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最後是身體各處傳來的灼燒感讓程亦安從昏迷中直接痛醒。
她勉強睜開了眼，等眼前的視野清晰後，猛地直起了身。
然而這個動作隻做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程亦安低頭看向自己的膝蓋處, 又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血……
她皺了眉，咬牙忍痛從地上撐了起來。她用手掩住了口鼻, 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極目望去，周圍盡是衝天而起的黑煙與時不時傳來轟塌爆裂聲的燃燒建築, 已經完全沒了最初從空中俯瞰時的別墅區清雅寧靜。
15:36
程亦安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又重新收了起來。
由於膝蓋受傷, 她走了近十分鍾才找到了一處沒有被波及到的水泥牆後。這裏空氣中的焦味也沒有那麽重。
她深吸了一口氣, 倚靠著牆坐了下來, 從口袋中摸出了黑底燙金的任務卡，將其翻轉。
在看見上麵的數字時, 她捏著卡片的手指微微收緊。
程亦安沉默了一會，然後神色平靜地將卡片重新放回了口袋中。
（8/1）
雖然剛才她這樣大喇喇地在平地上走也沒有看到任何參加者出現已經說明了某些事實, 但實際看到僅剩下個位數的數字依然讓人覺得無力。
一百人的“特殊棋局”, 僅僅過去了兩天不到就淘汰了90%以上。這樣的結果仿佛是棋局對所有人的嘲笑。
——即使參加者擁有強大的異能，也隻不過是棋盤上一枚必須要按照規則行動的棋子。
程亦安微微垂下了眼睫。
她再次從口袋中拿出了手機，點開了那個綠色的小說閱讀軟件, 仔細查看最新章節裏作者對女主江玥所在位置的描述。
……不知道夏語君現在怎麽樣了，以現在的存活人數，她……
程亦安看完後眉頭緊鎖，扶著牆站起了身。
現在想想, 她讓夏語君把江玥盡快帶走的做法說不定是不可行的。
最新章節的最後場景依然在這個別墅區內, 女主在一處花園內看見了身穿婚禮禮服的男主和富家千金。
下一章的內容應該是從雙方對話開始, 但後麵的劇情假如還在這裏……程亦安抬頭望了一圈。
現在這個別墅區已經被毀得差不多了。他們弄出了這樣大的動靜, 既沒有看到消防員又沒有看到警察, 這又是為什麽？
這樣都沒有觸發“世界崩潰”？
程亦安自醒來後就一直對這一點抱有懷疑。
她看完了五十萬字的小說，這個小說世界是沒有異能設定的。現在出現了這樣明顯“違背世界觀”的事件，居然也無事發生？
不知道為什麽，程亦安心裏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小說最新章節的劇情已經結束了，目前這個世界正在發生的是下一章的內容。
如果沒有發生“世界崩潰”，難道現在這樣的情景對於這本小說來說是……合理的？
程亦安沉默了一下，默默在心裏打消了這個念頭。然後在抬頭的瞬間，視野內忽然瞥見了一處極為違和的場景。
一片黑煙彌漫的斷壁殘垣中，靠外側的位置有一棟別墅完好無損。
……好明顯的陷阱。
程亦安看了一會，歎了一口氣，還是抬步往那邊走去。
現在的情況，即使是陷阱也得過去看看。
-
在向別墅前進的途中，程亦安簡單處理了膝蓋處的傷口，然後以一個盡量正常的走路姿勢往前靠進。
她並不希望一開始就暴露自己腿受傷的事情。
隨著完好無損的三層別墅逐漸在眼前展露出全貌，程亦安愈發警惕周圍的動靜。
她很快望見了那個低頭靠在別墅正門口牆邊的身影。
程亦安腳步頓了一下，沒有選擇繼續靠近，而是停下來遠遠地喊了一聲：
“江玥？”
對方毫無反應。
假的？
程亦安想了下，蹲下身用手觸碰了地麵。
下一秒，從她身前出現了一道矮土坡一路向前蔓延，最終在別墅正門口的人影身前突兀地停了下來。
嗯？
程亦安直起了身，遠遠地望了一眼前方。
這個距離顯然是在她的異能範圍內，但她卻無法“交換”正門另一側的物質。
有什麽在隔絕那一片區域。是參加者的異能？
在心裏出現這個結論時，她立即轉過了身。
“嗨！又見麵啦！”
前方響起的女聲讓程亦安驀然抬頭，下一個反應是直接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是之前見過的卷發女人。
她還不清楚對方的異能效果。不過之前夏語君是用風直接把她帶走了，然後窒息的效果也隨之消失，這顯然不是對方好心解除……
所以對方是個範圍施展的異能。在摸不清底細的情況下，最好直接拉開距離。
“誒——！你別跑！我這次不和你動手。但是你難道不想知道之前從我手裏救下你的那個女孩的下落嗎？”
最後一句話成功地讓程亦安停下了腳步。
“她死了哦。”
即使知道對方可能是故意的，她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卷發女人站在原地衝她笑了一下：“你應該也不想殺了女主吧？但現在有很多不妙的家夥在盯著她哦，比如……”
這句話還未說完，一把血色長刀從卷發女人的頭頂直直劈下，宛如切豆腐一般把人直接砍成了兩半。
程亦安睜大了眼。
卷發女人被劈成兩半的屍體倒在了地上，紅白流了一地，場麵極其血腥。
手持長刀的男人一眼也沒看地上的屍體。他抬頭看向了遠處的程亦安，往別墅的方向伸手一指：“你，走進去把裏麵那個女人帶出來。”
程亦安在原地頓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對方這句話的意思。
這個男人顯然和卷發女人不是第一次交手。
他也知道卷發女人的異能是範圍起效，並懷疑地上的屍體是假的，所以想派她走進異能範圍帶出女主江玥。
可他憑什麽這麽篤定她就一定會聽話照做？對自己的實力這麽自信？
想到這裏，程亦安存了一些試探對方異能的心思，故意假裝理都不理人直接轉身往遠處跑去，實際上暗暗高度注意後方的動靜。
畢竟對於皇後棋的異能來說，一把冷兵器是不是有點太弱了？應該還有其他的什麽……
還未等她思考完，眼前忽然出現的情形讓她腳步猛地一頓。
隻見正前方的空間出現了一陣怪異的扭曲。下一秒，一把周身泛著不祥血色流光的長刀直接駕到了她的脖子上。
……這刀，能劈開空間？
程亦安瞳孔一縮。看著握著刀的男人從一處扭曲裂縫中出現，直接站到了她麵前。
“回去把人帶出來，或者現在就死。”
男人說話時的眼神毫無感情，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程亦安毫不懷疑如果她現在想抬手對這把刀用“等價交換”，對方在那之前就會直接砍下來。
於是，她冷靜開口：“好，我回去。”話落她看了對方一眼，幹脆利落地轉身朝著別墅正門走去。
期間沒有任何磨蹭或者停下來的動作。
程亦安很清楚自己如果這樣做了。那個男人很可能會認為卷發女人沒死，並且與她串通，這種被算計的情況下說不定會立即劈開空間離開。
而“假死”的卷發女人顯然並不想暴露。如果因此導致她計劃失敗，現在走進對方異能範圍的自己也難逃一死。
所以，卷發女人真的是在“假死”嗎？
程亦安已經站在了別墅正門前。
她看著倚靠牆壁眼神有些空洞的江玥，微微蹙了眉。
既然參加者都在找她，這應該是女主本人。
可才過了幾個小時，對方怎麽就變成這樣了？而且男主呢？
帶著心中的諸多疑問，程亦安向江玥伸出了手。就在她的手即將越過那道異能無法穿透的界線時，她的耳畔響起了一個女聲：
“我可以讓你帶她走到‘我的屍體’那裏，然後你要用你的異能將那個男人推進來。”
是卷發女人的聲音。她果然沒死。程亦安眼眸微沉。
而且既然“屍體”的那個位置還在卷發女人的異能範圍內，實際上最開始她走近別墅停下來的位置已經進了女人的異能範圍。
對方沒有在第一時間對她動手，大概是因為看到了她用異能，覺得可以用她的異能除掉那個男人，再除掉她？
打得一石二鳥的好算計。
此時，她的手已經越過了界線碰到了人。程亦安試探地拉了一下江玥的手臂，對方還算配合地跟著她前進了一步。
程亦安鬆了一口氣，於是繼續帶著江玥往前走。
就在兩人即將走到“屍體”的位置時，身旁突然響起了一個低低的女聲：
“不要幫她。她殺了和你一起的那個女孩子。”
程亦安前進的腳步一頓。
前方的男人立刻察覺到了這邊的變化，握著刀的手指動了一下，但沒有其他動作。
耳畔再次響起了卷發女人的聲音：“如果你現在讓他跑了，我也會殺了你。”
程亦安看著前方十米外的男人，卻忽然開口：“這位大哥，如果我把她帶出去了，其實你也會立刻殺了我吧？”
“是。”對方回答得毫不猶豫。
程亦安笑了一下：“那如果我現在為了多活一會就站在這裏，什麽也不做。你會站在那裏一直等嗎？”
“我會在一分鍾後離開。”男人答得很快。
一分鍾……
程亦安眼眸微閃。她往前又走了兩步，到了卷發女人所說的“屍體”位置，站定開口：“那我在這裏等一分鍾，一分鍾後我會把她帶出來給你，這也一樣的吧？”
男人看了一眼，依舊手持血色長刀站在外側一步也沒有動，不置可否。
此時，剛說完要等一分鍾的程亦安忽然直接撲倒了身旁的江玥，同時雙手按向地麵。
男人在看見程亦安動作的瞬間就揮刀劈開了一處裂縫，進入離開。
見計劃失敗的卷發女人心生惱怒，抬起頭看著垂直往上升起的石柱頂端的兩人，眼中殺意驟現。
她們難道以為用這種石柱可以直接出她的異能範圍？隻要底端還在這裏，這種石柱她瞬間就可以讓它消失。
然而還未等卷發女人有所動作，這邊的天色忽然暗了下來。
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抬起了頭，然後睜大了眼。
滔天巨浪般勢頭的泥沙刹那間洶湧傾下，瞬間將卷發女人淹沒在了最下方。
與此同時，程亦安和江玥所在的石柱雖高於“浪頭”，但也經受不住沙浪的強力衝擊，直接斷裂。兩人自然落下，跌進了下方的泥沙層中。
不多時，這場聲勢浩大的沙浪與起勢相同，很快平息了下來。
原本一片狼藉的別墅區在這一次之後愈發顯得千瘡百孔。多處位置甚至因為程亦安這次用異能抽走了太多泥沙而發生了宛如巨大隕石坑的地勢下陷。
作為沙浪衝襲的目標方位，某些位置堆積的沙層甚至沒過了別墅的一層。
不久後，平坦的沙土層某處忽然有了動靜。
首先是一隻手從土裏伸了出來，然後是一個蓬頭垢麵、黑發上落滿了沙土宛如女鬼的頭。
程亦安把自己從沙裏挖了出來，然後伸手抹了一把臉，用力地咳嗽了好幾聲。
她剛緩過了氣，就立刻想到了什麽，衝著周圍喊了一聲：“江玥！”
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程亦安心中一急，剛想用異能把這附近的沙土一層一層弄走，忽然發現旁邊不遠處冒出了一隻手。
從方位來看明顯陷得比自己深。
程亦安連忙過去幫忙推開沙層，把埋在下麵的另一人拉了出來。
江玥出來之後也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程亦安伸手在她後背輕輕拍了拍，幫助對方緩一緩。
終於緩和過來的江玥抬眼看了一下四周，最後望向程亦安的眼神十分複雜：
“你……”
程亦安頓了一下，低聲道：“對不起。但是之前那種情況我們想要脫身，這應該是最好的辦法。”
比起見麵隻有幾分鍾的長刀男子，她更傾向於對付“熟悉一點”的卷發女人。
即使她人已經進了對方的異能範圍，看似生殺予奪，但對方的目的是想要她用異能把長刀男子“推”進來。
所以即使她在指定位置使用異能，卷發女人也不會直接阻止。
但問題是，目前周圍一片廢墟，她能夠使用“等價交換”的材料似乎隻有沙土石塊。就算用異能，要讓石頭反重力地水平搭建起來且要能承受兩個人的體重，這點並不會像本身具有延展性的金屬那樣快速，石塊搭建的速度很可能都還沒直接跑出去快。
但很顯然，不用異能直接跑肯定會被站在外麵的男人揮刀砍到，也有可能剛踏出一步沒跑出去就被不知道在哪的卷發女人殺死。
所以異能必須要用，而且用了之後要能製住卷發女人，也要考慮到在那之後如果長刀男人沒有選擇離開，不能被對方“黃雀在後”。
隻能把這地方再毀一次，讓任何參加者不能在這附近停留。
“我以為你會等一分鍾。”
旁邊江玥的聲音喚回了程亦安思緒，她眨了下眼，對這句話有些意外：“你是在意這個？”
“因為一般這麽問了之後，都代表了提問者‘要等’的潛台詞。其實在這之後就是對方最掉以輕心的時刻，很方便趁機出手。”程亦安笑了下，“這是我一個在當心理醫生的朋友閑聊時和我說的。”
她說完後看了下四周，站起身對江玥伸出了手：“我們最好盡快離開這裏，剛才動靜這麽大，肯定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江玥沉默了一下，抬頭看向麵前的黑發女人：“那個和你一起的女孩子死了。但因為你幫朋友報了仇，所以才可以像現在這樣冷靜思考下一步？”
聽到這句話的程亦安怔了一下，抿了下唇：“我沒有幫她報仇。”
她收回了手，微微垂下了眼睫：“我們……也不知道是不是朋友。我是希望我們能是朋友的。但在這裏遇見，不是朋友的話能更輕鬆一點。對她，對我，都是一樣。”
“我剛才那樣隻是因為不這樣做，死的就會是我，沒有什麽‘為別人報仇’之類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現在的所有行動，也隻是因為我自己想要活下去。隻是這樣而已。”
江玥看了她一會，忽然開口：“你們進入這個世界，是帶有什麽任務的嗎？”
程亦安頓了一下，以為江玥這是信了之前“小說世界”的話，剛想開口試圖解釋一下，對方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止了聲：
“我已經想起來了。每次到了最後，都會有像你們這樣的人出現，然後我就會想起所有的一切。”
程亦安隱約覺得這話不太對。什麽叫“每次最後都會有像我們這樣的人出現”？
“每次”？
她勉強笑了一下：“江玥，你在說……”
“每個世界我都會與某一個人相知相愛，可到了最後他都會突如其來地背叛我，嘴上說著愛我卻和別人在一起，無一例外。”
“某一天，我忽然有了意識。我很不理解他為什麽會這樣。直到我發現，我的確是在一個由別人虛構出來的故事裏。”
江玥從地上站起了身，抬起了頭看向天空：
“在這個故事裏，無論我進入什麽背景的世界，前麵幾十年都會順風順水，然後在最後急轉直下，一直如此。”
“然而‘世界’發現了我的覺醒，所以在那之後，每次將我投放進下個世界都會清除掉我所有的記憶。我會一無所知地又重複經曆相知相愛，然後被背叛，活得像個工具。”
“或許是神明知道我不想再經曆這種迷茫與痛苦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在‘背叛’發生之後就會有像你們這樣的人出現，然後我就會知道……”
“原來，每次忽然消失殆盡的愛意並不是他的錯，而是這個世界從一開始就沒有愛過我。”
江玥說的這些話宛如平日落下一道驚雷，將之前程亦安對這個棋局世界背景所有的推測都劈得四分五裂。
幾句話中透露出的驚人信息讓她一時間停下了所有動作，直到她察覺到放在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發生上一次“世界崩潰”前，也出現過手機震動。
程亦安當即摸出了手機，解鎖點開了綠色閱讀軟件。
開屏頁麵之後出現的小說詳情頁與之前截然不同。
第一行的書名變成了：《虛假世界[慢穿]》，最新章節的標題是“第八百三十二章：甜酒（完）”。
小說下麵顯示的收藏和排名與之前見到的數據截然不同。
江玥的聲音還在繼續：
“不過真好呢，這一次至少我知道了你們和我是不一樣的。”
剛點開最新章節的程亦安忽然察覺到了不對，猛地抬起頭。
遠處天邊有一片黑暗驟現，並以一個異常的速度迅速往裏吞噬一切。宛如有人正在用一塊橡皮擦從紙張邊沿開始向內擦掉所有的內容。
因為這個世界結束了，所以……
程亦安當即拉起了江玥的手，轉身想往相反的方向躲避。
可她剛一轉身，動作就停了下來。
麵前的這一邊，也出現了一片完全相同的黑暗。
“要好好活下去啊。擁有真實情感的人。”
在被幾秒後的黑暗徹底吞噬前，這是程亦安聽見的最後的聲音。
最後不知過了多久。
當她再一次出現意識時，腦內傳來了熟悉的電子音：
“恭喜您晉級最終棋局。”
周身將她包圍的是熟悉的刺目白光。
作者有話說：
其實昨天已經寫到了可以發更新的字數。但想了想還是和今天一起發了。_(:з”∠)_所以咕咕了兩天。
不管怎麽說，希望每一個紙片人都能被創作者認真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