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話說鍾二郎派出影子營救湛華,三魂七魄好似斷線的風箏,欲即欲離遊離身外,眼睜睜瞧著湛華走投無路,自己躺在**幹出怒氣,恨得五髒六腑都要炸開。U C小 說網:正是急火攻心苦不堪言,忽見鍾煌的麵孔在眼前閃過,身上一輕“騰”的坐起來。鬼王既已經離開羅宅,鍾二郎再沒有顧忌,想著湛華最後朝影子說的話,胸膛裏翻江倒海沸騰一般,翻身躍起便要再闖羅家,卻聽大門“吱呦”一聲被推開,臥房外麵傳來輕微的腳步,搖搖晃晃朝自己移近,一股陰寒撲麵而至,皮膚粘上一層冰涼的濕膩。他連日惦念湛華,臥不安席食不甘味,絡腮胡子跟胸毛連成片,乍一看仿佛深山裏的狗熊扮做人模樣,脾氣更惡過豺狼虎豹,這一時聞得鬼動靜,還以為哪個不長眼的跑到自己家,雷霆衝冠怒喝罵:“媽了個巴子做鬼做膩了,要老子幫你一了百了?老子趕著去殺人放火,沒閑心拿你墊肚子!”對方聽這言語唬得一僵,仍是蹣蹣跚跚從外麵進來,鍾二郎怒目圓睜盯著門口,那鬼氣虛力竭不成形狀,隻在地板上留下一個個潮濕的腳印,一步三晃朝他逼近。

鍾二郎心中一動收斂憤怒,鬼魂千難萬難挪到他身邊,忽然精疲力竭栽倒下去,他手疾眼快忙將對方接住,仿佛懷中摟上一縷涼氣,小心翼翼托至**。對方全身被水浸透了,好像風中的枯葉不住戰栗,鍾二郎伏下臉朝他渡一口氣,鬼魂在他臂間微微一顫,身體麵目漸漸清晰,赫然正是自己朝思暮念的湛華。原來鬼王走後羅家沒了屏障羅,湛華使盡力氣從絳塵手中逃脫,一路踏進崎嶇坎坷,終於順著原路返回家。鍾二郎多日踏破鐵鞋尋他不見,這一時幾乎歡欣若狂 ,抱緊了湛華再不肯鬆手,隻覺得肚子裏盛了千言萬語,順著舌尖往下滑:“你回來了,你回來了……那一天咱們上街買東西,我不過轉身再去添一隻火腿,轉過頭便再尋不著你,本以為你等得不耐煩便先回了家,哪知趕回來卻仍不見你…………我東奔西跑尋遍大街小巷,家裏的排骨擱著沒人燒,正趕上過年大家燃煙花,漫天的煙火把夜照亮了,滿世界都有歡聲笑語,可我還是找不著你…………後來千辛萬苦終於尋得你的下落,那地方又被鬼王守著闖將不進,我萬般無奈隻得變個影子混進去,哪曉得那個廢物終究不頂用,眼瞧著你被逼迫走投無路,老子肚裏要燒起火!你別急,你別怕,萬般委屈有老子來替你出頭,我這就把那牛鼻子道士挫骨揚灰,連著那下賤胚子的鬼王一並收拾!先清蒸再油煎,吃不了拿去喂狗!”

他絮絮叨叨越說越憤恨,雙眼瞪得通紅,麵上肌肉猙獰扭動,起身便要跑去找絳塵尋仇。湛華連忙將鍾二拉住,搖著頭抖瑟如糠,喉嚨裏幹枯火辣,費盡力氣發不出聲響。鍾二郎見狀忙倒一碗水給他,湛華攥緊了對方連聲道:“你別去!你別去!我是他前生的孽緣,隻想怨恨隨風刮過去,再別留下一絲痕跡。”鍾二郎心中恨意愈發高漲,不顧勸阻一意孤行,湛華雙臂摟住他的腰,以身相護牽扯住鍾二,好像剛才絳塵欲意加害鍾二的影子時,也是如此維護對方。鍾二郎隻得將湛華扶上床,無可奈何柔聲道:“我知道你沒有好性子,何苦這樣子袒護?”湛華深吸一口氣,記憶穿過時間壓到眼前,好像無數灰塵調子默默墜下來,積在身上累做一抷墓。他剛才還被冷水泡過,這一時仍然徹骨冰涼,指尖仿佛凝上冰,身體越發嵌入鍾二郎懷裏。湛華聽到自己的聲音飄飄****浮到空中,茫然嫋娜輕聲道:“二郎,你別惱,聽我給你講個故事。”

時間是最殘酷的怪物,哪怕萬千芳華凋落成灰,也斤斤計較將一切殘餘啃噬殆盡。湛華積攢於心的記憶不甚清晰,卻仍然像一頁頁發黃的字跡陳列眼前,染著昔年幹涸的汙穢,血肉淋漓猙獰畢現,原來姹紫嫣紅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再不能回來。追根溯源再提那一段陳年舊孽,話說聖慈年天下既定,皇帝陛下育得五子,除卻大皇子天生貴胄被封做太子,三皇子疏欽文成武就亦頗得聖意,雖投錯娘胎生遲了時辰,卻比那當朝儲君更有一番計較抱負。他有個自小相識的陪讀玩伴,乃是皇室宗親世襲毓郡王侯爺的嫡子,取名作湛華。這位世家公子生來即是高人一等,內有老侯爺嬌寵,外得三皇子匡扶,驕奢無度揮金如土,既無諸皇子爾虞我詐之憂困,又得貫朽粟陳豪奢之逍遙,平日裏鬥雞走狗賞花閱柳,常在獵場拿金彈子射花鹿,人道是皇城裏頭一號富貴閑人。偏生疏欽素喜他容貌俊俏秉性天真,兩個人自幼交好常公起居,花前月下道一些應景的纏綿,除去少年之間隱澀懵懂,雙方更有利害相連,那毓郡王爺招攬三皇子擴充朝中實力,疏欽也熱絡連接王爺做奪嫡的倚仗。

東宮太子氣量狹小資質平庸,疏欽自幼心與天齊,目不轉睛盯著父皇的王位,哪裏甘願自己日後仰人鼻息。他一邊韜光養晦積攢實力,一邊與太子明爭暗鬥,希冀有朝一日感召聖意,然而皇帝年老體虛眼花耳聾,任憑疏欽百般賣弄,皇太子依然穩穩當當得青宮之勢,眼見父皇衰弱一日更勝一日,疏欽知道自己時機無多,索性破釜沉舟與太子抗衡。一邊是得天獨厚東宮儲君,一邊是毓郡侯爺得群臣馬首是瞻,這一場爭鬥人人自危,唯獨湛華置身事外,日日張弓縱馬歡樂無憂。疏欽忙於兄弟相煎,自然無心留戀小兒女情愁,湛華惱憤他多日冷淡,跑到皇子府上憤聲責問,疏欽早習慣這小情人驕奢蠻橫,放□段柔聲安撫。他將湛華擁在懷裏低聲笑道:“我做這許多哪裏單為著自己?侯爺畢竟不能護你一輩子,有朝一日你亦接承候王之位,咱們更是係在一根繩索上,一旦山崩太子即位,哪能與你我善罷甘休。我隻願自己位居人上,替你遮陽擋雨,保你做一輩子富貴神仙。”湛華想一想輕聲道:“我也不稀罕做侯爺,隻想永遠跟你在一起,這世間榮華權勢有什麽珍貴,不如你我急流勇退,匿於市井再不管人世紛爭。”疏欽含笑看著他微微搖頭,隻覺自己聽了天大的笑話,湛華再要言語,對方忽然埋頭吻上他的脖子。

世人言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卻難測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後年夏,太子遭疏欽誣陷含冤入獄,熬了幾個月終於不堪折磨撞柱身亡,原本是歡欣鼓舞天大的樂事,哪知道皇帝一夜之間振奮精神,明察秋毫追究下來,疏欽不禁慌亂陣腳,幸而得湛華分憂解愁,又有毓郡王鼎力相助。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正是風雨飄搖旋地動,侯爺又中風薨在家裏,廟堂之上早有人對毓郡王心懷不滿,可憐湛華一夜之間失去父親,不但無力庇護疏欽,自己安危也在旦夕。皇帝的兒子畢竟不能白死,特務營日日追查步步緊逼,儲君之位卻僅在一步之遙,疏欽輾轉反側躊躇多日,咬牙切齒深思熟慮,索性將太子枉死之責推至毓郡王。都道是飛鳥盡,良弓藏,更況且是沒了脊梁的毓郡王府,應當朝律法,謀害儲君結黨營私圖謀犯亂本應誅九族,念及王爺生前位尊權重,皇帝大開龍恩未加深究,責罪毓郡王府滿門抄斬,疏欽瞧過聖旨更如芒刺在背,早把當年海誓山盟拋至腦後,湛華買通獄卒懇求再見疏欽一麵,遭三皇子嚴詞不允。同一年,湛華於獄中上奏伸冤,疏欽生怕他走投無路將往日籌謀和盤托出,令人連日提審湛華,眾官員受命上下勾連,草草結案判得湛華獲刑腰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