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以戰練兵(六)

.在他的心裏,能在三分鍾內通過射擊節奏,找到他故意留下的漏洞,並成功突破封鎖的人,就已經是智勇兼備敢於冒險的優秀軍人。趙誌剛真的沒有想過燕破嶽能將那麽大一塊石頭丟出來,按照他的計劃,他是想讓燕破嶽和蕭雲傑冒著被子彈打中的生命危險,在他更換彈匣的空隙時間,用最快的速度從石頭上爬過去。這種必須要將自己身體暴露在子彈有效射擊範圍之內的壓迫感,會讓燕破嶽和蕭雲傑全身專注度高度集中,他們的眼睛和耳朵,都會變得比平時更敏銳,甚至會因此學會通過子彈打在身邊濺起的泥土,判斷他下一批子彈的著彈點。

可是燕破嶽和蕭雲傑隻用了一分鍾,就已經聯手突破封鎖,蕭雲傑的頭腦和判斷力固然讓人驚豔,但是趙誌剛更關注的還是燕破嶽。

他在軍營這麽多年,各種精英兵王什麽的也見多了,但他還真沒有見過像燕破嶽這種麵對死亡依然咄咄逼人,逮到機會也不管是真是假還是坑,就敢小卒過河勇往直前,硬生生衝出一個山窮水覆柳暗花明的貨色!

“噠噠噠……”

八一式班用輕機槍有節奏的短點射聲,再次響了起來。

“老蕭,你剛才是不是以為我掛了,都掉出悲傷的眼淚了?”燕破嶽在前麵奮力爬動,他的嘴角上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聽你剛才的聲音,那個撕心裂肺,那個肝腸寸斷,那個絕望悲傷,就連兄弟我,都在心中為你暗掬了一把眼淚,感動得不得了啊。”

蕭雲傑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一伸手從地上拾起一塊雞蛋大小的土坷垃,從背後痛下殺手,對著燕破嶽的後腦勺狠拋過去。

燕破嶽發出一聲慘叫,他不甘示弱,從地上抓起一把土,看也不看就往身後一揚:“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反正你也會告訴我,風太大吹得沙子迷了眼睛,那哥們兒就好人做到底,幫你一把。”

兩個人的距離實在太近,又趴在一條土壕裏,避無可避閃無可閃,沙子真迷進了蕭雲傑的眼睛裏,好不容易擦幹淨的眼淚,就那麽不爭氣地又被嗆了出來,蕭雲傑咬著嘴唇瞪大眼睛,又拾起更大的一塊土坷垃。

正在不斷射擊的趙誌剛,猛地瞪大了雙眼。為了防止真的造成誤傷,他特意在輕機槍上麵加裝了光學瞄準鏡,這樣他能看得更清楚,讓子彈始終在燕破嶽和蕭雲傑的頭頂打轉,卻不會真的打到那兩個新兵蛋子。透過瞄準鏡,趙誌剛清楚地看到,在土壕上空,時不時飛起一塊拳頭大小的土坷垃,旋即又向後拋起一捧揚揚灑灑的塵土,如此你來我往,顯得不亦樂乎。

“嘿!”

趙誌剛真的被氣樂了,他扭頭對著同樣看得目瞪口呆的兩名老兵下令道:“給他們來上兩炮助助興。瞄準的時候,著彈點偏差大一點,以震懾為主。”

迫擊炮炮彈飛出炮膛,在空中拉出一道刺耳的尖銳哨音。在土壕旁,你一把土,我一塊土坷垃,展開有限度對抗的燕破嶽和蕭雲傑,動作都猛地一頓,旋即兩個人一起發出了慘叫:“噢,我的媽媽咪啊!”

轟!

長度將近一千米的土壕終於爬完了,在爬行過程中,燕破嶽和蕭雲傑經曆了石頭攔路、蹚泥坑、鑽汽油桶、爬火圈等一係列考驗。

當兩個人終於從土壕另一端走出來時,他們已經被折騰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了。

趙誌剛上下打量著他們,突然厲聲喝道:“燕破嶽!”

燕破嶽身體猛地一震,放聲回應:“到!”

“躺下!”

“呃?”

燕破嶽瞪大了雙眼,指導員這是要鬧哪出?

“立刻躺下,這是命令!”

“是!”

燕破嶽立刻仰躺在地上,雙手攤開,擺出了一個“大”字形。

“知道為什麽要讓你躺在地上嗎?”

燕破嶽仰躺於地,目不斜視直望藍天:“報告指導員,不知道!”

“你很英勇,比我想象的更英勇,像你這樣頂著機關槍掃射都敢往上硬衝的人,最容易成為兩種人,英雄和死人。”

趙誌剛淡然道:“一百個像你這樣的人,會有一個成為英雄,九十九個變成死人。趁著今天我心情還不錯,我就提前幫你把追悼會開了吧。”

燕破嶽不由得啞然,追悼會這玩意兒,也能提前開?!

兩個老兵搓著手站在一邊,臉上泛著濃濃的興奮。他們左邊那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提了一隻白鐵皮水桶,看他用力的模樣,桶子裏應該盛滿了清水;另外一個手裏則拎了一個粉刷房子時常見的那種長柄刷子。看到趙誌剛向他們略一點頭,兩個老兵立刻快步走過來,他們把水桶往地上一擺,拿長刷子的老兵從口袋裏翻出一瓶畫水粉宣傳畫時經常用到的紅色顏料,扭開瓶蓋把整瓶顏料都倒進了水裏,然後抓起刷子一陣**。

攪完之後,老兵還用刷子在桶沿上“叮叮當當”地敲了兩下:“指導員您看,紅不紅?像不像是剛剛流出來的鮮血?!”

趙誌剛走過去瞄了一眼,點了點頭:“還行,倒上去吧。”

老兵樂嗬嗬地拎著水桶走到燕破嶽麵前:“放心,這東西很好洗,衣服先放在水裏泡上半個小時,再用肥皂搓巴搓巴,保證一點顏色也留不下。”

別外一個老兵好心地將燕破嶽的軍帽扣到他臉上:“小心一點,別讓水濺到眼睛裏,否則會好幾天紅腫得像個桃子。”

如果到了這個時候,燕破嶽還不知道這桶水是幹什麽用的,他就是笨蛋蠢才豬小弟。燕破嶽下意識地就想跳起來,但是看著趙誌剛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一股絕對寒意卻在瞬間湧上了心頭,第六本能更在燕破嶽的耳邊不停地放聲狂吼,提醒他如果不想在以後的時光裏生活在第十九重地獄,就最好老老實實地躺在這裏裝死屍!

老兵手一翻,整桶“鮮血”劈頭蓋臉地倒了下來,將燕破嶽淋得全身通透通透,徹底變成了一個血人,猛地看上去當真是慘不忍睹,百分之百地死定了。

看著躺在血泊當中幾乎沒有了人樣的燕破嶽,趙誌剛摘下了軍帽,他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似乎在醞釀著什麽。當他的臉色肅穆下來,甚至揚起了幾分深痛的悲切時,趙誌剛猛地放聲喝道:“向烈士敬禮!”

“啪!”

以趙誌剛為首,包括蕭雲傑在內的四名共和國守衛者,他們的右手狠狠地在空中劃出一道有力的軌跡,最終一起落到他們的額角,對著燕破嶽這位倒在血泊當中,注定必死無疑的烈士,敬上了一名職業軍人最真摯的軍禮。

趙誌剛在這一刻,臉上的表情認真而嚴肅,他微微昂起頭,仿佛要用這種方法,努力控製著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他的聲音是那樣的低沉而沙啞:“燕破嶽,我會親自帶著你的骨灰去拜訪你的父親,告訴他,你是一個英雄。”

在這一刻,躺在血泊當中的燕破嶽,有點想哭。

在戰場上光榮壯烈後,還能躺在地上,親耳聽到其他戰友對自己的評價,看到包括指導員在內的軍人一起向自己敬禮,這還真是一種詭異到極點的經曆啊!

趙誌剛麵對烈士,那份積蓄在內心的熱情一旦噴發,當真是一發不可收拾:“我知道,你的父親已經離異,現在又中年喪子,注定將來會一個人孤苦終老,但是沒有關係,共和國的豐碑上,有他兒子血染的風采,也會有他眼淚留下的印痕。將來你的父親老了,他無妻無子無女,但至少還能住進老幹部療養所,終歸是餓不著凍不壞。無聊了,想念親人時,偷偷拿出燕破嶽你用命換到的軍功章,用他那幹枯而微微顫抖的手,在上麵輕輕撫摸幾下,也許在他的眼前,就會出現兒子的音容,這樣就算是再孤獨,再悲傷,他的心裏也會得到一絲安慰了……”

“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