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好陣法後,明夕玦便離開廣寒宮,回到辰星殿,卻看見帝俊緩緩抬起右手,想要拭去嘴角的鮮血。明明是極為簡單的一個動作,帝俊卻做得特別費力,似是在忍耐什麽絕大的痛苦。

明夕玦一個箭步衝上去,按住帝俊的後心,將源力轉化為溫和的靈力,緩緩輸進去。

待痛楚緩解了一些,帝俊便用一種頗為沮喪的口吻說:“太一,人族氣運與巫族纏繞在一起,根本無法分開。”

帝俊是準聖巔峰級高手,得妖族的大氣運傍身,還有河圖洛書這等至寶,是以他強行推算人族氣運,竟隱隱窺見了一兩分被蒙蔽的天機,但為此,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至少五千年內,他都無法與別人動手了。

知道帝俊推演得竟是這件事,明夕玦不由苦笑,心想你也和我商量一下啊!所以他歎道:“大哥,我可沒打算讓妖族庇護人族到天荒地老,人族這個燙手山芋,還是扔給巫族為好。”

帝俊不清楚人族的重要,明夕玦卻是知道的,且不說鴻鈞不會允許事情被教成這樣,就算鴻鈞不出手,明夕玦也不打算讓妖族真庇護人族。這個種族剛誕生就被妖族保護,將之視為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全無一絲感恩之心。你做得好就是應該,若是稍有不如意,他們便會心生怨氣,滿腹怨言。

積攢好的名聲需要不知道多少年,毀掉卻隻需要一個瞬間,鴻鈞隻要隨便操控十大妖帥中的一個,讓對方大肆屠殺人族,然後煽風點火,讓人類逼迫凶手償命即可。帝俊難道會為了區區人類的心意,就讓十大妖帥償命麽?你說要殺我們的元帥就殺,我們的威嚴何在?就算是我們不對,也該由我們來處置他,輪不到你們管!這樣一來,人類不就得徹底倒向巫族?

帝俊金色的眸子中劃過一道冷芒,縱然此時他的身體依舊虛弱,卻不減半分淩厲:“若是人族壽命長一點,我們也不必如此苦惱。”

“是啊,人族的壽命太短了。”明夕玦輕輕點頭,極讚同帝俊的話。

人族壽命太短,就算第一代人類在他們的謀劃下,記得妖族的好,憎恨著巫族,但十二萬九千六百年能夠改變的事情太多太多,長久在巫族統治下的人類定會習慣這樣的生活,想不到反抗,也不會聯係他們認為不值得相信的妖族,不是麽?這麽多年的潛移默化可不是假的,附屬於巫族的人族就算再怎麽不願,與妖族為敵也沁入他們骨子裏,想法難以逆轉。

兩兄弟討論了很久,確定將方方麵麵都考慮到,這才列下計劃,並決定立刻實施。

接下來的很多年裏,妖族的小動作極多,他們查到祖巫聚落所在之後,就開始給水源下點讓巫族不至於死去,卻也不怎麽好過的毒藥,擁有特殊能力的妖怪時不時來走一圈,帶給你各種疾病,順便讓你風不調雨不順等等。巫族被折磨得煩透了,最後祖巫親自帶隊,想將妖族這些流竄犯給抓住,誰料祖巫一出手,妖族的覆蓋式打擊馬上下來。如果問到他們,他們定會一臉無辜地說,咱們聽了鴻鈞的話,從頭到尾就沒有開戰的意思,但巫族動手了,咱們也必須正當防衛不是?

當然,在越發激烈也越發擴大的戰鬥中,人類的村落與城市被戰鬥波及,要麽團滅要麽死傷慘重,或是被憤怒的巫族順手屠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妖族也拚了命在保護他們,但誰讓人類那麽脆弱呢?這種程度的自然災害,就連巫族的新生兒都沒辦法殺死吧?

女媧聽見明夕玦的回答,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也知道人類太過脆弱,最普通的一次地動山搖就能讓他們死一大片。巫族什麽都不用做,隻需重重地向地上一跺,妖族就要分出大部分人手去保護、搶救人類,為此,妖族死去的族人也不少,她還能說什麽?

明夕玦語速雖慢,卻帶了一絲冷意:“說到這裏,我倒是有些不解,妖族為保護人族,傷亡不可謂不大。據我所知,我很多族人明明可以逃生,卻為了救人類,被巫族殺死。誰料人族的怨氣一日多過一日,對大哥亦多有不敬之詞,一堆人類圍攻一位妖族強者,原因就是,他救下她兒子的一條命,卻沒保住她兒子的腿……”說到這裏,明夕玦輕輕揚起唇角,笑容滿是諷刺與不屑,“這種事情不是一件兩件,多到我都難以數清……女媧道友,人族種種舉動,真令我們心涼。”

女媧的震驚完全無法掩飾,她盯著明夕玦,似是想要確定這件事情的真偽,最後,她頹然低下頭,輕聲道“太一道友,我為人類感到羞愧,妖族不要保護人族了吧!這樣的人族……”

說到最後,她輕輕搖頭,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

明夕玦知她這句話說得真心實意,全無一絲順水推舟的味道,卻不會立刻答應下來,相反,明夕玦斷然拒絕了女媧的要求,麵露不悅之色:“大哥早將此事公告天下,若我們出爾反爾,豈不是讓世人看了笑話?”

“太一道友……”

“再說了,人類有好有壞,我不會隻看到一些人的以怨報德,就忽略另一些人身上的美德。”明夕玦擺擺手,似乎有些意興闌珊,“女媧道友,我與大哥一向說到做到,說了保護人族,就絕不會放棄,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不,不能這樣!”女媧急急道,卻被自己難得尖銳的聲音嚇了一跳,“人族並不是你們的責任,不需要妖族這樣犧牲!”

她態度極為堅決,全無一絲動搖的意思,明夕玦沉吟片刻,才道:“這樣好了,我在洪荒東部劃出一小塊土地,命那兒的妖族悉數遷走,女媧道友你親自布下結界,讓人類能夠安居樂業,我妖族也算仁至義盡,如何?”

洪荒東部風調雨順,土地肥沃,山林河流都不缺,遷走妖族之後就真沒什麽不好。女媧見明夕玦一副實打實為人類考慮的樣子,不由更加愧疚,覺得自己太不厚道。妖族為了保護人族,犧牲了那麽多族人,自己聽見太一鬆口,卻有些高興人族終於不用受到妖族的庇護,自己也不用得罪鴻鈞老師……她咬咬唇,想要將招妖幡拿給明夕玦,卻又覺得自己此舉無異於羞辱對方,便很是為難。

女媧性子比較直,縱然學會掩飾了自己的情緒,卻還是瞞不過明夕玦。後者心中暗笑,知道女媧還是太嫩了,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句話,適用於所有生靈。人類住在凶險的洪荒大陸,性命堪憂,定會被環境逼迫,從而湧現一批強者,說不定還能威脅到巫妖二族的高手;但如果生活在這片被女媧結界保護的安寧土地上,他們不怠懈才奇怪呢!若人族有頂尖強者,巫族的態度還會好一點,若人族沒有強者,他們怎會將人類看在眼裏?至於是奴隸還是豬狗,就得看人類的運氣了。

送明夕玦離開後,女媧回到媧皇宮,望著一池青蓮,深深歎了一口氣。

成為聖人無限風光,為何她卻失去了從前的快樂?除特殊情況外,絕不能出媧皇宮一步,行事也束手束腳。為不得罪鴻鈞,竟連順從自己的心意,出麵震懾巫族,不讓他們傷害人族都做不到,這樣的聖人……想到因為鴻蒙紫氣而隕落的好友紅雲,女媧更是難過,她一遍遍地問自己,如果能夠重來,自己是否會選擇坐在紫霄宮的第一排,得到鴻蒙紫氣,成就聖位呢?

“我……”女媧捂住臉,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她也不知道,如果能重來一次,自己會怎麽選擇。

但是,現在想這些也沒有意義,事情已成定局,一切都無法重來了。

十萬年後,攔勝居。

帝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昏倒在地上的少年,語氣中滿是讚賞的意味,卻有種讓人靈魂凍結的冷厲:“不錯,這個叫做蚩尤的少年確擁有大巫的實力,聽說他還擁有頂尖大巫的特殊能力,能變化出另一種形態?”

元神對巫族的影響竟強大至廝,讓一個資質絕佳,體內卻摻雜十六分之一人類血統,父母都是普通巫族的少年修成大巫,說不定還能成就頂尖大巫……鴻鈞的用意果真好毒!

明夕玦站在一旁,淡然地看著這一切,事實上,蚩尤就是他特意吩咐要重點培養的,兵主如果不特殊,那就沒有天理了,不是麽?事實證明,蚩尤也沒有辜負明夕玦的期望,盡管前者一點都不知道東皇對他的關注。

“白澤,你說,如果十二祖巫看到蚩尤,他們會有什麽舉動?”明夕玦頗感無聊,便打破這份寂靜。

白澤麵帶微笑,緩緩道:“我想,他們定會大肆搶奪人族吧?尤其是……女人。”