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俗語曰“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那藏匿深山密林的妖怪爛俗無新,隻有市井坊間才是鬼狐精怪流傳人間的淵藪,各式新奇故事供著世人茶餘飯後以做談資,無論老幼婦儒皆精神百倍繪聲繪色爭相道述,真真能謅出另一派天地,可又有哪一個親眼所見、親身所曆。UC小說網:依著鍾二郎的性子便無所謂神鬼,偏偏那夏南是個硬鑽牛角尖的,自覺眼睛裏揉不得沙子,見不得別人在自己跟前作假,這次更是使出比吃螃蟹還高漲百倍的勁頭,下定決心鏟除迷信。是夜便帶著女兒住在鍾二家,第二天一大早起來燒一鍋棒子麵粥,烙了七八張餅,各人吃飽喝足依計劃趕至夏南所住的村子。鍾二郎租了一輛車,一路上顛顛簸簸,開上高速公路駛出城市,過了山路軋上泥路,晃過一色山崖陡壁,密密實實的頁岩一直堆積到天上,瞧得湛華頭暈目眩,歪著身子在車上打盹。

鍾二其間喝了一壺水,吃了兩扇餅,把著方向盤走岔兩條路,曆過千難萬險,走了四個來鍾頭,終是趕至目的。他顫巍巍將車甩進村子裏,惹得一群頑童土狗爭先來瞧熱鬧。夏南拍著他的肩膀道:“好兄弟,幾日不見你還學了開車!”鍾二郎打個哈欠說:“你催得急,尋不著司機,我也是趕鴨子上架,路上唬出一身冷汗,這會兒手指頭都是軟的。”夏南唬得目瞪口呆,正要罵他草菅人命,忽聽著附近有處人家燃放鞭炮,劈裏啪啦一通亂響,湛華剛從車裏邁出來,聽著這響動好奇道:“咱們倒是來得巧,這是誰家娶媳婦?”夏南冷笑說:“娶得哪門子親,這是請神婆呢。”他越想越不甘,便打發夏秀帶湛華回家,自己硬扯上鍾二郎一同去放鞭的人家。

原來夏南離村前,村西王家鬧了一場古怪,王善任養的女孩突然發起場怪病,醒過來時不吃也不喝,陰沉著麵孔呆坐在**,別人哄了她半天,女孩才陰惻惻開口:“從今我便不在你家了。”惹得王善任心如刀絞,一時不知所措竟痛哭出聲。好巧有個替人算命的婆子行到他家討水喝,端量著那孩子道:“這可不是尋常疾患,必定是給鬼附了身。”王善任仔細一思量,果然想起村東有一家剛做了喪事,死的正是個跟女兒同齡的孩子,忙拽住婆子詢問如何化解。這婆子名喚何映霞,自稱是何仙姑脫世,能請得狐仙下凡,平日靠著招搖撞騙混飯,最是善做察言觀色,瞧著王善任的言語神色便明白了八九,本是信口胡謅一句,這會兒倒揣上幾分把握,撿了根枯枝往女孩身上抽打,嘴裏念念有辭喝道:“仙姑在此!妖魔鬼怪休得造次!”說破了這檔事實在也無蹊蹺,王善任的丈夫長年不挨家,女人有一回發了火,逮住女兒罵一頓,小姑娘是個悶嘴葫蘆,受了氣憋在心裏,故意擺出臉子給母親看,原想冷冷清清抻一陣,哪知道忽然冒出個老婆子,拎一串樹枝朝自己沒命揮打,她畢竟耐不住痛,也不顧先前計較,忙躲到王善任背後喊“媽!”何映霞又打了她十幾下,從井裏舀了一瓢水,潑到女孩頭上說:“關進屋子裏,清清淡淡餓幾天便好了。”女孩被押進柴房關了一天一夜,出來時又冷又餓再不敢鬧,隻得給人說自己被鬼迷了心。

何映霞便憑此名揚村裏,各家有了病人也不消去瞧大夫,隻巴巴把她請回家當菩薩供著,其中恰有誤打誤撞痊愈的,她便稱狐仙顯了靈,也有耽擱了病情伸腿西去的,婆子反咬一口稱來人內無純良,衝撞了神明。夏南自感比旁人明白些,抱打不平要替人除去這一禍害,他兩個闖進這戶姓劉的人家,戶主喚做劉金茂,瞧見夏南忙招呼道:“夏先生快請炕上坐,咱們請了仙姑來家裏,正想找個有份量的陪客。”他撇過頭對著一旁的仙姑道:“夏先生可是我們村的學問人,能作詩,會畫畫,咱們過年貼對子都央了他去寫。”鍾二郎將嘴一撇,正瞧見何映霞歪著身子坐在炕上,一條腿壓在屁股底下,臉上搓了二斤粉,顰顰笑笑間便紛紛墜下來。夏南自然不願意屈尊上前,鍾二郎瞧見炕幾上擺了肥膩膩五香扒肘子,耐不住腹內饑荒,也不消主人來請,湊上去邊吃邊問道:“我一進屋便覺察,您府上陰風陣陣啊,可有什麽不好?”

劉金茂聽了連忙道:“我老婆在屋裏睡午覺,哪知青天白日的撞了邪,嚇得發起大病,這會兒還癱在**,我正跟仙姑商量如何救治。”他正說著,忽然從裏屋晃出個臉色臘黃的女人,正是劉金茂的妻子桂蘭,哭哭啼啼對何映霞道:“大慈大悲的仙姑救命啊,花寡婦化作厲鬼來殺我了!”劉金茂冷冷瞧著也不動彈,夏南忙將她扶上床,細細一問才知道,原來村子裏住著個姓花的年輕小寡婦,生得有幾分姿色,難免招著漢子們多看一眼。偏生那桂蘭是個嘴碎的,就愛好將那有的沒有的四處說一說,惹得花寡婦婆家信以為真,堵在媳婦門口質詢,本來並不是要緊的事,偏偏那女人麵皮薄,一恨之下竟懸了梁,桂蘭聽人說出了事,一時也生不出愧疚,跟著別人一同去瞧,一進屋便看見死人青紫的麵孔,舌頭拖到下巴上,不禁唬得一踉蹌,跌跌撞撞跑回家。幾天後她正在屋裏午睡,忽覺著頭頂有東西一晃一晃,迷迷糊糊睜開眼,竟見自家房梁上吊著個女人,舌頭拖出二尺來,身子仿佛**秋千,眼看便要墜到她身上,尖叫一聲暈死過去。

何映霞斜著眼見鍾二將肘子漸漸吃幹淨,心裏忍不住焦躁,隨口說道:“這便是冤孽了,若不化解掉,你可要拿命償人家。不是說你家院子裏還冒血水嗎,這便是鬼魂來討命了。”夏南問:“院子裏冒的什麽血水?”劉金茂連忙說:“有一晚下了雨,我聽著外邊有人走過,那時剛出了事,唬得一動不敢動彈。到第二天出門一瞧,院子泥地上竟積了一灘血鏽,便是鮮血幹涸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