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霧迷蒙,山嵐四處,陣陣煙雲,沿著祁連山天柱峰的山腰,緩緩飄**,遠遠望去,宛如圍起一根月白的玉帶,那銀裝玉琢,覆蓋了皚皚白雪的挺拔峰巒,更似在虛無飄渺之間。

這時,打那山嵐雲氣之中,忽然冒出了三條人影,披荊斬棘,手足並用,直向天柱峰的絕頂攀去。

他們攀登的速度,異常快捷,片刻之間,升高百丈,竟然來到了一處斷岩之上。

三人略一打量眼前的景物,為首的那位身軀高大,神態威猛,滿腮虯髯戟張,穿著一身灰褐勁裝,年約五十出頭的禿頂老人,突地環目暴睜,轉身對站在他身邊的孩子,沉聲說道:

“公子,咱們總算找到地頭了。”

這位公子,看年紀約十二三歲光景,但卻生得唇紅齒白,英挺不凡,聞言搖了搖裹在風帽中的小腦袋,道:“雷大叔,這兒不像山穀嘛,爹爹留下的圖卷上,說在那絕穀的入口地方,畫著一道石門呀!”

禿頂老人尚未來得及回答,站在這公子身後的那人,忽然低聲笑道:“公子,你瞧瞧這斷岩的下麵吧,那像不像一道石門呢?”

這接話之人,是位身穿墨綠短襖棉褲,一付農家打扮,滿頭發絲,根根似雪,但臉色嬌柔紅潤,如在中年的婦道人家,這時話音一頓,便牽著那公子的小手,向斷岩的一邊走了過去。

那公子探頭向岩下看了一眼,隻見離自己立足的岩邊,約莫五丈高低,卻是又伸出一塊突岩,在那突岩的左端,果然有著一道很像門戶的石壁,不禁回頭向那白發婦人道:“大嬸,咱們可是要跳下去麽?”

白發婦人搖頭道:“公子,如果隻有老身跟雷剛兩人,自是可以跳到下層的懸岩上去,但眼下有公子一道,老奴夫婦可就不敢冒這個險了……”原來她跟那禿頂老人雷剛乃是夫婦。

那公子聽得兩道小眉毛一揚,大大不服的道:“大嬸,你怕我這五丈來高之遠,就跳不下去麽?我試給你看……”小手一掙,當真閃身就要往岩下跳去。

白發婦人大吃一驚,若非她這些日子來特別當心,片刻不敢大意,此時可真要被那孩子掙脫了掌握,跳到岩下去了,當下左手往裏一扯,右手一抄,頓時將公子抱在懷中,又擔心又惋惜的歎氣道:“公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忽然耳中傳來那禿頂老人的笑聲道:“大姑,快跟公子下來,這兒有路哩!”

白發婦人回頭望去,隻見禿頂老人雷剛,已沿著這斷岩靠山的那一麵,緩緩向岩下行去。

她略一猶豫,終於還是抱著那公子,小心翼翼,順著禿頂老人找出的那條隱在草叢之中的棧道,走向下麵的那一塊突出的懸岩。

白發婦人剛剛下到岩上,禿頂老人已濃目深鎖,向她招手道:“大姑,你來瞧,這事……”突然發出一聲長歎,未再往下說出。

白發婦人目睹禿頂老人這番神情,心中暗暗吃驚,連忙趕到那宛如門戶的石壁之前,低聲道:“當家的,莫非有什麽差錯麽?”

禿頂老人指著那片石壁,頹然低歎道:“大姑,看來咱們是空勞往返了。”

白發婦人怔了一怔道:“可是甘大俠不在……”語音未絕,抬頭朝那石壁之上望去,陡地臉色大變,低頭瞧著仍然抱在懷中的公子,尖叫道:“不,誰也不許動我家公子一根汗毛……”

那抱在她懷中的公子,這時忽然掙紮著跳下地來,臉上一派大人模樣,指著那石壁之上的字跡,說道:“大嬸,這壁上所寫的規矩,是誰立下的?”

白發婦人料不到他會跳下地來,更沒想到他會這麽發問,一時之間,呆了一呆方始接道:

“當然是那身隱穀中的甘大俠所立的了!”

那公子抬起了頭,小眼睛不停的眨動了半晌,忽然向那禿頂老人笑道:“雷大叔,大嬸沒騙我吧?”

禿頂老人目光一黯,道:“公子,老奴夫婦豈敢哄騙於你,這入穀的禁例,果然是甘大俠手訂,隻是……隻是……

老奴事先並不知道,這禁例竟然會要人自殘肢體,否則,老奴也不會領著公子前來求見了。”

白發婦人忽然冷哼道:“你敢!老主人遺命,憑你就敢違背麽?你怕死不敢來,還有我呢!”

禿頂老人苦笑道:“娘子你錯會了鄙意了。”語聲微微一頓,又道:“江湖上傳言,這四絕斷魂穀立有四道門戶,隻要身具勝得過這四道門戶守關之人的武功,便可入穀拜見甘大俠,求他傳授一招武功……不想今日一見,方知江湖傳言,實不足信。”

白發婦人冷笑道:“誰跟你扯這個了?你倒是給我說清楚為什麽見到甘大俠手訂的禁例以後,竟會貪生怕死,後悔領著小主人前來求見甘大俠的道理。”

禿頂老人道:“娘子,如是江湖傳言不誤,合老朽與娘子聯手之力,通過這四道關口,引導公子求見那甘大俠傳授武功,想必也不會是什麽難事。”

白發婦人笑道:“不錯,隻要當家的跟妾身聯手,武林之中,除了各派宗主和幾位奇才異能的前輩以外,果然是難有敵手,諒那四位替甘大俠守門之人,也不會比各派宗主更強。”

禿頂老人道:“這就是了,但眼下甘大俠的禁例,卻根本與武功高低無關,而是要入穀叩見之人,每入一道門戶,就必須自己動手,殘去一處肢體,譬如這入門第一道關卡,就要自斷一臂,投入那石壁下端的洞內,當作開啟這石壁機關的肉鑰,這等駭人聽聞之事,休說不合情理,而且,倘若我料想的不差,四處關口,必須殘去四處肢體,縱然不死,有幸入穀見到了甘大俠,試想一個四肢俱殘的人蛋,又如何去學那至高無上的武功呢?”

白發婦人聽得呆了一呆,道:“是啊!咱們果是不該來,一個人沒有了手腳,自是不能練武的了……”忽然一伸手抓牢了那正在一旁聽得發愣的公子,大聲道:“公子,你總不會願意斬去四肢,再來學那無敵的武功吧!”

禿頂老人雷剛瞧的心中暗道:“大姑也太多心了,小主人這點年紀,又怎會懂得許多呢?

隻要咱們不讓他涉險,處處謹慎著些,也就是了……”他心中轉念未畢,卻聽得那小主人冷冷的聲音傳來,一字一字的說道:“大嬸,我石承先縱然今天粉身碎骨,也要遵從爹爹的遺言,拜見甘大俠,練就上乘劍道,好替爹爹報仇!”

每一個字都如一記鐵錘,直撞的雷剛老眼發花,心口發甜,一陣陣的熱血上騰,不能自己。

老主人的慈祥笑容,迅快的在他眼前閃現,數十年來的往事,一幕一幕的打腦際滑過,自從他十歲投身石府,跟隨老主人充當書僮,四十年來,老主人待他有如自家子弟一般,幾乎跟老主人未曾有過一日之別,老主人一生仁義大俠的風範,出生入死,為武林同道主持正義,急人之難,濟人災苦,終致落得遭人暗算,以身殉道,慘死在少室峰頂之上的景象,更血淋淋的如在眼前……

如今,小主人身負殺父大仇,小小年紀,竟然能有粉身碎骨的決心,自己身受老主人的恩惠之重,實在是百身難償,倘是自己能夠幫那小主人完成入穀的心願,習成絕藝而得報父仇,縱然是自己喪生在這四絕斷魂穀中,豈不也算報答了老主人的知遇之恩……

雷剛因是在沉思往事,暗下決心,自是久久不曾說話,那白發婦人卻在她那小主人石承先說出那等堅決的話語以後,紅噗噗的臉上,刹那間罩上一片煞白,連抓住小主人右手的掌心,都一陣陣的滲出了冷汗,緊咬著牙關,一迭連聲的說道:“公子,你千萬不能這麽想,千萬不能……天下哪有砍去了手足還能練成武功的事?公子,老主人隻有你這麽一點骨肉,如是你有了三長兩短,老主人的血海冤仇,豈不是要永遠難報了麽?”

別瞧石承先年紀隻有十二三歲,但他懂的事情可真不算少,白發婦人的話音甫停,他居然撇嘴一笑道:“大嬸,照你老這麽講,我們不必找那甘大俠啦!”

白發婦人似是知道石承先下麵還有話在等著自己,可是她卻一時想不出別的措辭,隻好點頭,道:“甘大俠這自殘肢體的禁例,不獨是拒人於千裏之外,更是難人之所不能啊!公子,咱們果真是不該來的!”

石承先小拳頭一捏,抬頭道:“大嬸,那殺我爹爹的仇家,可是武功很高麽?”

白發婦人道:“公子,老主人號稱乾坤一劍,近二十年來,已被武林公認為宇內無雙的唯一的高手,那仇家既能暗算殺害了老主人,當然是武功很高啊!”

石承先道:“大嬸,我明白啦。”

白發婦人一怔道:“你……公子,你明白什麽了?”

石承先道:“那人害死了我爹,他的武功就是天下無敵了,是麽?”

白發婦人道:“不錯啊!公子真聰明!”

石承先究竟還是個孩子,被白發婦人一誇獎,頓時笑出聲來,說道:“大嬸,這可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你別誇獎我啊……”小眼睛眨了兩眨,又道:“大嬸,我們來找的甘大俠,他練的武功比爹爹還高麽?”

白發婦人心中暗道:“這孩子倒真是個實心眼,這麽小的年紀就曉得無功不受獎的道理,實在是難得的很……”但口中卻應道:“公子,甘大俠的武功,據說手下從無十合之將,老主人既是遺命要公子投奔他學習武藝,定然是知道甘大俠比我們的那位仇家更高明了。”

白發婦人一片護主之心,溢於言表,明明那甘大俠的武功高過她故主乾坤一劍石嘯風,但她卻不願說出,隻說比仇家高明,就這麽含含糊糊的順口帶了過去。

石承先看了看那石壁一眼,道:“大嬸,說來說去,可是除了甘大俠,就沒有人能勝過那害死爹爹的仇家了?”

白發婦人未曾思索的接道:“確是如此……”話一出口,她才覺出了不對。

但石承先已然一本正經的向白發婦人道:“大嬸,話已說清楚了,你跟大叔可以回去啦!”

白發婦人縱然可以猜得出小主人要說的一千句話,但她卻想不到他會說出這一句話來,是以,她聽明白了之後,竟呆在當地,混身發抖,半天作不得聲。

石承先摔了摔被捏在白發婦人手心的小手臂,兩道眉毛一剔,叫道:“大嬸,你聽見了沒有?我要入穀去找甘大俠,你跟大叔也該回去了……”語音未已,忽覺身子淩空而起,隻見那白發婦人的兩臂,緊緊的抱牢了自己,任他怎地掙紮,卻也掙脫不了,耳中更是聽得那白發婦人大叫道:“公子……你去不得啊……雷剛呀,你這殺千刀的,你這老不死……你在發什麽呆……你……你還不快想個法子把那甘大俠叫出來,我……我就……跟你拚了……”

那雷剛被她這麽一叫一罵,可是從悲痛的沉思中覺醒過來了,鋼牙暗挫,掉頭沉聲道:

“娘子,你這是為何?”

白發婦人淚眼婆娑的叫道:“你耳朵呢?死人!公子要自己一個人人穀去找那甘大俠,你沒聽到麽!”

雷剛環目暴睜,喝道:“那怎麽行!”話音一落,忽然舉手一按禿頂,低聲道:“娘子,公子要去,咱們也得陪他一道。”

白發婦人瞧了石壁上的朱書禁例一眼,長歎道:“不依甘大俠的禁例,這石壁上的門戶不開,咱們……”

餘音未絕,隻聽得雷剛朗朗大笑道:“娘子不必擔心,雷某早已有了計較了。”

白發婦人恨聲頓足道:“老不死的,你既是有了主意,怎不早說?空叫我擔心……”陡然她語音中斷,睜著一雙淚眼,直望著雷剛發呆!

本是一直在白發婦人懷中掙紮,急著要跳下地來的小主人石承先,這時忽然也安靜了下來,圓瞪著雙眼,盯著雷剛,嘶啞的叫道:“雷大叔,你老一定好疼啊……”

敢情那禿頂老仆雷剛,就在白發婦人埋怨他的時候,竟拔出匕首,哢嚓一聲,硬生生的切斷了自己的左臂,連那緊裹在斷臂之上的衣袖都沒有褪除,便迅快的投入那石壁下沿,約有碗口大小的深洞之中。

殷紅的鮮血,像山泉一般,濕透了半邊衣衫。

但他不失是條忠心耿耿的鐵漢,哼都不哼一聲,探手自懷掏出一包金創藥,敷在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並且自行封死了左肩的三處要穴,這才回頭向石承先笑道:“公子不必擔心,這一點小小的創傷,還不會令老奴皺眉叫痛的……”他口中雖是說的十分輕鬆,但那本是紫紅的臉膛,眼下已是蒼白無比。

白發婦人忽地幽幽一歎道:“夫君,妾身剛才是錯怪你了……”成串的熱淚奪眶而出。

雷剛聞言,竟然精神一震,喜道:“娘子,這可是你嫁給我三十年來,第一次稱呼我一聲夫君呢……”

白發婦人似是未曾料到在這等時刻,他居然還能說出這番話來,心頭一熱,臉上紅暈乍起,本想搶白他幾句,但剛一抬目,正好碰上了雷剛情深意重的雙目,直向自己射來,頓時心中通的一跳,暗道:“瞧他自斷左臂的舉措,顯然已是決心依從甘大俠的禁例,不惜用自己一命,換得小主人入穀求師學藝的願望,眼看再闖三道門戶,就是自己與他生離死別之時了,他縱然是再多說上幾句,那也不算為過。”三十年夫妻情分,倏而躍上心頭,白發婦人那剛自止住的淚珠,又一顆一顆自腮邊滾落。

雷剛這時想是業已瞧出了白發婦人的心意,忽然哈哈一笑,接道:“娘子,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倘使蒼天有眼,讓我雷剛能借此機緣,代我夫婦兩人,報答老主人的知遇之恩於萬一,雖死又複何憾?”

豪邁之情,溢於言表,忠義之氣,直薄雲天!

白發婦人隻聽的神色一變,緩緩的放下抱在懷中的小主人,一臉莊肅之容,向著雷剛襝衽為禮,道:“夫君啊!我秦大姑嫁了似你這等忠義豪爽的丈夫,真該是蒼天有眼,夫君既能從容赴死以報主人之恩,妾身自也懂得烈女慷慨殉夫之節……”

雷剛驀然搖手笑道:“娘子,你錯了!”

秦大姑聽得一怔:道:“夫君,你把我當作什麽人?難道要我獨自偷生於人世麽?”

雷剛搖頭道:“你死不得,娘子,小主人將來縱是習就了無敵武功,但他究竟還是年輕,那武林中的詭詐,江湖上的凶險,都非他所能應付,娘子必須活在世上,好生的照顧他才是。”

秦大姑呆了一呆,道:“這……夫君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妾身卻想求夫君應允我一件事。”

雷剛道:“什麽事?娘子盡管說出。”

秦大姑道:“妾身想請夫君答應,你我易地而處。”

雷剛陡地濃眉一揚道:“娘子這是何意?”

秦大姑道:“妾身乃是婦道人家,將來陪伴公子行走江湖,總不若夫君方便,所以妾身想懇求夫君跟我互換……”

雷剛搖頭喝道:“不可!我身已殘,活在世間,也難以再為公子助力,娘子,你不必多說了。”

秦大姑黯然一歎道:“夫君啊!你莫要生氣,妾身三十年來,處處與你唱反調,自今而後,我是不會再故意跟你嘔氣作對了,隻是……隻是……太遲了些啦……”話中悲痛之情,令人為之心酸。

但雷剛卻仰天大笑道:“不遲,不遲,娘子,能聽到你這句話,縱死何憾?……”

石承先那小心靈中,被這對義仆夫婦的忠烈之情感動異常,陡然間他覺得為了自己入穀學藝報仇,卻要雷大叔代自己殘肢以進,實是大不應該之事,一念及此,兩臂一張,猛地跨前一步,站到雷剛和秦大姑中間,抓住兩人衣襟仰臉,叫道:“大叔,大嬸,你們誰都不許死。”儼然一派大人的口氣。

雷剛卻苦笑一聲道:“公子,老奴不一定會死,你莫要擔心。”

石承先搖頭道:“大叔,不管你怎麽講我已經決心不要你再為我的事傷殘自己了。”

雷剛濃眉暴揚,彎下身來,笑道:“公子,老奴很感激公子的仁慈,隻是,老奴如若不能幫著公子闖過這入穀的四道關口,拜見那甘大俠去習練上乘劍道,老奴縱然活在世上,又有什麽意思呢?公子,你成全老奴這番感恩報德之心吧!”

石承先道:“大叔,你老別費心了,我瞧那甘大俠是在騙人,你老斷了一臂,這石壁上的門戶,怎地還沒開啟呢?大叔,我們還要等嗎?”

他這幾句話,完全不是一個十二三歲孩子的口氣,但卻把雷剛和秦大姑同時聽的呆在當地。

秦大姑雙眉一揚,失聲道:“夫君啊!公子說的不錯,你已經依照甘大俠刻在這石壁之上的禁例,自斷一臂,投入了洞中,怎地這石壁戶上,並未現出門戶來呢?”

雷剛環目轉動,大聲道:“甘大俠一代奇人,他豈是騙人之輩?莫非……莫非……”

他雖然不願相信小主人和秦大姑的猜測,但心中也不無疑慮,自己投下斷臂,少說也有頓飯之久,如是這石壁之上的門戶,真的要用人臂當作“肉鑰”開啟,此刻也應該早已開啟了才對!迄今未見消息,顯然其中必有緣故,是以,他連說了兩個莫非,卻想不出其中道理何在?

石承先哼了一聲,搖著小腦袋道:“大叔,我記得爹爹好像說過,天下多的是沽名釣譽,虛有其表的人,莫非這甘大俠也是爹爹所說的這種人麽?”

秦大姑道:“甘大俠隱居四絕斷魂穀,已有二十多年,江湖上從無一人見過這位老人家,隻怕這穀中是否真有甘大俠,也不會有人知道……”言下之意,似是對世上是否真有甘大俠其人,也有些不信了。

雷剛略一沉吟道:“娘子,那哈哈狂劍甘布衣大俠,昔年我曾隨侍老主人見過他一次,武林中確有其人,那是不容置疑的了,何況,咱們縱是信不過江湖傳言,但老主人遺命繪圖,要我們護送小主人來此投師習藝,卻不可不信,如是甘大俠不在穀中,以老主人與甘大俠的交情,又怎會不知呢?”

秦大姑長歎道:“夫君說的也是……”

突然,一陣機軸滑輪轉動之聲傳入耳中,三人身旁的石壁上,竟然現出了一個約有三尺高,一尺寬的門戶來。

雷剛頓時大笑道:“娘子,你瞧明白了麽?石門已啟,那甘大俠定是在這穀中了……”

這時,秦大姑早已拉著石承先打那石門之中鑽了進去,雷剛回頭不見兩人,話音一落,立即躬著腰跨入門內。

舉目望去,隻見這石門之內,竟然又是一塊縮在山腹中的斷岩,秦大姑和小主人,正站在岩邊,瞧著一塊石碑發愣。

雷剛大步走到兩人身邊,問道:“公子,這石碑上寫的是”話音驀告中斷,仰天打了個哈哈,接道:“原來這第二道關口,隻是要自剜一目麽?輕易的很。”

曲指如鉤,便向自己右目剜去。

忽然一聲尖叫入耳,雷剛的右手,竟是抬不起來。

但見那石承先兩隻小手,死命的拖住了雷剛的右臂,口中連聲叫道:“大叔,你要再這麽做,我就一個人下山,再也不要見那什麽甘大俠了。”

雷剛本有必死之心,但如小主人不肯去見甘布衣,則自己即使賠上十條老命,那也是白費,當下長長一歎,低聲道:“公子,老主人的大仇待報,你……你這等攔阻老奴,實是叫老奴傷心……”

秦大姑似是在見到自己丈夫斷去一臂之後,果真是開啟了第一道門戶,而對往後的三道關卡,有了莫大的信心,雷剛話音甫落,她竟也彎下腰撫摸著石承先凍的紅通通的雙腮,低聲道:“公子,大叔說的不錯,你不許他為你費心破去這四重門戶,大叔當真比死了還難過,公子,你鬆鬆手吧!”

石承先可真倔強得很,小眼一瞪道:“不行,我不會鬆手,除非大叔答應我。”

秦大姑淒然一笑,道:“公子,你不許大叔遵照甘大俠的禁令行事,咱們又怎能入得了穀呢?”

石承先道:“大嬸,要大叔代我斷臂剜目,方能入穀拜師習藝,縱然學成武功,也是一樁終身大憾的事。”

秦大姑聞言呆了一呆,暗道:“他到底還是一個孩子,這種想法,正是赤子之心,看來是強他不得了。”

雷剛大概也聽出了小主人言外之意,他似是想不倚仗別人相助,方肯入穀拜師,一個才十二三歲的孩子就能有這等誌節,實也是一樁可喜的事,當下暗暗咬牙,大聲道:“公子,老奴答應你了。”

石承先應聲鬆開了雙手,笑道:“大叔,你老真是個好人,我曉得你會答應的……”

雷剛心中苦笑道:“老主人生前,我不能舍身衛主,老主人死後,又不能助那小主人習成絕技報仇,天下的好人都如老朽,這世間還有什麽公道可言……”他心中雖然在這麽想,口中卻慨然應道:“公子,老奴雖然應允公子不再自殘此身,但咱們總不能株守此地,不進不退啊!”

石承先這時倒頗似胸有成竹的笑道:“大叔,如果照這個碑上所寫,四絕斷魂穀可就是在這斷岩的下麵麽?”

雷剛道:“不錯,那斷魂穀就是在這第二道門戶的左側岩下。”

石承先道:“大叔,這禁例說,身殘一目,投入左岩深穀,那岩下就會有鐵梯自行升到岩上接人,想必那第三道門戶,一定離此不算太高。”

秦大姑笑道:“公子,你可是想我們自行下去麽?”

石承先道:“不,大嬸,我是計算,由這兒下到穀底,不知究竟有多高?”

雷剛笑道:“穀中終日雲霧籠罩,穀底究竟多高,除非,咱們自己下去,恐怕是無法看的出來的了。”

秦大姑道:“公子,你要知道這高度作甚?”

石承先笑道:“我想如果並不太高,我們就在這道斷岩上麵,向穀中的甘大俠說出是準,隻要甘大俠能夠聽得見,也許就會上來接我下去。”

雷剛心知這隻是孩子們的想法,但在無可奈何之下,倒也不妨一試。

當下點了點頭道:“使得,咱們就一齊跪在岩邊,拜求甘大俠試試……”舉步走向左側靠山的那處突出的巨石之上,神態恭敬的跪了下去。

秦大姑拉著石承先,也走了過來,但卻先行探頭看了看那滾舞飄騰著陣陣雲霧的深穀一眼,方始跪倒在石上。

雷剛右手獨臂當胸一立,吐氣開聲,向岩下喝道:“老奴雷剛,奉故主乾坤一劍石嘯風遺命,率領小主人石承先前來叩見甘老前輩,敬請老前輩念在舊情,惠允小主人入穀相見。”

話音一落,三人同時向穀中拜了三拜。

但聞回音旋繞,久久不絕。三人等了足足有頓飯之久,卻不聞穀底有何動靜。

雷剛濃眉軒動,大聲向穀中喊道:“甘大俠,老奴雷剛昔年隨侍老主人乾坤一劍行道魯南,曾經叩見過你老芝顏,三十年來,未曾一日或忘,月前老主人業已遭人暗算,慘死在少室峰頂之上,遺命老奴,護送小主人來此,求見你老,適才老奴已然遵照你老禁令,在那第一道石門入口,自斷一臂,這第二道關口,老奴本當自剜一目,怎奈小主人執意不允,老奴雖有必死之心,無如小主人竟以退出此山相挾,老奴隻好暫惜殘軀,跪在此處,哀求你老,尚祈你老念在與故主交誼,允準小主人入穀相見,非獨老奴感同身受,連老奴故主,也必在九泉之下,不忘你老的大德……”

秦大姑這時也失聲向岩下叫道:“石大俠啊!婢子乃是老主人石大俠夫人的貼身使女,石夫人早年病逝,小主人一直是跟著婢子長大,如今老主人遭人暗算身死,留下小主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好不可憐……你老人家乃是婢子故主至交,總不能眼看故人的孤子被強仇追迫得無地存身吧!何況,老主人的血仇也待小主人去報……甘大俠啊!那暗算老主人的強徒,武功高絕,你老如不義伸援手,石家的香煙不但難繼,老主人的血海深仇,也將無從得伸了……”說到傷心之處,竟是嚎啕痛哭不止。

但是任憑他們在岩上哭喊,那深沉的絕穀之中,卻是不見一絲動靜,彷佛那深穀之中,根本沒有人在。

看看時已過午,雷剛已然是有些不耐,掉頭向石承先道:“公子,依老奴看來,還是……

還是由我剜去一目吧!甘大俠久久不應,必是不容別人破除禁例的了。”

石承先雖然已經跪得兩膝生疼,但他卻依然不肯讓那老仆剜目求見,伸出凍得發紫的小手一陣搖晃道:“大叔,你如再提禁例之事,我就永遠不去見那甘大俠了。”

雷剛倒真被他這句話唬住,低頭一歎道:“公子,老奴不敢提了。”

石承先嗬了嗬小手道:“大叔,我們跪了多久了。”

雷剛看了看在群山圍掩之下,隻得畝許大小的一塊雲天,低聲道:“大約也有兩個時辰了。”

石承先忽然冷冷的說道:“還早呢!”

雷剛一怔道:“還早?公子,你……”

石承先道:“大叔,你聽過爹爹說那少林第二代祖師慧可老和尚的故事麽?”

雷剛搖頭道:“老主人未曾對老奴說過。”

石承先道:“這就是了,爹爹跟我提起過。”

雷剛心想,這與我們跪在此處求那甘大俠又有何關呢?但口中卻道:“公子,老主人怎麽說的?”

石承先道:“爹爹說這個故事,是要我懂得一個人想求得世間絕學,就必須受得起各種折磨,立得下崇道敬師之心,大叔,你可知道,那慧可老和尚,乃是達摩禪師東渡以後所收的第一個弟子麽?”

雷剛道:“這個老奴倒是聽說過。”

石承先道:“那慧可大師原來的釋號是叫神光,他在四十歲以後,才慕名到少林寺去見達摩祖師求道……”

秦大姑忽然笑道:“公子,這故事老身倒聽主母對我說過。”

石承先喜道:“大嬸,我娘也說過麽?”

秦大姑道:“若非主母說出,老身又怎能知道?不過,那時候你還不懂事哩!公子,老主人是幾時告訴你的?”

石承先道:“爹爹告訴我時,我已經十歲啦!大嬸,既是你老也知道,那就煩你說出來給大叔聽吧!”

秦大姑道:“老身遵命。”頓了一頓話音,這才低聲說:道:“那慧可禪師乃是一位具大智慧之人,他求道少林,不料達摩祖師竟然終日麵壁,對他不予理會,他便選了一個寒冬大雪的夜裏,徹夜站在達摩祖師麵壁之處,天明以後,大雪已掩過了他的膝蓋,他反而侍立格外恭敬,而且更用利刃砍斷了自己的左臂,以示他跟那古人為了求道,不惜敲骨取髓,投崖飼虎一般的有決心,這樣一來,達摩祖師才認為他的決心、智慧,可傳法器,便為他改名慧可,收歸門下,繼承了衣缽……公子,老身說的可沒有錯麽?”

石承先道:“大嬸說的沒有錯,爹爹也是這麽告訴我的。”

雷剛在聽完了故事以後,心中就已經有些明白了,石承先話音一落,他忍不住問道:

“公子,你忽然提到這兩位武林先賢的故事,可是想學那慧可大師麽?”

石承先道:“大叔,我隻想……如是我們能夠有那決心在這兒跪上一夜,甘大俠定然會出穀來接我……”

雷剛瞧他一臉都是篤誠相信的神色,自是不便再潑冷水,心中暗道:“且跪上一夜試試吧!如果甘大俠明兒仍不現身,說不得我隻好拚著一死,先行獨自入內了。”念頭一轉,當下笑道:“公子這等尊師敬藝之心,果然不讓古人專美於前,那甘大俠必然會被公子這份孝心敬意所打動,出穀前來接引公子的。”

秦大姑這時卻打身後的包袱之中,取出了幹糧,三人胡亂的吃了一點,便六目同注穀中,跪在岩石之上,連一動都不敢動。

入夜以後,天公竟然似是有些故意刁難這二老一少,朔風轉厲,大雪紛飛,片刻時光,身外積雪已告盈寸。

雷剛和秦大姑夫婦,一身武功幾乎已到寒暑不侵之境,但此刻跪在雪地之中,卻仍然覺得脊梁直冒冷氣,那石承先才多大年紀,休說他往日所學的那麽點武功,不足以禦寒,縱然他武功比老仆夫婦強,但他的內力修為,卻也離那不懼寒暑的地步還差得很遠!是以,石承先這時早已凍得渾身發抖,滿嘴小牙,正捉對碰擊不休,可是,他卻強自忍耐,不讓身旁的兩位老仆發現。

秦大姑幾乎是每隔片刻,就要問他冷不冷,而石承先卻隻敢簡短的答上兩個字“不冷”!

石承先明白,自己再多說兩個字,準會被這兩位義仆聽出自己業已凍得快僵了!

這一夜,真比十年還長,好不容易,熬到了東方發白,那秦大姑第一件事,便是抓住石承先的小手,源源不斷的把自己體力的熱力,傳到小主人身上。

敢情那石承先雖是仍然跪在石上,實則早已凍暈的不省人事了。

這時雷剛已將三人身外高有尺許的積雪,用劈空掌力鏟盡,回頭看了石承先一眼,伸出獨臂,抓牢小主人的右手,把內力傳人石承先體內,連經兩人全力施為,也過了盞茶之久,石承先才緩緩的籲出一口氣來。

秦大姑忍不住叫道:“老天爺,總算你還有眼……”

雷剛卻長歎道:“公子,你受苦了!”

石承先經過兩人內力驅寒,雖然雙腿仍是僵硬疼痛,但神智已清,精神大見振作,輕輕的一笑道:“大叔,大嬸,謝謝你們救了我……”語音一頓,瞪著小眼向穀下看了看,接道:

“那甘大俠可有動靜麽?”

雷剛黯然一歎道:“沒有!”

石承先臉上掠過一絲不信的神色道:“不對啊?”

秦大姑疼惜的低聲道:“公子,趕快調息一會兒,不然你兩條腿會受傷的,至於那甘大俠的事,且等一會再談吧!”

石承先搖頭道:“不,大嬸,我們跪了一夜,就是為了要見甘大俠,天色已明,那甘大俠仍未出現,隻怕這事情有些不對了。”

雷剛聞言,心中暗道:“小主人竟然如此相信那達摩祖師眼見慧可神僧立雪徹夜,方始傳授衣缽之事,一心認定,隻要自己能學那慧可神僧,那甘大俠就會像達摩祖師一般,前來接引而傳授武功,這可真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了!我總得想上一個辦法,使他明白將今比古,不一定能夠有用才好……”頓時低頭沉吟,搜索枯腸。雷剛心中千回百轉,終於讓他想出了一個最笨的辦法來了!當下淡淡一笑道:“公子,老奴認為那甘大俠久久不曾聽到我們求叫之聲,一定以為我們早已離去,待老奴再叫喊幾聲可好?”

石承先呆了一呆道:“大叔,當真還要叫喊那甘大俠,他才會知道我們未曾離去麽?”

顯然,石承先對那甘大使似是感到有些失望,在他原來的構想之中,那甘大俠應該知道他們仍未離去才對!

雷剛道:“甘大俠雖然武功高絕,但老奴知道,他刻下尚無未卜先知之能。”

石承先直了直腰道:“大叔,你試著叫叫看吧!”

雷剛暗暗的吸了一口氣,朗聲向岩下深穀叫道:“甘大俠,老奴小主人已在這岩石之上跪了一天一夜,除了心頭一口氣在,全身衣履俱已結成了冰雪,你老如是再不允準小主人入穀相見,隻怕老主人的這一點骨肉,也要凍死在這祁連山中了……甘大俠啊……可憐我那慘死九泉的老主人一生行俠仗儀,扶危濟困,到頭來不但自己身遭奸人暗算而死,甚至連唯一的親生骨肉,也難以保全,天道聵聵,何至於斯?甘大俠你怎能高蹈自隱,坐視不管呢?……”他說到傷心之處,竟然聲嘶喉啞,熱淚縱橫。

秦大姑早已泣不成聲,石承先也全身發抖,兩腮之上,垂掛著兩根淚水凝結成的冰棍。

可是,斷魂穀中依然死寂一般的沒有回響。

但見雲霧滾滾,朔風低號,片片白雪,無聲無息的卷入穀底雪堆,立即溶化不見。

時光又不知過去多久,跪在岩上的三人,已是淚盡繼之以血,那種絕望的悲慟,使得老仆雷剛夫婦,誰也不敢再開口說話。

忽然間,石承先竟長長一歎,向雷剛問道:“大叔,我那仇人的武功,當真除了甘大俠就無人可敵麽?”

雷剛被他陡然冒出這麽一問,弄得有些茫然的應道:“不錯,除了甘大俠,老奴實在想不出還有任何人能夠勝得了八荒魔劍軒轅豪了。”

石承先眨了眨兩眼,又道:“大叔,果真這樣的話,倘使那甘大俠不肯放我入穀,傳我武功,縱然我拜了別的師父,練就了一身武功,可是依然勝不了那八荒魔劍麽?”

雷剛應聲歎息道:“若非如此,老主人也不會要老奴夫婦護送公子宋此吃苦了。”

石承先點了點頭道:“那是非拜甘大俠為師不可了?”

雷剛道:“不錯……”

秦大姑突然接口道:“公子,你問這個作甚呢?那甘大俠與老主人交情極深,他一定會容許公子入穀……”

石承先忽然笑道:“大嬸,侄兒已經想清楚了,那甘大俠倘是願意收我作為門下弟子,此刻應是早已出麵了。”

雷剛性格耿直,聞言這才恍然大悟的失聲叫道:“不錯啊,那甘布衣如若還記得老主人的交情,他應是早已出麵才對,咱們跪求這麽久,他還不出來,隻怕……”

秦大姑陡地雙眉一皺,向雷剛喝道:“夫君,你莫要妄下評斷,甘大俠一代奇人,豈容你肆口-毀?”

雷剛被秦大姑這一喝,把那本要責罵甘布衣膽小怕事的幾個字,硬生生的吞回了肚內,連忙改口道:“娘子罵的是,甘大俠豈是那等膽小怕事的人?”

他明明是表明不該詆毀那甘大俠,但加上個尾巴,說出口來,叫人聽在耳中,卻依舊是含有怪那甘大俠膽小怕事的了。

秦大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卻低聲向小主人道:“公子,老身擔心的是怕那甘大俠眼下並不在斷魂穀中哩。”

石承先搖頭道:“大嬸,侄兒知道那甘大俠必然尚在穀中。”

雷剛接道:“老奴也這麽想……”

秦大姑真恨不得咬那雷剛一口,喝道:“你少接口說話好不好!”

雷剛被她喝的一呆道:“娘子,我說錯了麽?”

秦大姑不理會雷剛,向石承先低聲道:“公子,你怎會知道那甘大俠仍在穀中呢?”

原來秦大姑究竟是個女人,一方麵比較細心,另一方麵也比較了解小主人的個性,當石承先突然一再追問武林之中,除了甘布衣是否還有別人能製勝八荒魔劍之時,她就覺出有些不對勁,連忙想拿話引開,但石承先卻笑著回答,說他已經想清楚那甘布衣似是拒絕收徒,她就越發覺著不放心,所以,才故意說那甘大俠不在穀中,甚至不許雷剛插口,究其用心,乃是怕小主人一旦灰心,矢言不再練武,那老主人的血海大仇,可說永遠難伸了,隻要小主人不至心灰意懶,絕意武功,即使今天見不到甘布衣,將來也總有見到他的一日,老主人的血仇,自是也有伸雪的一天了。

秦大姑想的本是不錯,但她怎會料到,天下事中,不如人算的又常占八九呢?

這時她話音一落,石承先已指著雷剛的斷臂創口道:“甘大俠如是不在穀中,大叔這條斷臂又怎能啟開了那第一道石門?”

秦大姑怔了一怔,暗道:“這孩子太聰明了……”口中卻不以為然的笑道:“公子,也許穀中還有別人在替那甘大俠操縱著機關呢!”

石承先道:“大嬸的想法,正是侄兒在天亮以前的想法,但天亮以後,大叔那等大聲喊叫,穀中仍無動靜,顯然隻有甘大俠自己決心不肯見我,才會無人答話,所以,侄兒終於明白,那甘大俠是不許我入穀拜師了。”

秦大姑吃了一驚道:“公子啊,你怎會這麽想呢?那甘大俠與老主人交稱莫逆,是不會存心拒絕你……”

石承先先不等秦大姑說完,突然笑了起來。

秦大姑一愣之下,話音嘎然而止,鬆開了拉住石承先的雙手,取出幹糧,接道:“公子,你該吃點東西了。”

石承先搖了搖頭,笑容忽斂,呆呆的看著岩下的深穀直發愣。

雷剛這時看了秦大姑一眼,發現秦大姑並無攔阻自己說話之意,這才向石承先笑道:

“公子,老奴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石承先頭也不回,應聲道:“大叔請講!”

雷剛道:“公子,咱們不論見不見得到甘大俠,你可千萬要保重身體才好,這麽冷的天,你不吃東西怎麽行?公子,你肯不肯聽老奴一次呢?”

石承先茫然回手打秦大姑手中取過一塊肉脯,一麵吃一麵說道:“大叔,學不成甘大俠的武功,爹爹的大仇是必然無望伸報的了!”

雷剛道:“老奴正在尋思入穀之策……”

石承先似是根本沒聽那雷剛說話,抬起了小腦袋,長長的歎了口氣低聲自語道:“為人子女,永遠沒有手刃殺父強仇的希望,他活在世上還有什麽用呢?”語音一頓,又伸手打秦大姑手中取過一片肉脯,突然向二老笑道:“大叔,大嬸,我爹是個好人麽?”

老仆夫婦被他問的同時一怔,他們想不到小主人怎會突然問出這等話來,一怔之下,同時笑道:“老主人一代仁俠,自然是個好……”

忽然間兩人話聲同時一斷,秦大姑雙手向前一振,口中連聲哭喊道:“公子……”卻聽得一陣喀喳喳冰雪碎裂之聲傳出,眼前已然失去了石承先的蹤影。

但兩人耳中卻依稀傳入小主人躍落岩下說出的話聲道:“大叔、大嬸,生既不能報仇,我隻有去找爹爹了……”

這位一代仁俠,乾坤一劍石嘯風的唯一骨肉,竟然在自感無法獲得甘布衣收錄門下,報仇無望之餘,跳下懸岩,摔死在四絕斷魂穀中了!

岩上這一雙義仆,被這一瞬間所發生的慘劇,驚的魂飛魄散,呆伏在懸岩邊沿,望著岩下深穀,茫然無措。

秦大姑的右手中,還捏著一大片從小主人身上扯斷的天藍長衫下擺,凍得有如鐵塊一般,是以一觸即碎,否則,那石承先隻怕早被秦大姑給拖回岩上來了。

半晌工夫,那雷剛始大喝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隻見他環目暴睜,眼角盡裂,兩條血痕,順著虯髯,結成了赤紅的冰珠。

秦大姑則抱著那塊冰凍的長衫下擺,在岩上滾來滾去的尖聲嚎哭,岩上的積雪,竟已染紅了一大片,敢情她已哭盡了淚水,全流的是心頭的熱血……

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秦大姑已哭的暈厥在地上。

忽然,一陣山風拂過,掃落了岩畔老鬆枝頭上的積雪,跌在雷剛的臉上,頓時使這位老仆駭然覺醒。

他看了雲霧深沉的岩下深穀一眼,忍不住心中大感悲痛,想起老主人的大恩,自己竟然連他唯一的一線香煙,也未能代為保全而眼看著小主人縱身躍落岩下摔死,自己又怎能對得起老主人在天之靈?

雷剛生性十分剛烈,越想越是傷心難過,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四山回應,那哭聲好不悲壯、淒愴。

他這一哭,隻哭的山搖地動,日月無光,似乎是那滿腔悲慟,已然盡情傾瀉而出,連那暈厥在地上的秦大姑,也被他哭的醒了過來。

秦大姑霍然坐起身子,瞧著雷剛的背影,不隻是心中難過,卻也禁不住想起自己一手帶大的小主人一言一笑,活生生如在眼前,那昔日的一切,一點一滴,驀地湧上心頭,隻覺著兩眼一熱,口中一甜,吐出一灘鮮血。

這口淤積的氣血噴出,秦大姑頓感心中舒暢了不少,但雷剛的嚎哭,偏又令她心中大感煩躁。

忽然間,秦大姑兩手一搓,那塊冰硬的長衫下擺,刹那間裂成了數片,她順手往懷中一揣,竟一躍而起,直向雷剛走去。

雷剛仍在大聲哭嚎,秦大姑走來,他並未察覺,直到秦大姑忽然在他身邊冷哼了一聲,他才吃驚的立止哭聲。

秦大姑睜著那隻紅腫的淚眼,厲聲喝道:“小主人跳岩摔死,你就隻會在這兒嚎哭麽?”

雷剛濃眉一皺,長歎道:“娘子,依你之見,咱們應該是怎生打算呢?”

秦大姑道:“老主人一生行俠仗義,為了武林同道,不惜喪生在少室峰頭,連他這一脈香火,你我也不能代他老人家保全,咱們活在世上還有什麽意思?雷剛啊,你難道沒有想過麽?”

雷剛環目暴睜,沉聲道:“娘子說的不錯,咱們果是萬死也難以報償老主人的大恩大德,隻是咱們此刻卻是死不得……”

秦大姑驀地大怒道:“你怕死麽?”

雷剛陡地長長的籲了口氣,道:“娘子,我雷剛又豈是那等貪生怕死之人?”

秦大姑道:“你既不貪生怕死,又怎地不願作那身殉主人的義仆,好留個美名千古,為武林忠烈,建立一份楷模啊!”

雷剛低聲道:“娘子哪裏知道,那小主人跳落崖下麵去。

是生是死,眼下尚在未可確知之數,咱們在未曾尋到小主人屍體之前,又何能苦尋死路?……”

他話音未完,秦大姑陡地厲聲叫道:“雷剛,你這老鬼,原來你還是怕死呀!……”

雷剛兩眼一瞪道:“娘子,你怎的說話這等不講道理?雷某若是貪生怕死之人,又怎能在這祁連山自斷一臂?……

如今小主人生死未卜,雷某如是自盡在這岩下,試問這石家父子恩怨還有誰來關心?娘子,你莫要錯會了……”

秦大姑似是根本未曾在聽雷剛解說,尖吼一聲,揮掌就向雷剛擊去,口中同時叫道:

“雷剛,你縱然是花言巧語,也難叫我相信你的話了,小主人是我一手扶養長大,他死了我也不想活,老鬼啊,我跟你拚了……拚了……”

雷剛可是未曾料到秦大姑竟會對自己動手,吃驚之下,連連退了三步,大聲道:“娘子,你這是怎麽了?”

秦大姑頓時拳掌並出,怒道:“你如是不還我小主人命來,我今天跟你沒個完。”

一時拳勢越來越凶,迫得雷剛退無可退,隻好揮動獨臂,左遮右攔,連聲叫道:“娘子啊,有話好說,千萬莫要動手……”

秦大姑這時哪裏還聽得見半句話。

雷剛觸目所見,具是秦大姑的掌風拳影,而且一招比一招狠毒,一勢比一勢凶猛。

雷剛暗道:“瞧她當真是不可理喻……”心中陡然怒氣:大發,敞聲喝道:“大姑,你難道連夫妻之情都不念了麽?大姑……”

秦大姑一連拍出三掌,喝道:“姓雷的,誰跟你是夫妻?當年如不是老夫人逼著我嫁給你,哼,我會嫁給你這個書僮?少臭美!”

雷剛也大為忿怒,脫口罵道:“鬼丫頭,雷某當年如非老主人之命不可違,我姓雷的會娶你這個母夜叉?虧你還說得出口來?真是笑話……”

兩人這一頂上嘴,可就沒完,不但手腳上不饒人,嘴皮上也就沒停,雷剛僅隻獨臂,又是大傷之餘,暴怒之下與秦大姑拚鬥,牽動了左臂傷口,血流如注,是以一頓拳腳過後,雷剛身上至少已挨了八九掌之多。

若非秦大姑氣極之下未曾用上內力,雷剛此刻應是早已躺在地上不能動了。

就在這對義仆夫婦在岩上為了小主人跳岩之事而拚得難分難舍,你死我活之際,突然打那岩下冉冉的飛上來一隻巨鳥。

這隻鳥兩翼伸展開約有五尺,狗頭貓眼,形狀十分凶猛,一身蒼灰色羽毛,根根橫生,堅硬有如鐵刺。

鳥背之上,卻蹲立著一隻通體純白的鸚鵡,鸚鵡的腳爪之下,還抓了一封短簡。

但是這一大一小兩隻怪鳥,飛上岩來,那巨大的狗頭怪鳥雙翅一陣抖動,竟淩空停在激鬥的兩人頭上,瞧著這一對義仆夫婦作那舍死忘生的搏殺。

這兩隻怪鳥顯然已是通靈之物,它們停身在雷剛、秦大姑夫婦的頭頂約莫有盞茶之久,未見動靜。

此刻那雷剛由於左臂傷口暴裂,失血太多,身形轉動已然大不如前那般靈活,是以一時之間,竟是險象環生,大有立即傷在秦大姑爭下的可能。

雷剛惶急之餘,正要喝叫秦大姑趕快停手,突然耳中聽得一聲清脆的低喝道:“老婆子,你再不住手,可就要把你的老公打死啦!”

秦大姑雖然怒極攻心,但耳中並不昏聵,脆喝之聲入耳,頓時心中大大一驚,手中掌勢一挫,躍退半步,扭頭厲叫道:“什麽人?”

雷剛也自環目暴睜,流目四顧,問道:“那位高人在此,何不請出一晤?”

但聞那清脆的聲音應道:“我不是在這兒?你們亂找什麽?”雷剛吃驚的幾乎跳起三尺,連秦大姑也呆了半晌!

那蹲在怪鳥背上的鸚鵡也會說話,卻真是大大的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祁連絕穀的怪事如此之多,使雷剛和秦大姑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雷剛打量著那停在離地丈許的怪鳥一眼,失聲向那鸚鵡道:“是你在跟老夫說話麽?”

鸚鵡尖叫道:“你可是雷剛?”

雷剛愣愣的道:“老夫正是雷剛,你……”

他僅隻說出一個“你”字,就突然住口,覺出自己這句要想問出的話,根本多餘,諒那一隻鸚鵡,並非人類,當然是不會有什麽名姓的了。

但雷剛話音未落那鸚鵡也叫道:“雷剛,你千嗎忽然不問我的名號呢?我叫小白啊……”

它那口氣,直似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一般,究竟非我族類,不可用常情衡度。

雷剛愣了一愣道:“你也有名字麽?”

那鸚鵡尖叫道:“你這老家夥好瞧不起人,我既會講人言,自然是有名姓的了!”

雷剛心中暗感稀奇,口中卻道:“小白,你貴姓?”

那鸚鵡道:“我主人姓甘,我自然也姓甘了,你這個人說來卻也很笨,怎麽連這一點小事都想不出來呢?我真替你難過的很。”

雷剛沒想到自己堂堂八尺之軀,竟然被這個扁毛畜生一再的諷罵,他心中雖然十分不快,卻又不敢口出不遜之言,隻好苦笑道:“不錯,老夫果然很笨……”

他話音未已,耳中忽然聽得秦大姑叫道:“小白,你從穀中飛上來的麽?”

那鸚鵡小白道:“不錯!”

秦大姑十分著急的問道:“你瞧見我們的小主人沒有?他剛剛摔下去啦!”

雷剛接口道:“小白兄弟,你快說話啊!”

那鸚鵡小白忽然尖聲道:“你這個老糊塗,你怎麽可以叫我小兄弟哩?我……人家是大姑娘呀!”

這下子雷剛可呆了半天方道:“原……原來你是小白姑娘!老朽該打,該打!”

小白大聲道:“念你是個笨蛋,這頓打暫寄下了,但如下次再有對我不敬之處,我可就不會再饒你啦。”這鸚鵡口齒之利,倒是大出雷剛夫婦意料之外。

他們想不出那位甘大俠是怎生**得出這等靈禽來,雷剛心中連聲叫苦,口中卻又不得不應道:“姑娘恩典,老奴感激不盡。”

敢情他三次回話,就換了三次自稱,由老夫降到老朽,此刻已由老朽再降到老奴,儼然把這隻扁毛畜生,也當作主人一般看重了。

那小白大概對雷剛的“老奴”兩字甚覺中聽,咯的叫了一聲,說道:“雷老頭,你很聰明!”此刻又讚雷剛聰明,使得雷剛有些哭笑不得!

這時,秦大姑狠狠瞪了雷剛一眼,喝道:“老不死的,你不能站在一旁少放屁麽,你倘是再多話惹惱了這位小白妹妹,瞧我剝不剝你的皮……”

雷剛濃眉一皺,心中暗道:“我大概真是走了十足倒黴運了,被老婆欺侮不算,還要挨畜生的罵,真是好像活的有些不耐煩一般……”但他口中卻恭謹的連聲應道:“大姑說的是,我這就三緘其口……”說著,果真退了半步,閉口不語了。

秦大姑這才掉頭向那鸚鵡道:“小白啊,你見到老身的小主人了麽?”

小白紅眼睛一翻,道:“看到了!”

秦大姑脫口道:“他怎麽樣了?”

那鸚鵡小白應道:“他很好!”

這句的聲音,雖然刺耳難聽,但聽在雷剛和秦大姑的耳中,卻是無比的受用和舒適,淒涼的笑容,登時打秦大姑的臉上顯露出來。

雷剛更是有些忘形的仰天大笑道:“天佑吾主……”

話音未畢,陡然眼前人影一花,左頰已挨了一下重重的耳光,那秦大姑的聲音,同時傳入耳中道:“老不死的,你真是想找死麽?”

雷剛隻覺臉上火辣辣的,但卻並不難受,反而嗬嗬大笑不止。

秦大姑氣的想跺腳,但小白卻尖叫道:“你們這對難夫難妻啊……真是配的蠻好,我問你們,你們要不要知道那跌下穀中那小主人的一切?”

秦大姑呆了一呆,道:“是啊,我真是糊塗……小白姑娘呀,我那小主人怎麽樣啦,他當真很好麽?”

小白咯的一聲,尖叫道:“你們放心吧,老婆子,你那小主人已經被我那主人收在穀中,當作衣缽弟子啦!”

秦大姑那冰涼發黑的臉上,陡地如沐春風,驀地解凍,輕輕的歎了口氣,道:“小白,這話當真麽?”

鸚鵡一揚小頭,咯咯叫道:“我才不會騙你呢!”

秦大姑道:“小白,我那小主人沒有受傷吧?”

小白道:“好啦,你們倆別再打岔,讓我告訴你們吧!”

那頭鸚鵡剔了一剔羽毛,又道:“你們那位小主人既沒有受傷,也沒有跌死,這會兒正好生生的在穀中拜了師父,你們也不必為他擔心了。”

秦大姑回頭看了雷剛一眼道:“當家的,我們要不要入穀去叩見甘大俠?”

雷剛略一沉吟道:“大姑,隻怕那甘大俠不會讓我們入穀呢?”

秦大姑道:“甘大俠既然應允收下小主人,想必也不會拒絕我們入穀去侍候小主人和他老人家吧!”

雷剛搖頭道:“大姑啊,不是我要泄你的氣,諒甘大俠如是要我們入穀,他老人家也不會讓我們跪倒在這岩上那麽久,不肯接引我們入穀了。”

秦大姑道:“當家的,這麽說來那甘大俠是真的不許我們入穀了。”

雷剛道:“諒必如此……”

秦大姑長長的歎息一聲,忽然向小白道:“小白姑娘,你那主人可許我們到穀內去侍候小主人嗎?”

那鸚鵡道:“不許!”

秦大姑道:“小白妹妹,你能不能給我們求求甘大俠呢?”

小白道:“不行!”

秦大姑道:“甘大俠為什麽這等絕情呢?小白啊!你難道忍心讓我們空守在這岩上難過麽?”

小白尖叫道:“我不管,主人要我告訴你們,七年之後,你們不妨再到這兒來接你們的小主人,不過……”

秦大姑脫口道:“不過什麽?”

小白道:“主人說,倘是你們的小主人資質太差,那就得多留在穀中一年了。”

秦大姑聽的呆了,七年可不是一個短日子,但她顯然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瞪著那隻可愛的鸚鵡,久久不曾說出一個字來。

雷剛濃眉一揚,大聲道:“小白,你主人真是這麽說的麽?”

小白道:“你不相信就不必聽,反正我已經把話傳到就是!”

雷剛道:“老奴相信了!”

小白道:“我主人念在你們對主人十分忠心,但又瞧出你們的武功太不濟事,怕你們將來在江湖吃了別人的大虧,所以要我帶來兩套武功,交給你們去練,我主人對你們可說是很看得起了。”

隻見右爪一張,一本薄薄的絹冊,淩空飛向雷剛。

雷剛獨臂前探,伸手抓住那本絹冊,垂自瞧去,隻見那微黃的冊頁麵上,朱書“過山拳譜”四個篆文,頓時雷剛不禁呆了。

顯然,這位隱居穀中的甘大俠,竟然會賜給自己這麽一套武林失傳的拳譜,使他幾乎難以相信。

敢情這“過山拳”他久已聞名,老主人在世之日,就曾說過,天下拳法之中,威力最為沉猛的拳法,應是少林伏虎拳,但既沉猛而又能傷人於十步之外的拳法,則是武林中失傳已有百年的“過山拳”了。

而今,這等絕傳之學,竟然就在自己手中,雷剛又怎能不驚喜得有些失措呢?

就在雷剛捧著拳譜發呆之際,那頭鸚鵡又叫著秦大姑的名號道:“秦大姑,我主人也有一招武功傳授給你呢,快接好這招圖解……”左爪一揚,卻見一片白紙,飄向秦大姑手中。

秦大姑探手接過那張白箋,睜目望去,隻見那張白紙之上,劃了一招專供婦道人家習練的腳法!

在白紙的右上端,除了注明這招腳法的變化和習練方法以外,還楷書寫下了十個小字“顛僧秘學大千無影腳法”,在這十個小字的旁邊,還另外寫著“武林末學甘布衣摩石臆刻招”幾個小字。

秦大姑捧著這招“大千無影腳法”,愣了半天,方始脫口叫道:“甘大俠的大德,真不知叫老身怎生才能報答……”

那鸚鵡突然大聲道:“我主人可不要你報答,秦大姑,你看得懂那招腳法麽?”

秦大姑道:“我看得懂……”

她話音未已,雷剛陡然大聲道:“小白姑娘,甘大俠要我們七年之後幾時來此相候小主人?”

小白道:“主人要你們七年之後來此,自然就是指的今天嘛,你怎麽老得真這麽糊塗嗎?”

雷剛失聲道:“姑娘教訓的好,老奴一時高興,確是有些糊塗了!”

小白道:“你們可以走了。”

這隻鸚鵡突然下了逐客令,倒是大出雷剛夫婦意料之外,秦大姑愣了一愣道:“小白姑娘,你是攆老身夫婦離開這兒麽?”

小白道:“不錯!”

秦大姑道:“那可不行啊!小主人現在穀中,我們要照顧小主人,怎麽能夠離去呢?”

小白道:“那是你們自己的事了,主人可是要我來告訴你們,不必再在這兒等候了,主人說,這七年之中,你們小主人的一切,都不必你們來管了。”

秦大姑皺眉不語,沉吟良久。

雷剛財伸頭向岩下看了一眼,長歎道:“大姑,看來咱們是必須聽從甘大俠指示,離開祁連山了。”

小白道:“雷老頭兒,你說的有道理,我主人向來言出必行,你們如果不離這兒,隻怕沒有多大好處呢!”

秦大姑柳眉一揚,正待反駁,但目光觸及了手中的那張白箋,突然長歎一聲道:“當家的,老身真是舍不得公子啊。”

雷剛應聲道:“大姑,七年的時間並不太長,隻要小主人能夠習成一身絕藝,咱們就是多等幾年,也算不得什麽的!”

秦大姑道:“咱們這就走麽?”

雷剛道:“甘大俠既是如此指令,咱們自是應該立即離去才對。”

秦大姑顯然有些心神不屬,茫然道:“立即離去麽?當家的,公子呢?”

雷剛道:“大姑,公子已經有甘大俠照顧,我們似是不必再多費心了。”

秦大姑依舊十分茫然的應道:“當家的,我們……怎可丟下小主人不管呢?老主人在九泉之下,也不會饒我們的啊……”

雷剛道:“大姑,我也知道老主人不希望我們離開公子的,隻是,公子既在甘大俠身傍,我們似是已然對得起老主人了。”

秦大姑呆了一呆道:“真的麽?老主人不會怪責我們麽?”

雷剛道:“老主人不會見怪的……”

秦大姑這方惶然的笑道:“隻要老主人放心,那我們就走吧!”

雷剛這才獨臂立掌向一大一小二鳥行禮道:“請代老奴向甘大俠致謝,就說雷剛夫婦立即離此,尋一隱蔽之處,勤練甘大俠所授武功,七年之後,自當依言前來這四絕斷魂穀中,迎候小主人。”

那隻鸚鵡叫道:“雷剛,你過來!”

雷剛怔了一怔,大步走到岩邊,隻見那白鸚鵡忽然向身下的那隻狗首巨鳥呱呱地叫了幾聲,那怪鳥竟然巨喙忽張,打鳥口之中吐出一顆血紅的龍眼般大小的丹丸,噴向雷剛身前。

雷剛這回倒是福至心靈,眼見那巨鳥張喙吐出丹丸,竟然伸手接了過來,隻覺入手不但勁道極大,而且其硬無比,低首望去,原來這顆丹丸乃是一粒硬殼朱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