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承先見雷剛呆木的樣子,忙解釋道:“大叔,小侄如是不相信你,怎會出穀以後就來跟大叔會合呢,當年我爹身後事,多是大叔經手,爹爹是否中毒而死,小侄相信大叔不會瞧不出來吧?”

雷剛道:“公子,老奴可真的沒有瞧出來!”

石承先沉吟道:“大叔,如若你果真不曾發現爹爹有中毒的現象,是否就能反證軒轅豪劍上並未淬毒呢?”

雷剛呆了一呆,皺眉道:“公子之意,依然認定軒轅豪不是凶手麽?”

石承先道:“小侄正在就事論事,軒轅豪是否凶手我會查出來的。”語音一頓,忽然舉步在這峰頂上走了一圈,又道:“大叔,那七位高手都還健在麽?”

雷剛道:“據老奴所知,其中至少有一個人,已英年夭折。”

石承先陡然目光一亮,道:“什麽人死了?”

雷剛道:“老奴這些年在外奔走查訪,也曾留心到那七位高手的動靜,除了那兩位老奴不識之人,無法探詢,另外五位之中,保定形意門少掌門人荊長虹,在離開嵩山不久,就在孟津渡口送了命。”

石承先深感意外的一怔道:“七年了?”

雷剛道:“七年多啦,老奴聽說,這荊長虹大概是在老主人去世後十天內遇害。”

石承先道:“形意門可曾查出致死原因?”

雷剛搖頭道:“此事在形意門而言,乃是從來未有過的一樁大事,是以,荊長虹的死因形意門查探的結果如何,卻是諱莫如深,因為這是該門近百年來,最為丟人的一樁大事,他們未向武林同道宣布詳情……”

石承先突然插口道:“且慢,大叔,七年前那荊長虹前來嵩山,是否還有門下弟子伴同?”

雷剛道:“有!老朽聽說荊長虹和形意門中的兩名一流高手,以及五名弟子,均在孟津渡口,同時遇害。”

石承先點頭道:“是了,他們也許是遇上仇家了。”

雷剛忽然濃目-皺,沉吟道:“公子,老奴忽然覺出有些不對。”

石承先心中暗道:“莫非你也有些明白了麽?”口中卻反問道,“大叔,哪裏不對了?”

雷剛道:“這荊長虹乃是形意門掌門人綿掌荊侗的獨子,雖然年歲尚輕,但在武林之中,已是大有名望,而且一身武功,更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倘若他不在七年之前,死於孟津渡口,這荊侗很可能已把掌門信符,交給他了。”

石承先道:“大叔,這乃是順理成章之事,那荊侗年歲漸老,能把掌門的信符,交給年青有為的愛子,這也不會有什麽不對啊!”

雷剛道:“公子,老奴指的不是這一點……”語音微微一頓,接道:“老奴是在奇怪,荊侗僅此一子,突然遭人殺害,他怎會在事後噤若寒蟬呢?公子,如就荊侗平常的為人而言,這根本是大出常規的行為!”

石承先道:“荊侗也許別有苦衷,形意門突遭大變,而且遇害的又是未來要繼承衣缽的愛子,他不願宣揚,可能是為了形意門的麵子啊!”

雷剛搖頭道:“不對,老奴疑心那荊侗必然是有什麽別的原因,否則,以他那火爆的性格,決不會身遭愛子之喪,這麽多年不曾發作。”

石承先道:“倘若荊侗真是一個火爆性格,小侄倒是相信大叔說的甚是有理。”

雷剛伸手在禿頂上抓了幾把,道:“公子,老奴在想,這荊長虹之死,會不會與老主人有關?”

石承先心中微微一震,忖道:“是啊,這荊長虹之死,以及荊侗的反常行為,莫非真與爹爹有關麽?也許……也許……這是查詢爹爹死因的一條線索。”一念及此,當下接道:

“大叔,是否有關,目前還不能知道,咱們不妨把形意門荊長虹被害之事,也列為追查的線索之一,如果真與爹爹之死有關,咱們豈不正是一舉兩得麽?”

雷剛道:“對,咱們這麽做,說不定不但可以查出老爺的死因,同時也等於替那形意門的荊侗出了一口氣……”

石承先這時目光投注在那青石之上,忽然道:“大叔,那澄因大師尚在少林寺中麽?”

雷剛道:“澄因大師乃是少林長老,隻要少林寺中沒有驚人的大事發生,長老們總不會離寺他往。”

石承先道:“大叔,咱們這就去少林寺中,拜見那位澄因大師如何?”

雷剛一怔道:“公子,你……”

石承先搖手不讓雷剛再說下去,走到秦大姑身前,低聲道:“大嬸,你可是覺著好些了?”

秦大姑睜開兩眼道:“公子,老身沒有覺出什麽不適……可是要下山了麽?”

石承先道:“小侄想去少林寺一行。”

秦大姑站起身子,道:“這就走?”

石承先點了點頭:“如是大嬸能夠下山,小侄倒是想立即前去!”

秦大姑道:“老身很好,公子請!”

石承先未再多說,轉身沿著山脊,向山下行去。

但雷剛卻邊走邊向秦大姑道:“娘子,那少林寺的寺規,是不許堂客入內,你隻怕要在寺門之外,等我跟公子一會兒了。”

秦大姑眉頭一皺,冷哼道:“禿驢們臭規矩倒不少,誰稀罕進他們寺門?臭美!”身影一閃,突然疾行數步,竟然超過了石承先,當先奔去。

雷剛瞧的愣了,暗道:“這婆娘真不可理喻,莫要讓她闖進山門,又惹出事端,誤了公子的大事才好……”

腳下一緊,不自覺的追了上去。

石承先雖是走在頭裏,但老仆夫婦的對答,他可聽的明明白白,眼見兩人一先一後,搶向自己先頭,心中不禁大感不安,自己前往少林,並不想滋生事端,如是秦大姑一怒之下,不管人家寺規,硬要入寺,豈不是要弄到兵戎相見,與自己去寺中的原意相違了麽?

心中一急,腳下也突然一緊,但見青影電掠,他眨眼間,已趕上了一雙義仆!

三人一旦全力奔行,盞茶不到,便已下得少室南峰,渡過小溪,抵達那“中天福地門”

巨坊之前。

石承先略一邁步,越過兩位義仆,倏然轉身,低喝道:“大叔,大嬸,小侄突然想起一件事,要跟兩位商量商量……”

雷剛和秦大姑本像是在比較腳程一般的疾走,石承先迎麵一擋,兩人雖是應聲止步,但仍然搶出了五尺,方始站定回身。

秦大姑很快的走到石承先身前,問道:“公子,你不是為了老身要進那少林寺的吧?”

石承先搖頭道:“不是!”

雷剛這時也走了過來,接道:“是什麽大事?”

石承先道:“自從爹爹遇害,大叔大嬸伴我離家前去祁連,不知大叔大嬸可曾回家去過?”

秦大姑聞言,隻搖了搖頭,顯然,這七年來,她半步都未離開那祁連山下的農舍。

雷剛則長長一歎道:“公子,老奴在兩年以前,倒是回莊去過一次,唉……隻因急於想打聽軒轅豪下落,所以未曾久留。”

石承先道:“家中的情景如何?大叔,你為何吞吞吐吐呢?”

雷剛沉聲道:“公子,雁**清風山莊,隻剩下一片斷瓦殘垣,衰煙敗草了!”

石承先呆了一呆道:“誰把它毀了?”

雷剛道:“是那狼心狗肺的張渠。”

石承先皺眉道:“張總管,為什麽?”

雷剛道:“老奴護送公子去至祁連的第二年,那張渠見我們一去經年未回,隻道公子和老奴夫婦已被仇家所害,這賊子竟將家中百名奴仆人等,遣的遣,賣的賣,然後又將房舍拆去,可用的梁木,也被他賣光,據老奴向看守祖塋的老趙打聽,那張渠一共得了上萬兩銀子,走得不知去向……”

石承先聽得咬牙切齒,怒道:“毀家之恨,此生必報,大叔,我不殺此獠,誓不為人。”

秦大姑在旁皺眉道:“公子,你忽然想起要問那家中之事,究竟為了什麽?”

石承先餘怒未息,答非所問的頓足道:“爹爹待那張渠不薄,他怎會做出這等事來,這張渠還有一點人性麽?”

雷剛大聲道:“公子,這就叫知人知麵不知心,且等把老爺大仇弄明白,老奴就是踏遍天下,也要把這狼子尋到,剖心取肝,礁瞧他是人是獸……”

秦大姑此刻反倒對張渠之事,不大關心,低聲對石承先道:“公子,莊園可以重建,僮仆人等,也可以再置,你犯不著氣壞了身子,那可不是鬧著玩笑的了!”

石承先一怔道:“重建?大嬸,這談何容易?”語音一頓,又道:“大嬸剛才問小侄為何忽然想起問這家中之事,不瞞大嬸說,小侄本是想請大嬸先回雁**,變賣一些田產……”

秦大姑呆了一呆道:“公子為何要賣去祖宗田產?”

石承先道:“大嬸,小侄今後行走江湖,追查殺父真凶,總不能學那化緣的和尚啊!所以,小侄是想變賣得些金錢,也好用作食宿之費。”

秦大姑聽的噗嗤一笑道:“公子,你是怕走在路上沒有錢吃飯住店麽?”

石承先被她笑得一怔道:“可不是……”

秦大姑道:“公子,這些事你大可不必操心……”話音頓了一頓,似是想起什麽,向雷剛道:“當家的,上次你回來對我提及莊院被拆的事,好像是說老夫人的那間佛堂隻倒塌了一半,對不對?”

雷剛暗道:“這婆娘怎麽回事,怎地老盯著問那佛堂的事?”但口中又不敢不回答,忙道:“正是,那間佛堂隻倒塌一半,想必是張渠這賊子看那佛堂的梁柱太小,賣不了價錢,所以懶得費事……”

秦大姑冷哼道:“誰問你那麽多,廢話倒不少……”

雷剛被她頂撞的兩眼一愣,道:“娘子,我隻是想說明一點而已……”

秦大姑接道:“好意心領了,我問你,那佛龕呢?還在不在?”

雷剛道:“娘子,上一次我不是說過幾遍麽?那佛堂除倒了半邊,以及那尊木雕的菩薩像也倒在地上,別的一樣不缺,你老是羅嗦幹嗎?”

秦大姑瞪了雷剛一眼,卻掉頭向石承先道:“公子,你少林寺中的大事,辦好之後,要不要回到雁**一行?”

石承先長長一歎道:“莊院已毀,隻怕田地契約,也都不在了,回去又有什麽用呢?”

秦大姑道:“公子,老身有辦法。”

石承先一呆道:“大嬸,你……有什麽辦法?”

秦大姑道:“公子,隻要那老夫人的佛堂中的地下暗道來曾被人發現,休說公子要那行走江湖的盤川,就是買下幾座省城,也綽綽有餘了。”

雷剛隻聽得連連頓足道:“娘子,你這話當真?兩年前,你為何不回去先取出來,倘是這兩年之中,又有什麽變動,你不覺著愧對夫人和老爺麽?”

秦大姑道:“你急什麽?如果那批藏在地下的財物,真的這般容易被人掘走,老娘還會站在這兒跟你窮泡?”語音一頓,目光投向石承先,接道:“公子,反正這少林寺的和尚,不許老身入內,是以老身倒是不如先回雁**,取出寶財,重建清風山莊,公子意下如何?”

石承先本意是在支走秦大姑,莫要因為少林寺規,引起雙方誤會,秦大姑既是打算回轉雁**,重建山莊,那自是最好不過的事,當下笑道:“大嬸,家中一切,就交給你老了,不過……”

秦大姑道,“公子可擔心身邊缺少盤川麽?老身這兒尚剩有幾件首飾,公子就留著典當些銀兩使用吧……”

探手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包裹,交給了雷剛!

石承先笑道:“多謝大嬸!”

雷剛接道:“娘子,這重建清風山莊,可非一朝一夕之事,你一個人行麽?”

秦大姑道:“你隻管好生照顧公子就行,雁**的一切事,你們不用費心了,兩年之內,公子不妨回去看看,清風山莊定可重振當年雄風……”

雷剛笑道:“娘子之能,我信得過。”

秦大姑微微的歎了一口氣,道:“夫君,公子年幼,閱曆不足,一切都得靠你,當心些……”語音一頓,向石承先拜了一拜,道:“公子,老身先回雁**了。”

強忍著熱淚,轉身疾行而去。

石承先呆呆地瞧著這位宛如褓姆的老仆,好半天才長歎一聲,向雷剛道:“大叔,咱們也該入寺去啦!”

雷剛道:“老奴遵命……”

大步前引,直奔少林山門而去。

兩人行至近前,雷剛正待上前叫門,隻見那緊閉的丈許高門,忽地呀然洞開!

一位十分-悍的中年僧侶,當門而立,目光閃爍不定,在雷剛、石承先身上轉來轉去。

雷剛獨臂一揚,朗聲道:“大師父請了。”

中年僧人冷哼一聲,單掌一立,道:“不是本寺齋戒進香之期,兩位施主徘徊山門之前,為了何故?”

敢情這和尚早就注意到他們了。

雷剛聽得這和尚口氣,頗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意味,心中不覺有氣,冷笑一聲,喝道:

“大和尚,這少林寺乃是官家所建的廟宇,也不是你和尚私人的產業,老夫到這兒逛逛,難道也不行?”

中年僧人冷冷說道:“施主既為遊山玩水而來,嵩山寺院,不下十所之多,除了少林寺以外,施主盡可暢遊無阻。”

話音一落,雙手就待掩門而退。

石承先忽然閃身上前,低喝道:“大師且慢掩門。”

中年僧人麵現怒意,道:“小施主有何見教?”

石承先道:“區區來此,既非遊山玩水,亦非禮佛進香……”

那中年僧人陡然目光一寒,打斷石承先要說之話,喝道:“既然什麽都不是,兩位何不回家納福?”雙手一帶,砰的一聲,突然關上了山門退入門內。

石承先愣了一愣,向雷剛苦笑道:“大叔,這少林寺的和尚,怎生如此不講道理?”

雷剛氣的大聲道:“公子,這禿驢氣煞老奴了……”

隻見他獨臂一探,飛身躍上了石階,亮掌直向那厚重的山門按去。

盛怒之下出手,倘若雷剛這一掌按實那厚達七寸的山門,縱不全毀,至少也要裂成數塊。

石承先心中雖然也大為憤怒這少林和尚的不講理態度,但此刻並不想跟少林惹起糾紛,就在雷剛掌力欲發未發之際,也趕忙大喝道:“大叔不可……”

雷剛聞言,立即抽身躍退,皺眉道:“公子,這和尚既不講理,咱們又何必跟他客氣,待老奴毀了他們山門,看他還敢不敢如此自大。”

石承先苦笑道:“大叔,咱們是有所求教於人而來,自是應該忍耐一些才好!”話音一頓,大步跨台階,舉手輕扣山門。

三聲篤……篤……輕響未落,山門竟然再度打開,赫然仍是那位-悍的中年僧人,當門而立。

石承先雙手抱拳,笑道:“大師父,區區特來求見貴寺一位長老,不知可否有請大師父代為通稟一聲?”

中年僧人寒著一張臉,道:“拿來!”

石承先一怔道:“大師父要信麽?”

中年僧人瞪著石承先道:“你……施主不是來求見本寺的長老麽?”

石承先點頭道:“不錯,區區正是要拜見那……”

中年和尚似乎沒聽石承先在說什麽,瞧到石承先點頭之後,立即喝道:“既然要見本寺長老,當然要備有一份拜柬,否則,灑家怎生替你通報?”

石承先心想:“原來還要拜柬才行?但自己一時之間,又到何處去找呢?”

當下隻得陪笑道:“大師父,區區不知貴寺竟有這等規矩,是以未曾備有名貼,還請大師父通融一下,代為……”

中年僧道:“你最好下山買了拜貼再來!”

呼的一聲,山門再度關起。

石承先怔住了,回頭瞧著目光噴火的雷剛道:“大叔,咱們可是要去買著那拜貼再來?”

雷剛眼一瞪道:“不必,咱們先禮後兵,闖了進去,也不為過。”

話音弗落,獨臂已然擊向山門。

石承先剛叫了半句:“不可……”,已聽得轟然一聲大震傳來,那堅固的山門,已然在木屑橫飛,塵土迷漫下,裂成數塊,摔在地上。

石承先皺眉一歎道:“大叔,咱們把事情鬧大了……”

舉目向內望去,隻是庭院極為寬大,古柏巨碑,矗立兩側,殿前階下,一座高大的古鼎,正嫋嫋升起一縷青煙,卻是不見了適才那位中年僧侶。

雷剛在一掌震毀山門之際,人也穿入門內庭院之中,石承先歎息之聲入耳,這位獨臂老仆,竟朗聲笑道:“公子,廟中和尚如是怪罪,你不妨全推在老奴身上便是……”語音一頓,忽然咦了一聲道:“公子,那個混帳的守門和尚,怎地不見了?”

石承先道:“大叔,小侄也正在奇怪,那位大師父兩次三番攔阻我等,怎地山門被人震毀以後,他卻溜的不見蹤影……”

驀地一聲佛號傳來,打斷了石承先要說的話。

轉眼看去,隻見打那第一進大殿之中,並排走出三名僧人。

當中的一位,年約五旬開外,雙掌合什,目光如電的在石承先、雷剛身上轉動,沉聲喝道:“本寺的山門,可是兩位施主毀去的麽?”

雷剛閃身上前,大聲道:“不錯!大和尚盡管開出價錢來,雷某主仆定當照價賠償便是。”

那五旬老僧呆了一呆,忖道:“此人說話,怎地連一點武林規矩都不懂呢?少林寺山門被毀,又豈是照價賠償,便可了事?”

當下冷冷喝道:“施主這是何意,莫非視我少林如同一般寺院麽?”

雷剛大笑道:“在雷某眼中,天下寺院俱是一般!”

老僧臉色一變,沉聲喝道:“施主如此藐視少林,那是誠心前來生事的了?”

雷剛依然笑道:“不敢!雷某失手震碎貴寺山門,自願賠償一切,於情於理,皆無不合,大和尚擅加藐視少林四字於雷某頭上,不嫌過份霸氣麽?”

老僧軒眉合什道:“罪過,罪過,我佛弟子,慈悲為懷,施主無故毀我山門,反說老僧霸氣,這等強辭奪理之談,那是不把我少林子弟看在眼中了!”

雷剛濃眉連聳,冷冷笑道:“雷某奉陪小主人依禮拜山,但貴寺卻一再拒人於千裏之外,你們這等對待武林朋友的態度,不知是何用意?”

雷剛與老僧說話之間,兩位站在老僧身側的中年和尚,臉上一再變色不止,顯然已是對雷剛有了仇視之心,如非那老僧尚未翻臉,一場激戰,隻怕早已展開。

石承先自那三位僧侶現身,便一直負手站在一旁,一言未發,此刻,他聽得雷剛的語氣不對,頗有不惜動手一拚之意,心中暗道:“未見澄因大師之前,如是雙方打起來總是不好。”當下大步上前,抱拳說道:“大師請了!”

那老僧聽得雷剛話語,本待發作,經石承先一出麵,隻好忍下去,合十道:“小施主有何見教?”

石承先微微一笑,道:“在下石承先,特來拜會貴寺一位長老!”

老僧聞言,怔了一怔,道:“小施主要見本寺哪一位長老?”

石承先道:“澄因大師!”

那老僧臉色驀然一黯,半晌沒有說話。

石承先微微一怔,暗道:“這老和尚怎地變色不語了?難道那澄因大師已然涅檠證果了麽?”

尋思之間,忽然聽得雷剛大喝道:“我家公子跟你說話,你這和尚為何不答?”

石承先心中一驚,忙回頭低喝道:“大叔莫要不耐,咱們不能一再失禮啊!”

雷剛揚眉大笑道:“公子,他們那守山門的和尚如果不曾失禮在先,老奴又怎會震碎少林山門呢?其實,是他們失禮在先……”

語音未絕,隻聽得那位老僧長長的籲了口氣,說道:“小施主,你認識老衲澄因師叔?”

石承先搖頭道:“素昧平生,自是不識……”

雷剛大聲接口道:“公子,老奴可是認得那澄因大師的!”

石承先點頭道:“不錯,在下這位大叔,與澄因長老有過一麵之緣。”

那老僧注視了雷剛一眼,喝道:“施主貴姓?”

雷剛道:“老夫姓雷,單名一個剛字!”

老僧怔了一怔,沉吟道:“雷剛?這名號老衲好似聽人說過……”

雷剛應聲冷笑道:“難得大和尚還聽過老夫賤字。”

那老僧忽然目光一亮,在雷剛和石承先身上轉了一轉,接道:“老衲記起來了,施主莫非是乾坤一劍石大俠的老管家?”

雷剛道:“不敢,大和尚的記性不壞!”

老僧皺了皺眉頭,合十道:“這位小施主可是石大俠的哲嗣麽?”

石承先抱拳道:“乾坤一劍,正是先父!”

那老僧竟是長長歎息一聲,道:“石大俠為我武林同道謀命,不幸遭人暗算,喪身少室峰頭,本寺子弟,記憶猶新……”語音一頓,合十向石承先一拜,接道:“老衲宏覺,忝為少林知客,不知小施主乃是石大俠公子,適才慢待之罪尚祈小施主見諒!”

石承先道:“大師好說,不知澄因長老,眼下可在寺中?”

宏覺大師道,“澄因師叔倒是未曾離寺,隻是……隻是……”

雷剛大聲道:“隻是什麽?”

宏覺大師道:“兩位施主來得甚是不巧,老衲師叔已然坐了禪關了。”

石承先聞言,怔了一怔,道:“封關坐禪,那是說在下見不到澄因大師了?”

宏覺大師道:“老衲師叔矢誌閉關十年,出關之期,尚有二年九個月左右,小施主如是想見老衲師叔,再過三年來此,定可如願!”

石承先心中暗道:“再過三年?你們等得及,我可等不及了。”當下接道:“在下專程來到貴寺,實是有點急事想向澄因大師請教,不知大師可否通融一下,引導在下叩見澄因長老?”

宏覺大師搖頭道:“此事老衲卻無能為力!”

雷剛突然大聲道:“那澄因大師在何處坐關?”

宏覺大師眉頭一皺,道:“老施主問這個作甚?”

雷剛冷笑道:“老夫要陪公子,自己去找他講話。”

宏覺臉色大變,怒道:“老施主果是誠心前來生事的了。”

雷剛道:“是又如何?老夫今兒是見定了澄因。”

宏覺神情一陣激動,大笑道:“好!好!施主既是存心找事而來,那是自當別論的了!”

石承先在雷剛說話之際,本待出聲阻止,但他繼而一想,如是由他一鬧,能夠驚動少林方丈,也許事尚可為,是以,明明覺出雷剛不對,他卻佯裝不懂,一語不發的站在旁邊,任由雷剛跟那宏覺鬥口。

宏覺語音一落,雷剛大笑接道:“和尚,你既是明白老夫有心而來,就該說出那澄因坐關之處才是!”

宏覺禪師冷哼了一聲,道:“老衲本可告知於你,但你搗毀本寺山門,藐視少林之罪,老衲必須先行處置……”

雷剛大笑道:“好啊!和尚原來是借題發揮,但不知你要怎生處置老夫?”

宏覺道:“罰在本寺戒持院中麵壁三載!”

雷剛呆了一呆道:“三載?”

宏覺道:“不錯,這已是藐視本寺的最輕懲罰了,施主罰滿之日,老衲自會告訴你澄因師叔坐關所在!”

石承先心想:“聽這宏覺之言,豈不依然是在三年之後,才能見到那澄因大師,不知雷大叔又將如何作答了?”

這時雷剛卻是哈哈一笑道:“和尚,你這是自認為對待老夫十分寬大了,是麽?”

宏覺道:“老衲乃是看在石大俠金麵,始敢自作主張,應允你隻要麵壁三載,如讓戒持院首座,宏業師兄知曉以後,還要怪老衲處置太輕哩!”

雷剛一怔道:“聽你之言,莫非作不了主?”

宏覺道:“隻要施主不再滋事,俯首認罪,老衲拚受師兄責怪,也要替施主擔待一二!”

雷剛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大和尚盛意,老夫先行謝過!”話音頓了一頓,接道:“但如雷某不願領罰呢?大師也可否替老夫擔待一二?”

宏覺愣了愣,皺眉道:“老施主,你如此戲侮老衲,必將後悔莫及。”

雷剛陡然冷笑道:“老夫奉陪公子前來貴寺,本有急事待辦,不料貴寺那位看守山門的弟子,一再刁難,阻撓我等入寺,等得老夫震開山門,那守門的和尚雖然不再露麵,但你這位身為知客的執事僧人,論理就該依禮接待老夫公子才是,誰知你也跟那位看門的和尚一般,自己既作不了主,卻又要存心阻止老夫和公子入內,若非公子勸止,老夫早就打進你們的方丈室,找你們的掌門和尚理論了……”

他暴怒之下,不但神態十分威猛,這一番話更是宛如連珠炮彈了般進出,隻說的那宏覺知客,臉色變幻不定,半晌拿不定主意回答。

雷剛等了一瞬,未見宏覺說話,忽地大喝一聲道:“公子,老奴領路,咱們去見那少林掌門!”舉步直往那大殿中行去。

石承先心念電轉,忖道:“今日如要見到澄因大師,隻怕非先去見那掌門不可了。”當下微微一笑,道:“大叔說的是,咱們理應拜見少林掌門!”

本是他們強行入內之事,在他口中說出來,倒頗似成了十分合理的舉動。

就在兩人踏上石階一半不到,那宏覺禪師忽然大喝道:“且慢!”

但見灰衣電閃,業已橫身攔住兩人去路。

石承先劍眉一揚,笑道:“大師還有什麽指教?”

宏覺道:“兩位再逞強冒進,休怪老衲反臉得罪了!”

石承先道:“大師之意,是不許在下入內?”

宏覺道:“不錯!”

石承先略一沉吟道:“大師,在下今日如是要想拜見貴寺方丈,不知是否還有什麽禮節應該遵循?”

宏覺冷冷笑道:“以兩位施主的身份,縱然未曾毀我山門,忤我寺規,隻怕掌門人也不會輕易允予接見。”

石承先呆了一呆道:“為什麽?”

宏覺冷笑道:“本寺掌門,如是人人可見,武林中還有什麽規矩班輩可言?”

說話之間,目光在雷剛身上一掃。

顯然,這宏覺言下之意,像雷剛這等身為奴仆之輩,居然想見少林掌門,豈非不知輕重高低。

石承先聽得宏覺之言,心中已大為氣憤,暗道:“這少林寺中的僧侶,怎地竟然如此勢利?看來不讓他們吃一點苦頭,今天是無法進得了內院的了。”

轉念至此,不禁冷哼了一聲,道:“大師之意,在下是見不到貴寺的方丈了?”

宏覺道:“那也不一定,三五年後,小施主如是能在江湖之中,博得盛名,再見本寺方丈,就十分容易了!”

石承先淡淡一笑道:“在下明白,敢情大師是認定在下默默無聞,不配見那方丈麽?”

宏覺合十道:“老衲不敢說謊,要見本寺掌門,果是應具有相當身份,或是相當武功方可。”

石承先道:“怎樣的身份?什麽樣的武功?大師可否明告?”

宏覺道:“武林知名之士,各派首座弟子以上之人,皆可晉見本寺掌門!”

石承先道:“武功呢,以何為準?”

宏覺微一沉吟道:“這武功麽?……依老衲猜想,應是列入江湖上一流高手之人。”

石承先笑道:“大師何用猜想二字,莫非連大師自己也拿不準何等武功,才配見你們掌門麽?”

宏覺臉色微微一變,道:“老衲並無此意!”

石承先道:“大師既不承認在下反問之言,那猜想二字,豈非用的不當?”

宏覺皺眉應道:“小施主,老衲明說了吧!想那武功既能列入一流之士,他們也必然有著相當的身份,是以,能見本寺掌門之人,也多是身份、武功皆俱相當之人。”

石承先笑道:“原來如此,在下倒是誤會大師了。”語音一頓,接道:“大師,在下倘是由此一路硬闖貴寺方丈靜室,不知還要經過幾道關口?”

宏覺聞言臉色大變道:“小施主,可是要憑藉武功闖入寺內麽?”

石承先冷笑道:“不錯,大師莫非不信?”

宏覺禪師雙目精光暴射,投注在石承先臉上半晌,忽然沉聲道:“小施主雖是乾坤一劍哲嗣,但以你這等年紀,隻怕很難闖過本寺七道關口!”

石承先微微一笑道:“這個不勞大師費心……”頓了一頓,又道:“這一道關口,可是大師把守麽?”

宏覺搖頭道:“不是!不過,兩位已入山門,那第一道關口,已然算是通過,老衲這前殿,算是第二道關口!”

石承先抱拳道:“多承指教!”回頭向身旁的雷剛一笑,低語道:“大叔,咱們隻有硬闖了。”

雷剛應聲一笑道:“公子,笨鳥先飛,這一陣讓給老奴如何?”

石承先道:“大叔可要小心了!”緩緩退下石階。

雷剛豪邁的朗聲一笑,獨臂一伸,指著宏覺禪師道:“和尚,雷某奉公子之命闖關,但不知咱們是點到為止,還是以命相拚?”

宏覺禪師道:“這個……依本寺規律,應是點到為止,不過,動手相搏,難免有收手不住之時,如是老衲一時收手不及,傷了施主,尚望施主莫要怨恨。”

雷剛聞言,暗道:“你倒很自大啊!”當即哈哈一笑道:“正是!正是!雷某倘是收手不住,傷及和尚,想必你也隻好自認倒黴了……”語音微頓,驀地大喝一聲,接聲:“小心了!”

獨臂一揮,當胸擊出一拳。

宏覺禪師迅快的閃身,喝道:“石階高低不等,咱們到殿中再打吧!”話音未已,人已退入前殿之中。

雷剛笑道:“任你和尚上天入地,老夫全部奉陪!”大步踏上石階,直向宏覺禪師欺去。

宏覺目光一閃,向那兩名中年和尚大聲喝道:“兩位師侄速速鳴鍾報警……”

餘音未絕,突然悶哼一聲,退了三步。

敢情,雷剛業已悄無聲息的攻出一招,宏覺雖然揮手一格,但卻被震退三步。

雷剛一步占先,頓時奇招百出,眨眼間,竟一口氣攻出了八招之多。

宏覺在少林寺中,位列知客僧人,在武功上也有他相當的造詣,雷剛這一氣猛攻,雖然迫得他有些手忙腳亂,但十招一過,宏覺忽然一連使出三招少林絕學伏虎拳,虎虎拳風,反將雷剛迫得倒退七尺。

石承先在遠處瞧去,心中微微吃了一驚,暗道:“倘若雷大叔連一個知客僧人都打不過,這少林寺中,往後可一關比一關難闖,要想衝進方丈靜室,豈非十分困難了麽?”

他心念轉動之間,寺內報警的鍾聲,已當……當……

響了起來,石承先一怔之下,正打算奔入殿內,替下雷剛,耳中卻聽得雷剛一聲暴喝道:

“和尚,你也嚐嚐老夫這一拳……”

舉目望去,隻見那宏覺禪師麵色大變,一連向後退了八尺,雙手捧在胸前,不住的喘息,顯然負傷不輕。

石承先瞧的心中甚是不解,明明雷剛已被迫落在下風,怎地一轉眼之間,又會一拳擊出,而傷了宏覺知客?

莫非……忽然他腦際靈光一現,失笑忖道:“是了……

這必然是恩師命那小白送上岩去,傳授給大叔的那套武功了。”

雷剛初使過山拳,一招就將宏覺震退,不覺的豪氣大發,目光向那聞得鍾鳴警訊趕來的幾名僧侶一瞥,喝道:“哪位有興趣,盡管出手吧!”

那幾位和尚,臉色十分激動,但雷剛話音一落,他們卻並無人上前答話。

雷剛呆了一呆怒道:“你們是啞吧麽?再不說話,當心老夫拳腳無眼……”

獨臂一圈,呼的一拳,直往殿左的四名僧人擊去。

這過山拳乃是失傳多年的絕學,拳力一發,可以傷人於十步之外,宏覺禪師先前不明就裏,被雷剛一拳震傷了肺腑,此刻眼見他揮拳擊向那四名僧人,顧不得自己傷勢,連忙喝道:

“此乃武林失傳的過山拳,爾等不可硬接……”

那四名僧人在雷剛揮拳出擊之際,正在心中暗笑,認為雷剛虛言恫嚇,裝腔作勢,但聽得過山拳三字以後,四僧臉色大變,齊齊閃身,向兩側躍開!

但聞“砰”的一聲大震入耳,四僧身後的磚牆,洞穿了尺許方圓的一個大洞。

石承先這時正移步走入殿中,目睹殿左磚牆,竟被雷剛一拳震穿,不禁心中一驚,暗道:

“這樣打下去,等見少林掌門之時,豈不把少林寺毀去一半了麽?”他思念及此,忍不住脫口喝道:“大叔,咱們不可再損毀少林一草一木了!”

雷剛一拳震塌磚牆,連他自己也大感意外,想不到過山拳的威力,比自己料想的要強得多,是以,他不曾再行攻敵,否則,那幾名少林僧侶,定然要吃上不少的苦頭。

這時,石承先話音一落,雷剛方始驚醒過來,哈哈笑道:“公子,老奴這一回並非存心要毀他們的殿牆啊!”

石承先道:“大叔,咱們此後留心些吧!”語音微頓,掉頭向那業已跌坐在地的宏覺大師看了一眼,說道:“知客大師,在下雷大叔已然勝了大師,不知這第二道關口,可否通過?”

宏覺禪師緩緩的睜開雙目低聲道:“兩位施主武功高強,盡管請入後殿……”

雖是短短兩句話,卻說的十分吃力,豆大汗珠,如雨般滴落。

石承先略一欠身,道:“多謝大師指點。”大步向殿後行去。

雷剛笑著舉步隨在石承先身後,穿過前殿,沿著一條青石鋪成的花徑,向第二進殿走去。

也許是兩人在前殿一舉手之間,便將少林知客宏覺禪師擊傷,聲勢驚人,是以,當兩人通過二殿之時,雖然殿中站了不少和尚,卻並無一人出手攔阻。

直到兩人抵少林正殿之前,方始有兩名年在七旬以上的老僧並肩站在殿前,擋住了兩人去路。

隻見左麵那位白髯垂胸的老僧,合掌當胸,低宣了一聲佛號,道:“老衲慧因,見過兩位施主。”

石承先心中一動,想這和尚與那澄因大師,兩人也是因字輩高僧,定也是寺中的長老無疑了,急忙抱拳還禮道,“晚輩石承先,見過大師。”

慧因大師白眉微聳道:“兩位施主,破我山門,毀我前殿,據說還傷了老衲師侄宏覺,足見十分高明,老衲與靈因師弟,奉命守候正殿,施主如想過去,隻有憑藉武功了。”

石承先道:“這個……晚輩隻是末學後進,如何是大師之敵?”

慧因大師道:“施主不必客氣了,老衲等奉命守候在正殿之中,施主如要入內,除非擊敗老衲和師弟了……”

此刻,站在慧因大師身旁的靈因大師,忽然長眉一掀,沉聲喝道:“兩位之中,是誰傷了老衲弟子宏覺?”

雷剛聞言,冷笑道:“區區雷某所傷,大師可是要替他報仇麽?”

靈因大師似是有些不信的看著雷剛,道:“施主怎麽稱呼?”

雷剛道:“區區雷剛。”

靈因大師道:“原來是雷施主,老衲記起來了。”語音一頓,又道:“施主幾時斷去了一臂?怪不得老衲瞧來十分麵善,卻又不敢相認。”

雷剛哈哈一笑道:“大師既是記得雷某,不知可否看在雷某薄麵,準許雷某的小主人入內拜見貴寺掌門?”

慧因大師陡然一揚長眉,喝道:“施主雖與老衲兄弟相識,但此時此地,老衲也無法徇私,兩位如想入內,那隻有憑藉武功闖過去了。”

靈因大師也接口道:“雷施主,劣徒一拳之仇,老衲也不能置之不問啊!……”

雷剛看了石承先一眼笑道:“公子,看來咱們是不必多費唇舌了。”

石承先淡淡一笑道:“既然兩位大師一再相逼,咱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大叔,你且向靈因大師討教幾手!”

雷剛道:“老奴遵命!”目光投向靈因大師,喝道:“雷某奉命向大師領教幾手高招!”

呼的一拳,當胸擊去。

靈因大師冷笑一聲,左臂一抬,曲指反敲雷剛肘節,同時喝道:“老衲正要試試施主的手段……”

兩人一閃而過,拳指皆未接實。

雷剛心中暗道:“這和尚果然比他徒弟強多了,眼下可千萬托大不得!”

心中念轉,獨臂忽揚,用出了過山拳法中的一招“移山填海”,虎虎拳風,真如山崩海嘯一般,直向那靈因大師卷去。

拳力一發,勁風銳嘯,靈因大師臉色大變,脫口道:“過山拳……”緇衣大袖連揮,淩空斜掠五步。

敢情他不敢硬接雷剛拳力。

雷剛雙肩微聳,哈哈大笑道:“大師怎地不願動手還招?莫非這等避讓,就能磨去老夫耐心,不再去見那掌門大師了麽?”

他這幾句話可真說的不輕。

靈因大師在寺中乃是長老身份,眼下的掌門人宏法,也是他的師侄,雷剛這等藐視他長老地位的語言,自是使他大為激怒,隻見他雙肩陡然揚起,怒哼了一聲,道:“施主莫要占口舌便宜,老衲願以一身所學,與施主一較高低。”

雷剛大笑道:“好啊!老夫敬候指教!”

擺出一付不可一世的神態,把那僅有的一臂,也藏到了身後。

靈因大師兩眼神光暴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呼的一聲,揮拳向雷剛擊去,口中喝道:

“施主小心了。”

雷剛冷笑一聲,獨臂一揮,縱身一躍,往右飛移七尺,這才回身發出一拳。

這一拳打的無聲無息,十分怪異,靈因大師見他飛身躍退,自是未曾料想得到雷剛在避讓自己之際,竟然乃是準備出拳的先奏。

何況,雷剛這一拳用的是個寂字訣發出,拳力擊出之後,來的無聲無息,靈因大師一愣之下,隻覺胸前被一股暗勁撞上,身軀站立不穩,雙肩晃了數晃,才把身子立牢。

雷剛一拳得手,未等靈因大師運氣,頓時獨臂連揮,一口氣覷空向靈因大師補發了三拳。

那本是側身一旁,負手觀戰的慧因大師,陡然僧袖狂舞,雷剛過山拳的勁力,盡被他揮舞的衣袖,拂架開去。

雷剛濃眉一揚,哈哈笑道:“兩位同上,也是一樣啊……”拳力一轉,對準慧因擊去。

慧因大師低喧了一聲佛號,道:“施主這等目中無人,老衲再有耐性,也忍耐不住了!”

回手一掌,迎向雷剛的拳勢,兩方勁力淩空相撞,但聞一聲暴響傳來,那慧因大師雙肩一陣擺晃,高大的身軀,屹立原地未動。

再看雷剛,竟被慧因大師反擊一掌,震得一連倒退了三步。

石承先忖道:“看來雷大叔不是這和尚之敵。”心念一動,倏地拔出長劍,大聲道:

“晚輩代雷大叔領教大師高招!”

刷的一劍,直向慧因大師攻出。

慧因目光一轉,笑道:“小施主但請施為……”

立掌如刀,並指以劍,搶占先機,直扣石承先鐵劍而來。

石承先笑道:“大師好指力……”口中雖在說笑,手中劍勢卻是一變!

但見寒芒乍閃,幻起七朵劍花,頓時將那慧因大師,罩在如山的劍影之下。

雷剛略略的喘了一口氣,緩步向靈因大師行去。

這時靈因大師雖經調息,但適才雷剛的那一拳,正擊中了他的肺腑地位,是以傷的極重,縱然他勉強壓製了傷勢,卻已再無與人動手之能。

眼見雷剛舉步行來,心中大感焦急,暗道:“想不到我身為寺中長老,卻要死在這等獨臂的奴才手下,傳說出去,我少林威望,定要受盡天下人恥笑,不如自絕死了吧……”

一念及此,竟閉上雙目,慢慢的抬起右手,向著天靈穴拍去。

驀然間,靈因大師陡感右腕一震,舉起的手臂,已然被人扣住。

睜眼望去,卻是雷剛站在自己身前。

靈因大師低歎一聲,忖道:“少林威望,從斯逝矣……”口中卻喝道:“雷施主這是何意?”

雷剛冷笑道:“大和尚,你縱然活膩了,也不能當著老夫麵前自殺!”

說話之間,突然鬆手,迅快的點了靈因大師三處穴道,接道:“老夫陪同小主人來此,並無殺你之心,如是容你尋了自盡,老夫主仆,豈不要落下我不殺伯仁,伯人因我而死之罪麽?點你三處穴道,隻是要你安靜的在旁觀戰,且看老夫小主人擊敗慧因,引導咱們入內見見你的掌門方丈吧……”

雷剛話音未落,耳邊已傳來石承先一聲大笑道:“大師承讓了!”

轉眼瞧去,那慧因大師僧衣竟已碎裂,神情狼狽的怔立一旁。

石承先則長劍入鞘,麵含微笑的拱手肅立。

雷剛歡呼了一聲,道:“公子,好劍法!”大步直向慧因行去。

石承先睹狀,隻道雷大叔要下毒手,忙道:“大叔,莫要傷人!”

雷剛笑道:“老奴知道。”

走到慧因大師身前,沉聲喝道:“大師,此去方丈靜室,不知尚有幾道關卡?”

那慧因大師諒是為了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之手,心中難過已極,聞言之後,竟是閉目合十,喃喃念佛不已。

雷剛等了一會,不見他回答,不禁怒喝道:“大師僧衣雖破,但你喉音顯然未失,為何不答老夫所問之話?”

慧因大師明明聽出了雷剛話中諷刺之意,但他腳不曾動氣,緩緩睜開雙眼,低聲答道:

“老施主,此去本有兩道關卡,但依老衲看來,以那位小施主的武功成就,這兩道關卡,也攔他不住了。”

雷剛冷笑道:“你們明白就好。”語音一頓,回頭向石承先道:“公子,這老和尚說,還有兩道關卡,咱們何不一氣衝殺過去算了?”

石承先笑道:“大叔,咱們來此的本意,並非為了鬥敗少林高僧啊!”

雷剛一怔道:“公子說的是,隻不過……咱們如是不鬥敗他們,又怎能見到那掌門和尚?”

石承先道:“這個麽?小侄倒想跟這位長老談談!”走到慧因大師身前,抱拳一揖道:

“大師,晚輩有幾句話,想向大師請教。”

慧因大師敗在他的手下,心中對他十分敬佩,聞言合十道:“指教不敢,有話請說便是!”

石承先道:“出家人,本不應以暴力豪勇為修心之道,晚輩此來,隻想求見貴寺掌門,並無為敵之心,如今一鬥再鬥,不啻是一錯再錯,尚祈大師大發慈悲,代晚輩稟告貴掌門,破例接見晚輩,以免再動刀兵,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這些年來,他不但跟隨甘布衣練就了一身武功,也熟讀了不少經史子集,是以,說話都具深見。

慧因大師慈眉一陣翕動,長長的歎了口氣,道:“小施主這幾句話,果是金石之言,老衲愧為佛門弟子,竟慮不及此,思想起來,真使人愧煞。”語音略為一頓,接道:“拚受掌門之責,老衲也要為施主破例引見。”

石承先大喜道:“多謝大師!”

慧因大師口宣佛號,道:“兩位施主,請在正殿稍候,老衲就去拜見掌門……”大步向殿後行去。

石承先道:“有勞大師之處,晚輩容圖後謝!”目注慧因大師在殿後消失後,他大步走到靈因身前,舉手拍開了穴道,低聲說道:“雷大叔冒犯大師,晚輩這廂陪禮!”說著,抱拳長長一揖。

石承先這番舉動,可謂仁至義盡,靈因大師即使滿腔怒火中燒,也無法發作。當下苦笑了一聲道:“小施主用心良苦,感人至深,老衲這點傷勢也算不了什麽!陪罪兩字,可就不敢當了……”

雷剛目睹小主人已向和尚陪罪,他心中大為不安,連忙走了過來,獨掌當中一立,朗聲道:“雷某得罪了大師,這陪罪之人,應是雷某自己了!”語音未完,單膝著地,向靈因大師一拜。

靈因大師怔了一怔道:“老施主何必如此?”

雷剛站起身子大笑道:“為了小主人,老奴可以舍生赴死,殘肢斷臂,這區區一禮,又算得什麽?但望大師今後,不要把今日之事,遷怪在小主人身上。”

靈因大師被他這幾句話,說的甚是感動,合十還禮道:“老施主忠義千秋,可昭日月,老衲慚愧的很……”

餘音未絕,耳中已聽得慧因大師的聲音,由殿後傳來道:“少林掌門人,有請兩位施主入內相見!”

雷剛一躍而起道:“果然不愧名門正派,公子,咱們趕快入內,去見那掌門和尚。”

石承先道:“小侄前頭引路!”轉身迎向那剛自殿後現身的慧因大師,接道:“大師厚愛之處,晚輩銘感五中……”

慧因大師合十道:“小施主不要客氣,請隨老衲入內。”

三人魚貫而行,一連走過了幾處房台樓閣,這才來到十分雅靜的庭院前。

石承先舉目望去,隻見一排高可及人的藤籬,圍繞在一棟紅瓦精舍的四周,朵朵白色小花,開放在綠藤古柏之間,使人欣然有出塵之思。

山深林密,鳥語花香,少林方丈的靜室,果然別是一般天地。

石承先心中暗道:“他日報卻父仇,完成師父所命,眼見武林太平之後,自己也不妨尋一名山勝水,仿照這方丈精舍,搭上三間茅屋,終老其中,豈不樂甚。”

石承先轉念未已,慧因大師低咳了一聲,道:“兩位施主請在月門小待,容老衲為兩位……”

忽然,兩名抱劍的白衣沙彌,急步打那月門之內行來,朗聲說道:“掌門人已在養心齋候駕,恭請長老引領兩位外客前去。”

慧因大師似是對那兩名不過十二三歲的沙彌,十分恭敬,聞言合十接道:“慧因尊掌門人佛諭!”

容得那兩名小沙彌退去,這才掉頭向石承先道:“小施主,掌門人已移駕養心齋,請隨老衲前往!”

石承先道:“有勞大師了……”

隨在慧因大師身後,由左側越過這方丈精舍,三人順著五乳峰山勢,爬登了數十丈遠,來到一處下院。

遠遠望去,初祖庵正在其側。

三人踏入下院山門,立即又有兩名抱劍沙彌前來引路。

慧因大師一語未發,默默的跟在那兩名小沙彌身後,越過兩處講壇,抵達了一所閣樓之下。

石承先抬頭望去,這閣樓建築的十分精巧,流簷飛丹,碧瓦黃梁,上下兩層的向外格扇,此刻已全部打開,目光所及,底層的中間,隻有一座古銅巨鼎,既無神龕佛座,也無一桌一椅,隻有靠右手的後方,有一木梯,通往上層。

此刻,在底層共有八角,每角四幅打開的格扇之旁,一共肅立了十六名中年僧人。

每名僧人的手上,都拿著戒刀、禪杖、鐵杵等等不同的兵刃。

石承先心中暗暗一驚,忖道:“少林掌門擺出這等如臨大敵的陣勢,難道已然把我們當作敵人了麽?”

他雖然心中犯疑,但並末說出口來。

雷剛就不同了,他看明白這樓下的情況之後,不禁怒從中來,站在那高書“養心齋”三字大的巨匾下,卻不再入內,冷冷一笑,向慧因大師道:“大師,佛門弟子,也要效學項羽,擺下一場鴻門宴麽?”

慧因長老皓首連搖,低聲道:“敝寺掌門人並無加害兩位之心,施主莫要誤會了。”

雷剛道:“老夫誤會了麽?這些人明持刀杖,守在樓下,若非應付強敵,又何須如此做作呢?”

慧因大師道:“施主不明就裏,老衲也難怪動疑,容老衲說明以後,相信施主就不會見怪……”

雷剛道:“不錯,我正要等你巧辯!”

慧因大師歎了口氣,道:“老施主似是太性烈了些,本寺掌門,接見武林麵生的朋友,向例皆是由寺中第三代十六名護法弟子在旁守護,這並非完全是對兩位而設……”

雷剛冷哼道:“老夫不信!”

慧因大師道:“老施主不信,少時自然明白。”

雷剛還待反唇相譏,石承先已微微一笑,接道:“大叔,咱們先見過少林掌門人吧!”

雷剛自是不便再說什麽,隻好點頭道:“公子既然這麽說,老奴遵命了。”

慧因大師道:“小施主倒是位明白人,本寺掌門人就在樓上,老衲領兩位上樓……”一行三人,順著那雕花的樓梯而上。

石承先目光一轉,隻見這樓上一層,比那下層又自不同!

靠西的方位,是一個神龕,龕前有一座神案,案上香煙嫋繞,靠那神案之前,有一張大約五尺的灑金蓮台,蓮台之上,端坐了一位年約五旬左右,身披大紅袈裟的禪師,正合掌閉目。

在這禪師身側,一邊恭立了四名白衣沙彌。

石承先心想,這想必就是那掌門大師宏法了。

這時,耳中聽得慧因大師合十道:“慧因拜見掌門人!”

那宏法掌門,在三人上樓之時,一直未曾張目,此時聽得慧因話聲,方始兩眼一睜,沉聲道:“師叔辛苦了,請坐下說話!”

慧因合十道:“慧因遵命!”移步向南麵一張蒲團上坐下,接道:“這兩位施主特來拜見掌門人……”

宏法大師微微一笑,向石承先道:“兩位施主如不見外,請在這蒲團上坐下說話吧!”

敢情,這樓上麵對著宏法掌門人的蓮台丈許,延伸成扇形共擺了七個蒲團。

石承先連忙抱拳道:“區區石承先,冒昧求見掌門人,不情之罪,尚祈見恕。”

雷剛朗聲道:“恭喜大師,接掌了少林門戶,不知是否還記得雷某嗎?”

原來雷剛昔年跟隨老主人進出少林之時,這位宏法大師隻是寺中羅漢堂的首座,乾坤一劍主仆應邀前來嵩山,這接待的任務,是由當年羅漢堂的首座,現在的掌門宏法所擔當,雷剛與他相熟,不足為怪是很自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