，說完自己也吃了一驚。噫，奇了怪了，我是不是真把這個富家公子當做朋友了？
犬子也來勁兒了，接口道：“嘿嘿，老頭子一接聽電話，也說尊師重道好得很，還說要讓那些高鼻子老外們看看，我們中國人再不是他們瞧不起的窮鬼。‘兒子，你要的那點錢夠什麽？你老子招待客人一晚上卡拉OK也不止那個數。哼，別讓那些個高鼻子老外看扁了我們中國人，老子立馬通知美國合作夥伴往你卡上再打進5萬美金，下一單往我公司開來的信用證他們少開5萬美金就行了。你要讓那些個高鼻子老外們隨便吃，隨便喝。兒子，謝師宴正麵牆麵上，一定要把你美國老師們的大照片掛上，別忘了再寫個條幅‘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掛在老師們的大照片之上。你老子沒讀過幾天書，這幾句話還是記得的。’”
“嘿嘿，令尊大人雖說沒讀過幾天書，可遠比讀過書的人知書達理。說不定令尊大人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在外國是何等寒磣，何等潦倒，頓頓吃土豆疙瘩加上過期的酸麵包，他不想讓他兒子再受那份洋罪，不僅不能夠讓他兒子受那份洋罪，還要讓兒子過得風風光光，走得風風光光，要讓自己的兒子來幫自己補償自己年輕時受到過的心理創傷。”天仁對如來佛頓時肅然起敬，暗罵自己還老在心中詆毀人家如來佛是暴發戶。
“可不是？天仁，你的分析很準確，怪不得老頭子老說跟你談得來？”
“嘿嘿。蒙令尊大人抬舉，過獎，過獎。古有老子化胡，但那些胡人到底是胡人，冥頑不靈，教化了兩千多年都還沒有教化過來。今天，令尊大人又要他兒子仲謀來個小子化胡，把我們中華民族尊師重道的優良傳統傳播給那些外國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中華文明，冠蓋全球。”
“這話你扯遠了，老頭子哪想得到到那麽多？我聽從了老頭子的建議，跑去要了美國老師們的照片，他們還以為我要帶回中國做紀念。我又跑到唐人街訂了好幾十桌，說我要大擺謝師宴。那家名字叫做太白遺風的中國餐館老板一聽，還以為我老子是個貪官，要不就是個蛇頭人販子。他說他在美國開了50多年餐館，從來隻有中國留學生跑去他那裏低聲下氣找洗碗工幹的，還沒有誰跑去擺過什麽謝師宴的。嘿嘿，等聽了我的解釋，跟你現在說的一樣，餐廳老板馬上改口，稱讚老頭子知書達理，是位教子有方的賢達之士，不僅懂得送兒子到西方世界學習先進知識，更要兒子順便傳播中華文明五千年來尊師重道的光榮傳統。餐廳老板還建議我既然是謝師宴，天地君親師的牌位是不能少的，令尊大人的大照片也得掛上。”
“這個建議很好，應當采納，想不到在美國還有比我們中國人還要中國人的餐廳老板。”天仁專家評審般點評道。
“我也覺得這個建議好，就把美國老師們的照片和老頭子的照片交給餐廳老板，讓他去幫我翻拍、放大、裝裱，由他全權操辦。那個餐廳老板高興得屁巔屁顛的。嘿嘿，我知道光是衝洗照片的錢，他就暗中加了好幾倍。蒙得過我？我的名字不是叫胡總蒙嗎？哼。”
“算了。人家做點小生意，那點小錢計較它幹什麽？”
“我當然不會計較啦，你想，我是那種人嗎？結果，那天的謝師宴來了一大群人，教過我的教授們是主賓，還有好多自己跑來湊熱鬧吃白食的中國同學、美國同學、法國同學、菲律賓同學、喀麥隆同學。宴會上，黑白混淆，五言雜陳，好不熱鬧。”
“可惜我沒在美國，我要是在美國的話也跑去吃白食。”天仁應道，心想吃白食可是本人的一大特長，當初就是吃你老子的白食才吃出跟你老子的生意來的，也才有了今天跟你坐到一起的下文。要蒙人，本人比你更會蒙人。哼。
“最有趣的是那些美國教授們，看到自己的大照片掛在大廳之上，有上課的，有打高爾夫的，有遊泳的，有釣魚的，還有一個正在抱著心愛的小狗狗親嘴的，一字排開，一排大照片上麵，還掛了個歪歪扭扭的中國字條幅。
“哼，說起那個條幅才氣人，我給個那個餐廳老板錢叫他幫我找個名家寫，他卻自己寫了掛上去，把我給他的寫條幅的錢裝進了他自己的口袋。”
“算了，不提他了。”
“美國教授們雲裏霧裏，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在他們的印象中，隻有過世的美國總統才這麽被人掛起來供後人瞻仰追思，等聽了餐廳老板一解釋，大家恍然大悟，個個高興得手舞足蹈。”
“哈哈。我能夠想象當時的場麵，你的那些美國教授們別看他們個個在課堂上一本正經地宣揚美國式的人人生而平等乃天賦人權的民主平等思想，可是，經餐廳老板所宣揚的中國師道尊嚴孔孟之道封建思想一吹捧，立刻就不民主不平等起來了，覺得自己是尊人物，高人一等，上下有別，尊卑有分，眼前這些芸芸眾生，都好比創世記中那些愚昧未開的迷途的羔羊，自己肩負著點化之、開導之、教誨之的神聖使命。”
“可不是？那些個美國教授們個個立刻身心膨脹，聲音也高亢了好多，都一窩蜂地跑去搶坐上霸位。有兩個教授還連跑了好幾條街去冥品店買來幾柱高香，點燃了，對著老頭子的大照片磕起頭來。”
“咋的？”
“嘿嘿，天仁，你不知道，美國佬其實愚昧得很，那兩個教授看過的中國武打片裏客人見到別人家老人掛相時都是這麽做的，他們兩個也依樣畫葫蘆照著做。”
“哈哈。打住，打住，別折了老人家。仲謀，你可算是為你們胡家，也為我們中國掙足了麵子，你的謝師宴再一次證明我們中華文明既匡正了人倫之綱常，又照顧了人性之虛榮，放之四海而皆準，永遠不落後，永遠領導世界新潮流。嗯，不錯，不錯，你的謝師宴辦得好。”天仁說罷，奇怪自己怎麽會以犬子長輩的口吻表揚犬子，就好像犬子是自己的侄兒似的。
“後來，我用辦完宴會後剩下的錢跑到拉斯維加斯豪賭了一把，算是自己犒勞自己，輸了個精光後打道回國。那天的歡迎晚宴上，我不是說我的腦袋還留在美國嗎？嘿嘿，你猜，留在哪裏了？”
“留在拉斯維加斯。”
“對咯。”
“哈哈，該死的美國佬，白吃了我們，又白賺了我們，不過，也不能夠全怪他們，總有那麽些敗家子，要把我們中國的利益拱手讓給他們，遠有李鴻章，割地賠款，近有你胡仲謀，請客輸錢。人家開了賭場又沒有請你去，腳長在你自己身上，是你自己跑去進貢輸錢的。哈哈。”天仁笑得前仰後合，覺得自己好像真的不討厭犬子了。人家給了我生意做，還請我白吃，我幹嗎要討厭人家呢？明明是我自己心理有問題嘛。是什麽問題呢？哦，仇富，中國人的劣根性。
可惜，天仁不知道犬子博士學位出籠的全部經過，否則，依照天仁的才智和幽默，說不定會建議犬子再做一篇博士論文，弄個雙料博士頭銜回來。
第二篇博士論文的題目就叫做試論二十世紀末期中國經濟對全球經濟複蘇的火車頭領跑作用。論文素材就援引犬子第一篇博士論文出籠前後相關人員的經濟收入作為基礎數據，以管窺豹，一葉知秋。
你看看：鄉長秘書，快遞公司，窮光蛋留學生，餐廳老板，拉斯維加斯賭場，中國和美國的兩家冥品店，連中國的喀麥隆窮朋友也跟著沾光。這些人還隻是直接受惠人呢，還有間接受惠人呢，美國的客運公司，拉斯維加斯賭場服務員，美國的蔬菜種植農場，等等。
這樣一篇博士論文更具現實指導意義，完全可以提交給美國國會智庫作為其製定對華經濟政策的參考文獻。估計連犬子的指導教授也會欣然給個滿分，因為他自己就是直接受惠人嘛。要是沒有中國留學生給他提交論文，他不早就失業了？教授不就是靠教學生掙飯吃的嗎？跟農民靠種田吃飯沒有本質上的區別。農民靠種田吃飯，教授靠教書吃飯。這些年去美國的中國留學生不知道養活了多少美國教授？
這樣兩篇博士論文一出籠，交相輝映，相得益彰，珠聯璧合，日月同輝，把新中國成立以來從一個積貧積弱的第三世界窮國成長為一個在國際上具有領跑作用的泱泱大國的形象完整地勾勒出來。
說不定單憑這兩篇博士論文，犬子回國後，還可以順便再弄個中國社科院院士的頭銜扣在腦袋上呢。
可惜啊可惜，這後一篇博士論文沒有出籠。哪位高明的讀者陛下，倘若您想來寫這後一篇博士論文的話，那本書作者愛卿願意把這個好題目免費奉送於您，再不避愚陋，為您寫一本厚厚的人物大傳，包您光宗耀祖，青史留名。不過，您至少得支付微臣一點兒茶錢。巴爾紮克是靠喝咖啡提神寫作的，愛卿是靠喝茶提神寫作的。您要是連一點兒茶錢都不願意支付愛卿，那愛卿筆下的您恐怕就跟犬子差不多了哦。犬子就是因為沒支付愛卿茶錢，愛卿才皮裏陽秋把他寫得如此滑稽可笑。哼。
閑話休提，書歸正傳。愛卿得隱身跟著天仁和犬子到鹽田去了，好記錄下他們的一言一行，以饗讀者陛下。哎，眼睜睜看著他們享用海鮮，愛卿卻撈不到半口，真是氣人。
作家可真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兒，常常得餓著肚子為讀者陛下烹飪大餐。
“哦，到鹽田海濱海鮮一條街了。有個說話的伴兒，開車就不悶，說著說著就到了，我把車停好。”犬子邊說邊找車位停車。
“那你就快找個伴兒，好陪你說說話啊，兩個孤寡男人說話有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